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期情绪感冒与我生命中的三个男人有关。
第一个男人是我第一任丈夫。原本是小说中的故事,却在现实中变成了我的事故—我的学生介入了我的婚姻。在情感领域我被自己的学生 PK,最终,婚姻被重组。我太没面子了,一段时间内非常郁闷,经常独自流泪,最后导致我的两个乳房胀痛难忍,一直用伤湿止痛膏贴着。后来延伸到胸前区刺痛,心速始终很快,每分钟120 下,还出现过阵发性的室上速,这是一种可以致命的心律。我被送进医院的 ICU 病房救治,时年我 40 岁。从此,心脏病就成了我的顽疾。
第二个男人是我第二任丈夫。我小心翼翼地在 46 岁那年步入第二段婚姻。我接受前一段婚姻“夫妻同龄”的教训,找了个比我大10 岁的老公,以为大龄丈夫会疼老婆。可没想到,婚后他有一个规定,每周礼拜一到礼拜六跟我过,礼拜日雷打不动地要去原来的家。
于是,每到那天,我就想着人家三口之家是多么其乐融融,而自己却独守空房,泪水拌饭吃,饭是苦的,我心更苦。曾一度像祥林嫂似的与朋友重复着同样的抱怨话,抱怨命运对我如此不公。整夜整夜地纠结到黎明,终于得了忧郁症。
第三个男人是我儿子。与他爸离婚时,是我心脏病发得最严重的时候,有时,连拿热水瓶倒水的力气都没有,生活自理成了问题。
经常住医院,不得不病休在父母家,由我年迈的父母照顾我的生活。当时,我实在不忍心再增加父母的负担,才同意 16 岁的儿子先与他爸住在一起。可万万没想到,当我要见儿子时,却遭到拒绝。更让我伤心的是,我去学校见儿子,儿子居然也不想理我了。
天下哪有这档子事,我向苍天哭喊,我冤!几近崩溃的除了肉体,还有灵魂,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接下来就是不停地发心脏病,不停地挂急诊,不时地在责问自己:这一切的一切,谁之过?谁之过?!
我向时间与空间发问。
我度日如年,回忆着儿子“不同凡响”的出生:
1977 年 5 月 22 日晚上 10 点半,我那黄毛几簇、体重 3.7 公斤、用大嗓门来报到的胖小子终于从我腹中蹿出。但一周后,世界就被改变了。
我们突然发现出生才过一周多的儿子,有点烦躁,食欲不佳,并伴有低热。于是,他爸就赶紧抱着儿子去医院。可焦急地等回来的只是丈夫一个人,儿子住院了。他因臀部的皮肤感染,长了一个小脓包,需要开刀引流。两周左右可以出院。
啊?开刀?这么小的孩子?我心疼得大哭。 那他睡在哪里?我们能不能陪他?”丈夫说,不能陪。他睡在暖箱里。
这天,夜,特别长。
我的乳房胀得难受,必须不停地起身,用奶吸吸奶,促进乳腺正常分泌。这是儿子的粮食,我得好好将“粮库”保管好,等儿子出院,保证有高质量的粮食让他享用。掐指一算,离儿子两周出院的倒计时还剩四天。那天,我发现丈夫从医院回来的脸色不对劲,反复询问后才得知,医生发现儿子的肾脏有问题,情况还很复杂,初步诊断为由先天性马蹄肾而引起的肾盂积水,必须切掉一只坏死的肾,才能保住性命。但现在孩子太小,经不住大手术,所以得分两步进行。先做个小手术,插管引流,将积水排出,才能保住另一只肾;然后把插着引流管的儿子接回家,疗养一个月后,再住院,实施大手术。医生认为儿子要经历大手术,不适合母乳喂养了。
我听完,居然一动也不动。我的头、心、双手双脚,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凉了—因为天塌了!我和丈夫都哭了。别人生孩子完完整整,我生孩子怎么就零件不齐。我们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无人回答。
7 月中旬,儿子回家了。医嘱:引流管的伤口处每天要用酒精棉球消毒,并贴上消毒纱布,千万不能感染;每日早晚各服 0.125克的消炎片 SMZ,捣碎后,和着水吞服,小心呛到气管;尽量让他多吃点牛奶,长得强壮些;特别是这根引流管,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滑脱,否则,他又要吃苦头了,要到医院重新插上。显然,我们必须一丝不苟地承担起“特级护理”的职责,才能让儿子少遭罪。
婆婆把我们三人接到了她 16 平方米的家。婆婆曾经当过托儿所所长,护理婴儿有经验。时值大热天,那时的中国人,家里都没有空凋。
为了儿子,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凑足了购买一台 12 吋台扇的资金。
儿子的右腹部,插了一根引流管,很难用平常的姿势抱他。所以,医生不主张我们多抱他。最艰难的是每天三次在儿子睡的小床里帮他洗澡,必须三个人一起分工合作:一人将他托起,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整个身体分段洗;动作既要轻,又要麻利,特别是要巧妙地避开他右腹部的伤口处;更换温水,既要迅速,又要稳当,不能溢在他的小床上。
这个出生才两个月不到的婴儿,却已经经历了两次无影灯下的刀光针影,每想到他还要再见一次更大的刀光针影,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炼狱,一片一片地割的是我的肉,一滴一滴地淌的是我的血……
看着儿子吃苦,我有入炼狱的感受,因为我是他母亲。经受了身体劫难后的儿子,一定会更健康。有这样坚定的信念,也因为我是他母亲。
当儿子体重增加到 5.5 公斤的时候,他再次入院。医生经过对儿子的体检,各项指标都很满意,随后就安排手术。术前医生找家属谈话。手术风险如何如何大,这么小的孩子完全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即便手术成功,还要艰难地过感染关,一只肾脏的排毒能力
只有 50%……一大箩筐的恐怖语言,顿时又一次让我跌进 了冰窟。
“这个孩子,以后跑医院,就像跑外婆家,麻烦大着呢!我们可以给你们开个证明,再养一个吧!”医生说得如此轻松,当然他也是一片好心,有医院证明,就不违反当时“只生一个”的计划生育国策了。我边摇头边抹泪,眼眶里始终是湿漉漉的,一片混沌……
儿子手术很成功。一个月后,儿子出院了。整个医疗费用,让我瞠目!
我和丈夫是同一个企业单位的。那时的医疗体制,家属可享受半“劳保”,即有一半的医疗费用单位可以报销,而另一半则是自负的。
单位把我们自负部分的费用先给垫上了,以后每月从我们 72 元(我和丈夫都是那个时代的标志性工资:36 元)的工资里扣 10 元,总共扣 163 个月,也就是说,等到儿子 14 岁时,我们才能还清这笔相当于现在近 24 万的债务。能让我无息贷款,解决燃眉之急,我实在心存感激!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是“单位人”。
计划经济年代,很多供给都是按人头配给的。我们三口之家是小户,小户的鱼、蛋、肉、糖、粮,甚至香烟、火柴、肥皂等都是最小量的,这当然是非常公平的。但我碰到的“不公平”是儿子术后需要大量的营养,而“最小量”的供给是远远不够的,比如牛奶和鸡蛋。
先说牛奶。牛奶是那时的短缺产品,所以它必须被计划为只有两类人可以享用:婴儿和有医生证明单的病人。儿子既属前者,又属后者。因此,牛奶的需求量是满足了,可双倍的费用,让我们的经济又紧了一层。
再说鸡蛋。小户的鸡蛋量是每月一斤。一斤蛋 10 只,只够儿子10 天的量,每月缺口两斤。怎么办?买计划外的高价蛋,我实在囊中羞涩。
我动起了不增加费用负担又保障供给的脑筋 —用香烟票换鸡蛋 , 反 正 丈 夫 不 抽 烟 。 与 农 村 烟 民 资 源 互 换 ,“石 油 换 大 米 ”,各 得 其 所 , 而这种计划经济中的“市场行为”在当时是违法的,也违反中国共产党党员的纪律。
每次党的“组织生活”,当要求党员进行“斗私批修”的时候,我的心都怦怦跳,几次想主动坦白交代自己那“违法乱纪”的事,可为了儿子的鸡蛋,终究没有勇气“自我揭发”。
为了给儿子最好的营养,我们夫妇节衣缩食,但每月的经济还是捉襟见肘,相当拮据。我再次想到了做绝育手术。首先,是实现我曾在儿子病床前许下的愿:儿子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妈对你决不二心。其次,我绝育以后,儿子就是标准的独生子女了,可以提前3 年享受每月 5 元的“独生子女费”。而当时的政策是:孩子必须满四周岁,除非夫妇已有一人绝育。
每月 5 元的“独生子女费”,一年就是 60 元,三年就是 180 元。这个数目,对解决巨大的债务,虽然杯水车薪,但分摊在每个月中,着实是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的。
“一箭”能“双雕”的事,我绝对应该做!我做通了丈夫的思想工作,开始打听哪种绝育手术最不痛。报纸上报道了上海新华医院正在试行一种“无痛无切口不流血”的药物绝育方法,是将药物直接打入输卵管,使其结痂堵塞,达到绝育的目的。我看了很高兴,居然能让我心想事成。
手术做完了。真的无痛。我准备回家休息。怎么回家?叫出租车,还是坐公交车?前者要花 5 元钱,后者只要 5 分钱。当然是坐公交车回家。
一到家,我就感到肚子不舒服,腿一软,下身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血,流血了!”带着体温的血,顺着裤腿一直流到脚跟。“不是说不出血的吗?”
我心里有点紧张,那时的家中都没有电话,无法与医院联系。
我先让自己镇静镇静,而后一想,估计是刚才坐公交车颠的。我收拾干净后,马上平躺休息。我完成了一件我想干的事,心里是舒服的。
那个时代,有一件事,既光荣又能赚钱,就是“献血”。我报名参加单位的献血。当时的献血待遇是:献 200CC 血,获营养费18 元,公休 3 天。报名人的名字用大红纸贴在单位大门口的墙上,凡进出的人都能看到,真是光荣得鲜艳。
“医生,我身体很好,我能多献 100CC 吗?”在给我手臂静脉处消毒的医生,停下她的动作,抬头看看我,我朝她自信地微笑着。
随后,我看见她将储血的袋子换了一只,我知道她同意了。
我拿着一张写有 300CC 献血量的卡,先去指定的窗口领取献血费:27 元整。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啊!然后,去休息室领取一杯热牛奶、两块蛋糕。我刚要走,发食品的同志就叫住我: 等等,你还有一包饼干。”
献完血,大家都在休息室里吃营养品。突然,有人问,你怎么比我们多一包饼干?“医生一不小心多抽了我 100CC 血。”我一语予以搪塞。这包饼干,蛮高级的,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阵阵香味。
这么好的东西,带回去,给儿子吃。我参加了单位三次光荣献血,每次都如法炮制我的小技巧。
在我们的精心养育下,儿子的身体健健康康,尽管他只有一只肾。可怎么也没有想到,16 年后的今天,我居然会与儿子互不见面,分隔两方。
整整 9 年,我思儿,念儿。从此,我怕过节假日,因为我孤单;我怕电视中看见母子情深的情景,因为此时的我正与子分隔一方;我怕被人问及儿子,因为我无法得知儿子的信息;我更怕别人问,离婚时儿子为什么不跟你生活,因为任何的辩解都是 苍白的;我怕正视周围人看我的眼神,因为他们的眼神告诉我,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她离的是婚,怎么连儿子也离了呢?
我的世界,一片混沌。
我总觉着自己很有理,可手持一大堆的理,却经不起残酷现实的比对。于是,我不得不向现实屈服:作为老师,我很失败;身为妻子,我也失败;为人母,我更失败。做女人做到这份上,除了自己默默地消化所有的苦水,悄悄地擦拭累累伤痕外,还能怎样?
从 40 岁婚变开始,到 55 岁确诊乳腺癌,漫漫 15 年,我整个身心被“负面情绪”浸泡着,连细胞都能挤出泪水来,而就是这每况愈下的身体,为日后乳腺癌的形成提供了温床。可我却浑然不知,还深深地不可自拔。简直是“健盲”一个!
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人生的悬崖边上了—最凶险的乳癌夺走了我的两个乳房,并被预言“只有一两年生命”的紧急时刻,我才猛然回头,拼命折返跑。途中,我贪婪地吸收世界上所有对我生命有关的养料。
其中,国外的一些医学专家对精神因素与健康的关联度的研究,让我茅塞顿开。
他们将不利的精神因素分为两种,较大的压力源称之为“生活改变单位”,而较小的压力源称之为“负面情绪事件”。
第一种类型: 生活改变单位”对人身体的影响非常大,请看他们列举的量化表:
1. 丧偶、自身患重大疾病 100
2. 失恋、被动离婚、糟糕的再婚 73
3. 工作压力、失业、退休综合征 57
4. 与上司发生矛盾 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