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节物相催黯自伤
明月几时有,人间何事无。
倾城顾形影,壮士抚头颅。
方寸谁堪比,深宵我共孤。
感君行乐处,分照及蓬庐。
景仁决定远赴江浙、与湖湘一带游学。想来一去至少得有一二年的时间。几日来,景仁与师长和好友依依话别。邵先生特意设置了酒席为景仁饯行。
稚存、汪中、龚梓树、方仲履等也将要离开书院,云散四方。邵先生想起他们刚来龙城书院时踌躇满志的样子,再看看今日的失意落寞。不觉感慨万千。邵先生的二公子仲游和他们颇为交好。与景仁的私交更深,平时时常诗词酬和。此时不禁依依难舍,热泪纵横。景仁问稚存有何打算,稚存只说将与母亲寄住到湘湖的一位亲戚家。伴着母亲的织布的机声灯影,继续发愤苦读。三更灯火五更鸡,定会学有所成。景仁和邵先生都点头称许。邵先生说:想来稚存以后将是有大成的人。稚存更为难得的是为人宽厚,重情重义。对母亲,孝义为先。对朋友,肝胆相照,是你们大家的榜样。而我最担心的就是景仁:切记:‘轻狂慎戒少年行,沈静更于养病宜。’稚存与景仁情同兄弟,以后一定要对景仁多多劝诫和照料啊。”景仁对稚存说:“你长我四岁,我原来有一兄长,也长我四岁,可惜早早就夭折了。为此,我母亲一提起来就伤神落泪,如果兄长不嫌弃,我就当你是亲哥哥。你视我的母亲为自己的母亲。我也把伯母当亲娘看待。”稚存看景仁眼圈红红的,忙说:贤弟为何这样伤感。这次我回家时就绕道去两当轩看看伯母。你有什么话,或有书信都可以交给我带着。景仁说:信是有的,我的一些诗稿也交给你带着,我有诗千余篇,大多是咱们酬唱之作。我浪迹天涯,带着也不方便。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像父亲那样早早去了,这些诗也就是我存于世上的唯一证明了,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稚存赶紧捂住景仁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景仁悲从中来,伏在稚存肩上,泪水打湿了稚存的青衫。邵先生也黯然落泪。对稚存说:“你先答应了他吧,他现在身体有恙,心境凄凉。过段时间就好了,你答应了他他也就安心了。”汪中也说:“景仁是真正的诗人,把诗当命一样宝贵。你就答应了他。我以后弃诗而专攻经学。本朝有景仁一位诗人足矣。”龚梓树与景仁同窗多年,景仁年少时性性十生孤傲。很多学子看他才如宋玉,貌若潘安,都仰慕不已,争相要与他结识,景仁从不正眼看一下,唯把袭梓树引为知已。如今龚梓树要去京城发展。景仁有些担心地说:”北地风寒,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方仲履说:“我无各位的志向,不会以生之有涯而求知之无涯,只要大家记得我这位朋友,以后吟风弄月时能顺便想起我就可以了。景仁,写首诗吧:”
景仁一挥而就:“细酌向明月,含情问柳条,春人俱欲去,直是可怜宵。”
方仲履说:“写得好,但怎么看都像是情诗绮语啊。”景仁想起惊鸿,心中一阵阵空虚与心痛。接连喝了几大口酒。苍白的脸上涌起一团红晕。
邵先生赶紧拿开了景仁的酒杯。诗也罢、情也罢、酒也罢,对于多病之人都无异于索命的毒药。邵先生却无法让景仁戒了这些,戒掉这些,景仁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又想到自己也到了风烛残年,和这些学子们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也许今生已再无重逢之日了。让仲游拿来纸笔,挥笔为大家写下了四首五律:
无计留君住,相思独黯然。柳条春色里,帆影夕阳边。惊急长滩响,苍茫野渡烟。江山何限好,极目恨绵绵。
谁道新知乐,翻成远道悲。二年时未久,千里会期难。往复凭书疏,寒温隔路歧。平生惯伤别,添得鬓边丝。
起予推英妙,依人作远行。菲菲芳草节,脉脉异乡情。书剑空囊壮,溪山旅眺清。无因重携手,相送一沾缨。
闻道新安郡,仪型大雅存。玄晖窗里岫,北海座中尊。尔去投知己,吾衰念及门。空堂双桧老,风雨怆离魂。
景仁说:“倒底是先生啊,落笔成章,烟霞满纸。清词丽句,咀嚼生香。先生的殷殷情谊我们永生难忘。等我游学回来,还要跟着先生继续学习诗词书画。”
邵先生笑着摆手:我老矣,读书、游学之兴,都交与你们这些有抱负的晚辈后生了,景仁以后在诗歌上的成就定会直追古人。清代多学者之诗,唯缺少像景仁这样诗人之诗。那些不过是公卿大夫们的文字游戏,没有什么感染力,过不了几年就会变成废纸垃圾。只有景仁用心血写出来的诗,才会流芳百世。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只求有彗星般的灿烂……
稚存心事重重地皱着眉,觉得今晚邵先生与景仁的话中,多有些不吉之兆。却有不知该如何让大家摆脱这种沉重与伤感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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