酒官司还继续再打。王厂长李厂长说:我喝一个,你喝俩。老咬说:既然是总经理发话了,那也行。但必须签完合同再喝。你信不着我,我还信不着你呢!谁知你带没带合同,带没带汇票。王厂长李厂长说:签也行,我先保管。想拿去,喝好酒再给。老咬说:既然这样,那咱们行酒令画拳,谁连输三次,谁无条件。这个办法挺好,3人都同意。
王厂长先跟老咬行酒令。
老虎——虫。
鸡——老虎。
杠子——虫。
老虎——杠子。
虫——鸡。
没喊几声,王厂长就输了。
李厂长比王厂长有心计,便来了画拳。哥俩好啊/五魁手啊五魁手啊/六六六啊八匹马啊/叫七妹啊九顶山啊/八匹马啊八匹/八匹配哥俩/哥们五魁手啊/八匹马啊哥俩好啊/三挑水啊叫七妹啊/八匹马啊……斗到最后,李厂长终于输了。
王厂长李厂长有话不能说,只好看老咬唱主角:签完合同,我还陪二位喝,你们说喝好为止。酒其实就是水,关里关外碰到一起是缘份,何必打酒官司。我这个人能吃能喝,有我,这2000多元钱的山珍海味,不会剩得很多。
合同签完之后,喝酒才真正兴起了高潮,欧阳昊川来了精神,财务科长也有了兴奋,田广一个劲地煽风点火,老咬和王厂长,还有李厂长的关系,也比刚开始温暖得多了。侃大山、海吹、行酒令、画拳、吆三喝五,好不热闹。酒喝到第5瓶的时候,王厂长喷着酒气道:老咬,你跟小弟说实话,到底能喝多少?老咬边擦汗边说:这么说吧,喝酒不知道啥叫醉。60°的,喝过一斤多。低度酒,二斤吧。
海量。
海量。
王厂长和李厂长又敬了老咬一杯。老咬呢,来者不拒。他说:喝了大半辈子酒,属今天最高兴。
杯下酒。干杯!
欧阳昊川想喊小姐算账,被老咬按住了:今个,我做一次东。
小姐——!小姐!老咬一连喊了两声,没有应。他便来了脾气,随手抓起一个酒杯,顺着门扔到走廊去了。
众人愣神,酒杯打碎,小姐也过来了:谁扔的酒杯?
老咬站起来道:不和你说话,找你们经理来。
不大会儿工夫,服务小姐领着海鲜阁的经理进来了,指着老咬说:就是他摔的酒杯。
海鲜阁的经理没言语,他等后边的两个保安人员进来说:先让他捡起来,然后再问他为啥耍酒风。
老咬一看形势不好,便抢先说道:这滑溜飞龙片何地何时组织的货源?
黑龙江小兴安岭珍稀飞禽,交配前组织的货。海鲜阁的经理显得很大度:你还想问什么?
我想问卖给我们的价。老咬吐字很清楚。
388元!海鲜阁的经理,回答得干脆。
要是鸡片呢?老咬忽然吼了起来。
海鲜阁经理只张嘴,没声音,少了言语的底气。
上你这来,是抬举你。老咬边说边把一个《生活》杂志的特约记者证扔了过去:红火你的生意,你却不想要你的信誉。狠宰一刀,可忍。用太阴太损的招骗人,不可忍。你这滑溜飞龙片,80%是鸡胸脯肉。接着,老咬从色味上讲,从下刀结构肉丝程度上讲,把飞龙与鸡胸脯肉的细微区别说得一清二楚,让外行人也听得心服。老咬的“头头是道,条条是理”,直吓得饭店经理豆粒大汗珠子满脸淌:千万别张扬爆光。这桌席,白吃行不?
(三)
时过境迁。一夜之间,老咬由车工被招聘为总公司的公关部部长。
老咬变了。嘴里看不见骨头和小酒瓶了。
老咬变了。小平头变成了大背头,油黑黑亮。工作服变成了皮尔卡丹,风度翩翩。
命运之神给一些人的命运永远是打滑梯。你拼命地往上爬呀爬呀,好不容易爬到了顶点,但你必须滑下去。滑下去了,有的人再也爬不起来了,有的人靠勇气和毅力可以再来第二次。问题是,大多数人还没有爬到顶点,就失去了勇气没了力气,就不想往上爬了。于是,便有了差别,便有了多层滑梯。
“文大”给“知青”整整一代人来了场深重的磨难。当代的命运之神便对那整整一代人的“知青”格外辉煌的敬重。用老咬的话说,现在是知青的天下,各行各业身居要职的是我们。
郑副市长青云得志,很想把本市的经济搞上去,通过努力,在北山风景区建一座大型娱乐场的计划初步落实。一位女港商独资,集餐饮游乐舞厅桑拿于一体。
电视晚间新闻节目让老咬一愣,郑副市长身边的女港商竟然是当年的老同学——他曾经单恋过的何荷。
老咬打电话找到了田广,从田广那知道了何荷住的宾馆、房间和电话号码。
老咬给何荷打了4次电话,第4次时才有人接。他知道是何荷接的电话,便寒暄了一阵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单独请你到海鲜阁吃顿便饭。那里的海鲜,都是从大连空运来的。如果你想实现北山风景区的宏伟构想,那海鲜阁是必不可少的考察。如果没有时间,那就算了。
那好!何荷说:我今晚和明天都安排满了,真的,都安排了。后天上午,你来接我。
老咬放下电话,还感觉到何荷异常的兴奋和心跳。
海鲜阁一个只能容下二人的高级雅间。
何荷一进来便问:就你我二人?
老咬两手一摊:我一开始就没骗你。说罢,他请何荷入座:我只希望你陪我一个小时。过了时间,是走,还是继续,随你的便。
何荷没言语,坐下了。
老咬只要了6道菜:红烧甲鱼、清蒸河蟹、清蒸大虾、清蒸海胆、西湖醋鱼、龙虎斗。
两样酒。何荷喝鸡尾酒,老咬喝绿磨砂。
喝了好长时间闷酒,老咬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为什么不嫁他俩,独自去了香港?
欧阳昊川叫一个男人吗?他打了人却让老同学替他蹲大狱,没骨气。郑义这人,你还不知,开始他追我,后来变成我追他。结果呢,他娶了当时市委组织部长的女儿。我想嫁你,你却蹲大狱。正赶上香港姨妈病危,我便去了香港。
老咬不再问,便给何荷夹了一只蟹一只虾。然后瞅着何荷吃完说:感觉怎么样?
何荷没理解:啥意思?
我想听听你对这虾和蟹的评价。老咬见何荷没心情,便让服务小姐喊来了经理。
经理一见是上回的老咬,便就地打了个圈,随后派人叫来了大厨师。
老咬一笑,便直接问厨子:这虾新鲜吗?
厨子瞅瞅他那灼人的目光,没敢言语。
老咬有点激怒:这虾冷冻时就不新鲜,储存时间一长就更不能吃了。你看看这虾头,黑得都有点发了霉。说着,老咬用手拎起一只大虾,手拽着虾头,刚拿到桌边,虾身就掉在地下了:新鲜虾,虾头虾身不脱节。这不新鲜的虾,肉不紧。吃起来倒胃口。还有这河蟹,也不是鲜的。我要的是活蟹。
厨子以守为攻:你凭啥说不是?
你让我教你吗?老咬瞪红了眼:活的蟹,清蒸之后,眼睛还是鼓的,肉也是结实的。这盘河蟹,只有一个活的,叫何女士吃了,剩下全是死的。冰镇的,至少有3天。
厨子蔫了,经理忙赔着笑:没想到又碰上了您,这回算我的错,还白吃。
等经理和厨子被老咬轰出去后,何荷说:你真是吃手。我想请你当我的餐饮公司经理。
我不能对不起欧阳昊川。
何荷见老咬不同意,便话题一转:怎么离了婚?
人软货囊没出息,性生活也不和谐,一闻酒味,她说昏醉死了好几次。老咬淡淡地说。
何荷把老咬杯里的绿磨砂喝了说:我不怕你的酒味。
老咬去拿那杯,刚好摸着了何荷的手。
正在这时,老咬的手机响了。
老咬打完电话说:我得赶紧走,欧阳昊川在酒店里遇到了麻烦。
何荷说:我跟你一起去。
现在的世道也不知怎么都叫酒泡了,办啥事都离不开酒做媒介。
欧阳昊川想发行50万企业债券,通过市证券熟人关系已基本办妥。喝酒时,人家喝到了兴头上,非要欧阳昊川的女秘书喝白酒。酒官司没打好,最后僵到了这份上:董酒口杯,喝一个是10万,谁喝都行。女秘书喝半杯,欧阳昊川喝了一杯。60°,欧阳昊川无能为力,便用手机把老咬抠来救驾。
证券公司晃着手续的那个,见欧阳昊川又搬来了“救兵”,便想增加瓶数。好在田广等人周旋,没长。
老咬也不落座,也不吃菜,问明情况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貌,双手后背,用嘴咬起酒杯就喝。
一杯,老咬用嘴咬着一扬脖,没酒,喝个干净。
两杯,老咬还是咬着,喝得一滴没剩。
喝第3杯时,老咬咬了4次,酒杯里还剩了一两酒。他瞅着那一两酒,眼睛模糊了。只觉得嗓子像着了火,眼泪都是辣的。
欧阳昊川给他夹了块甲鱼,被他打掉了。他将欧阳昊川女秘剩下的酒咬进了自己的杯里,然后对何荷说:替我喝一口。
何荷瞅瞅众人,然后拽着老咬的手将酒杯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呷了一口。
老咬看着何荷,将那杯里的酒一扬脖而进。喝完,他干咳了好几声,他想吐。
欧阳昊川接过手续纸张,瞅着老咬掉了泪。
老咬见欧阳昊川那样便强笑:哭啥?你不愿受侮辱,不要就是了。说罢,他从欧阳昊川手中拽过那几张纸,轻轻地撕了。
(四)
全市头号新闻:何荷成了老咬的情人。
从此,老咬成了全市的名人,成了全市的大忙人。且看电视报纸的描述:席间有了他,没有吃不好的,没有喝不好的,没有不尽兴的,没有谈不成的生意,没有不满载而归的;酒店老板有了他,没有不顾客盈门的,没有不挣钱的。因此,本市厂长经理都因为吃饭喝酒有他来而大放光芒,酒店饭庄老板都因为有他的光临而身价倍增。
欧阳昊川拿到手的50万企业债券没了影,正心神不定的时候,老咬告诉他:何荷拿了50万,应急过后合资办酒店。
何荷与机械制造公司合伙办了“二十一世纪大酒店”,工人俱乐部改装的,内外翻新,装修也算豪华。开业那天,电视台连续播放了由省内数家烟酒批发公司赞助,老咬和何荷合演的广告小品。画面就是“99年大酒店”:老咬放下筷子阴沉着脸说:我要的酒,恐怕你们没有。说罢,站起来道:我们辽宁省的,都有什么酒啊?比如说,鞍山的大曲啦,辽阳的千山白啦,锦州的凌川啦,沈阳老龙口酒厂的陈酿啦,白磨砂,绿磨砂啦!
老板娘何荷陪着笑脸说:你要的这些酒,我们还真没有。我们有的全是电视广告最火的酒,有孔府家酒、宴酒,还有秦池、双洋。
你倒是跟得紧。对于山东靠广告吹火的酒,我老咬是再也不想喝的。论酒的内含和韵味,是敌不过我们辽宁的。世界上的事就是有些怪,这些酒,连山东本地人都不认,却杀到我们辽宁来了。
广告小品播出之后,“二十一世纪大酒店”红火得不能再火,座无虚席,无论是低档还是高档,摆整桌的得提前3天预约。闹得全市好些家酒店经理大骂老咬不是人,抢了他们的生意。
欧阳昊川把老咬看成了他的“摇钱树”、“财神爷”,逢人便讲:老咬吗,那是我的老同学。
公关部的业务,老咬无暇光顾。欧阳昊川对老咬说:别看你不去,底下的人到外边一提你老咬是部长,就好使。老咬不信:没那么神。
何荷去了香港,把北山娱乐场的事宜也交给了老咬“代理”。
三个月后。
何荷从香港回来,见“二十一世纪大酒店”的红火景像没了,十分不满意: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老咬一脸苦相:时代又变了,不兴BP机兴手机,不兴酒兴“三陪”了。
你那能耐呢?兴三陪,你就来三陪。他们能搞,你为什么不能搞?何荷十分恼火。
老咬毫不示弱:别忘了你也是女人。任可酒店萧条,我也不能黑了良心。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何荷最后要查账。
祸不单行,福不双降。老咬的15岁女儿在海鲜阁酒楼做“三陪女”时,被市公安局抓去了。老咬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老咬出院时,“二十一世纪大酒店”倒闭了。
田广对他说:何荷带着巨款跑到日本去了。听说她在香港吃了官司,正在抓她。
欧阳昊川对他说:你还是回原车间干活吧,公关部没有你到好办一些。
从此,人们在车间里又看到老咬的身影了:皮尔卡丹变成了工作服,大背头又变成了小平头,嘴里又咬上了小酒瓶。
老咬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美梦。好梦都不长。
老咬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想让自己像从前那样挺着腰板扬脖瞅着天走路,却办不到。
老咬觉得自己患了大病,头抬不起来,胸腔特别疼,说不清是肺还是肝,出了大毛病。
老咬躺在床上的时间增多了。厂独身宿舍,一个人,挺冷清。他便没完没了的品味着那段咬酒杯喝酒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