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印象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经常是在当时所站的位置先拍下它再说,如果情况许可的话,才做任何需要的修正。
新一代的大师
瑞士的Camera 月刊是世界上历史最久也是最具影响力的一本摄影杂志,定期以英文、法文、德文三种版本发行了整整有六十一年之久,终因财务不支于1982 年停刊。举凡当今的摄影名家们,无不是经这本薄薄的月刊(连封面加起来才五十页)介绍之后,才由地域性迈向世界性的领域。Camera 代表着半世纪多来的摄影指向。
年近六十岁的约瑟夫· 寇德卡被Camera 介绍过五次之多(1967.11 /1970.03 / 1972.02 / 1975. 12 / 1979.08),而最后一次是以整本的专辑形式刊出。从此寇德卡一跃而成摄影新生代里名气最大、地位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以他的功力而言,成为一位大师级的人物是指日可待的。
这位出生于捷克摩拉维亚省的摄影家很是特别,从他出道起就拒绝上照、拒绝访问、拒绝解释自己的作品、拒绝发表艺术观,几乎除了发表作品之外,他拒绝了一切。因此对一般人来说,尽管十分熟悉他的作品,却对他这个人非常陌生。有关他的创作背景、思想,大多仍是在二十多年前接受Camera 主编亚伦·波特访问时所披露的。他说:
我不会以其他摄影家说什么来判断他的照片,我是以照片来判断他们,而我也希望自己能得到同样准则下的判断。
寇德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评论家沙伦纳夫曾这么说他:
寇德卡的离群独居令人想起卢梭(1712—1778)—一个热爱人类但厌恶与人交往的人;充满着对不可能重返的黄金时代的向往……这位来自远方的清教徒有着先知般的名字,留着一把先知的胡子。神永远把自己显露给先知的灵魂。
这种恭维实在稍嫌过火,不过倒是可以看出在迷寇德卡照片的人的心目中,他无疑是摄影艺术的一座新里程碑,就像摄影界有史以来最有声望的大师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创造了被奉为经典的“决定性时刻”一样,寇德卡的照片因为透露出全新的观点而被肯定。他所拍的街头人生,就像舞台上的戏剧一般,每个人物在一刹那间将一生火花点燃发亮。
由飞机设计室走进吉卜赛人的生活
寇德卡原本学的是和艺术完全搭不上边的航空工程。二十三岁时,他由布拉格技术学院一毕业,就投入航空工业做了七年的工程师。其间,他利用空闲在每月演出一次滑稽讽刺剧的剧院里,客串剧院摄影师。
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他觉得无法制造一个维持最起码安全度的飞机引擎,而放弃了这个职业,开始全心地转向摄影。
寇德卡最早的摄影专职工作是替布拉格的Za Branou 剧院拍摄舞台剧照。这个工作深深影响了他日后的拍摄手法及作品风格,他说:
剧院的导演准我自由自在地在排演时去拍照,我在台上的演员中走来走去,把同样的景物用不同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拍摄下去。这件事教导我拍摄时,如何在一个已经存在的情况下,达到最圆满最完美的地步。至今我仍继续使用同种方法工作。
我摄影很大的一部分,都是围绕着每年都会举行的祭典、盛会之类的场合进行。这些事件的过程或多或少都是固定的,因此我很准确地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那些演员,我知道那个故事,我知道那个舞台,当那些演员和我都处于巅峰状况的时刻,就能产生一张好照片。
有时候,我能立刻达到这个目标,但通常由于各种原因,我就是没办法达到一个情景的最佳状况,因此我就必须不断去拍,直到我成功;同时,重复的努力也帮助了我,使我得到保证,我会达到最完满极致的效果。
寇德卡的这种把人生、街头当成戏剧、舞台的拍摄方式很是特别。而当他把拍摄对象由剧院转向吉卜赛人的生活,几乎一辈子都在拍摄吉卜赛人,这种专情更是稀奇。他走遍捷克境内的吉卜赛人社区之后,将拍摄范围扩大到整个欧洲大陆,包括罗马尼亚、英国、爱尔兰、威尔士、西班牙、葡萄牙、德国、比利时的吉卜赛人。
寇德卡自从1970 年因避难而离开捷克之后,就变成一个没有国籍的人。他虽然定居于英国,但大部分时间却如同他所拍的吉卜赛人一样,在欧洲大陆各国流浪漂泊。
特异的拍摄手法,流浪的作业方法
寇德卡的初期作品都是用同一个单眼相机的镜头拍的。他在捷克时从一位死去的摄影前辈耶尼切克的寡妇那里买到一只25mm 的广角镜头之后,就爱不释手地使用着。
寇德卡在1961 年、1967 年、1970 年在布拉格的个展以及1973 年英国的个展、1975 年美国纽约现代美术馆的个展,所展出的所有照片都是用这只25mm 广角镜所拍的,他那本轰动的《吉卜赛人》专集(美国Aperture、法国的Delpire 公司同时出版)的六十张照片也不例外。
直到他觉得自己的作品有点重复的感觉时,才开始改用双眼相机,但仍然偏爱广角镜头,从未使用过长于50mm 的望远镜头。
要想看寇德卡近期的作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老是拍照,而把好几年积蓄下来的上千卷底片,找一个时间一口气冲洗出来。他从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没有一间固定的暗房,所以他最近的工作成果,往往要五六年后才会发表。
寇德卡不放照片则已,一放就是五六千张。他不放那些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而那些失败之作对他更有意义,他说:
意外与错误对我而言是同样有趣的,它们可以指示我:是不是有可能再进一步地发展下去。我极需要这些坏的照片的帮助。
寇德卡时常将一大堆照片全部贴在墙上研究,一天一天地从它们之中取下那些经不起久看的照片,最后留在墙上的就是好作品。
加入马格南摄影集团
寇德卡最早得助于捷克有名的女艺评家安娜·法罗娃,每有外国艺术界人士前往布拉格访问时,她就向人大力推荐寇德卡,而使他的名气开始传向西方,这些有名的访客包括亚伦·波特、亚瑟·米勒、女摄影家殷加·莫拉特(马格南摄影集团的一员)等人。
对寇德卡最重要的是,他在无意中遇见了布列松并得到他的欣赏与肯定。
1970 年寇德卡由英国赴美接受罗伯特·卡帕纪念奖时,再度碰到“马格南”的总裁摄影家艾略特·欧维特,而于次年被邀请加入“马格南”。自此寇德卡和这些提携他的摄影前辈,并列为当今世界重要摄影名家。
一向不接受商业委托或杂志社邀请而拍照的寇德卡,在“马格南”集团里有充分的自由,他高兴拍什么就拍什么。他说,他只为自己而拍照,并且认为“摄影没有什么不可打破的法则”,或者说:“摄影只有一个法则,你觉得自己应该怎么拍,那就怎么拍。”
寇德卡的一大堆自己要怎么拍就怎么拍的照片,都可看出相当完整的构图与恰到好处的机会,他的观察方式有一种直入事件核心的震撼力量。他说:
第一印象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经常是在当时所站的位置先拍下它再说,如果情况许可的话,才做任何需要的修正。
在拍照时,我并不总是用眼睛来瞄准目标,如果照片的框框不是很精确,那我就会在放大时做剪裁。
寇德卡的照片颗粒都很粗,反差也很大,有明显的抢拍味道,但它们的构图却是相当严谨的,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等待的结果,而非即兴式的意外发现,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效果相加起来,使他的作品有种强烈的个性—既粗犷又精致,在冷冷的黑白调子中散发出狂炽的激情。
寇德卡如同一个不干涉演员的导演,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等着人、事、物自行组合而成一幕戏时才按下快门。他感兴趣的是戏的发展,而不只是一个演员或者舞台而已。
不愿被过去绑住的人
寇德卡在被布莱因·坎贝尔选入《当今世界二十五位摄影名家》一书而不得不说一些创作感受时,依旧重复十几年前讲过的老话,不过在文末却多说了这么一句令人玩味的话:
我现在所说的有关摄影的探讨是属于现在以及过去的,明天也许就不一定是确实的了,我不希望为他人列下一些法规,也不期望自己被任何一个阶段所限制,我的生活以及工作都不断在改变……
这位逃离捷克之后,一直到苏维埃政权解体、捷克独立之后才返国的流浪者,当时正在拍些什么照片,要等五六年后看到作品发表时才会揭晓,而那时又不知道他正在朝哪个方向创作了。
布列松拍过一张寇德卡的照片,那是他低着头在草原上行走的背影。风吹着他那一头“先知的长发”,却看不见正面那一把“先知的胡子”和五官表情。这张照片充分表现了寇德卡特立独行的个性,以及他近二十多年来流浪生涯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