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官木生、晏桃香这些基层干部和劳模,毛泽东内心沉重:“多好的人民啊!我们对不起人民。”“唐代诗人韦应物说,‘邑有流亡愧俸钱’,我现在的心情是国有流亡愧此生。”
郑州会议结束后,刘少奇、陈云、邓小平等返回北京,毛泽东在郑州停留了三天,参加了一些活动,11月13日下午,离开郑州前往武昌。
一路上,毛泽东专列经停遂平、信阳、广水,在广水,他收到一份新华社内参,报告河北邯郸地区伤害疫病普遍流行,全区二十一个县市、七十多个村庄受波及,患病人数之多、蔓延之快是历年来所未有的。毛泽东看后沉痛地说:“原因是抓了工作,忘了生活。”
14日下午十四时,专列到孝感车站,王任重、梅白、孝感地委书记王家吉、孝感县委书记王振明、长风公社书记朱明启和全国劳动模范晏桃香到专列上与毛泽东座谈。
王任重汇报:有个司机三天三夜未上床睡觉,当汽车开得抵到了电线杆才醒。王家吉汇报:有人为了放卫星,几天几夜连着干,结果倒在平炉上睡着了。梅白说,孝感县长风公社某复原军人创造了“万斤田”。毛泽东听后摇了摇头:“我不相信。”王任重告诉他,是农村工作部部长王良来验收的。“靠不住,谁验收的也靠不住,除非派解放军站岗放哨,单打单收,才能算数。” 毛泽东没有相信。
晏桃香昨夜开通宵夜车锄棉梗,天亮被通知来开座谈会,一直打喷嚏,来之前还吃了药。毛泽东知道后说:妇女和男人不能一样啊,要关心她们,执行三期(月经期、怀孕期、分娩期)照顾。他问晏桃香:“你所在的生产队粮食能达到指标吗?”“差十万八千里。”晏桃香没有隐瞒。
官木生反映,现在的生产指标不造假不见报。省委书记都有责任。省压地区,地区压县,县压我们。我解放以来是劳模,都带头干,但是粮食产量我不敢带头,带这个头是无良心,老百姓要饿饭。事实上有的已经开始饿饭了,老百姓担心,算盘一响,眼泪一淌!
毛泽东感到很是痛心,当着同志们的面深深地自责道:“我不该同意给湖北六百亿斤的意见。六百亿斤是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不好。这个责任不怪任重,不怪你们。怪我。怪我这个中央主席。”
送走这些基层干部和劳模,毛泽东内心沉重,依旧自责不已:“多好的人民啊!我们对不起人民。”“唐代诗人韦应物说,‘邑有流亡愧俸钱’,我现在的心情是国有流亡愧此生。”
11月15日凌晨,毛泽东到达武昌,住东湖宾馆甲所。当晚,他找李富春、赵尔陆、薄一波谈明年钢产量的指标问题,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从15日到20日,毛泽东让王任重、张平化组织座谈会,继续调查研究。毛泽东连续听取了王任重关于全省情况的回报,和恩施、孝感、沔阳、襄阳、麻城、鄂城、黄冈、枣阳等县情况的回报,对湖北的情况完全摸了底。反映的情况包括:办大社中富队和穷队的矛盾,群众对“军事化”“食堂化”抵触很大;大炼钢铁中好钢只有两三成;干部作风浮夸粗暴等。
11月21日到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武昌举行,史称“武昌会议”。毛泽东在会议期间多次谈到在工作各个方面的纠“左”问题。
11月28日,中共中央八届六中全会在武昌召开,毛泽东的纠“左”思想得到了进一步贯彻和执行,刹住了“共产风”。但全会通过了《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这就使全党的“左”倾错误很难根本消除。到1958年底,钢铁指标的数字虽然完成了,但全年生产出来的合格的钢只有八百万吨,而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却达几百亿元,给国民经济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毛泽东提出,他不再作国家主席的候选人。他的建议经八届六中全会同意,并由《人民日报》公布。
12月10日,八届六中全会结束,毛泽东在武汉停留了两日,12月12日飞长沙,视察一天,13日飞到广州,住小岛宾馆1号楼。这次飞赴广州,江青是反对的。为此,中央作了决定:此后毛泽东外出不要乘坐飞机。从此以后,只有在1967年7月20日发生“武汉事件”那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毛泽东乘飞机离开武汉飞到上海,除此以外,毛泽东再也没有乘坐过飞机。
12月26日,毛泽东在广州度过了六十五岁的生日后离开,经停武汉、郑州、邯郸、石家庄,于12月30日返回北京。
毛泽东坦言:“中国共产党并没有关死门,说达赖是被挟持走的,又发表了他的三封信。这次人民代表大会,周总理的报告里头要讲这件事。我们希望达赖回来,还建议这次选举不仅选班禅,而且要选达赖……”
第二次郑州会议结束后不久,3月10日,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发动了大规模武装叛乱。毛泽东不得不分出精力,指导平定叛乱及相关的宣传舆论工作。
自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后,西藏贵族阶层中的分裂分子一直在暗地活动,并拉拢达赖,想和中央政府和驻藏部队较量,阴谋组织过多次“请愿”活动都被平息,秘密成立了名为“曲细岗珠”的叛乱组织和“卫教军”。藏军人数从1951年的一千四百多人发展到三千多人。
1959年3月10日,达赖喇嘛原定要到西藏军区机关住地观看军区文工团演出。西藏上层分裂分子乘机煽动僧众赶往达赖喇嘛的驻地罗布林卡,阻拦达赖喇嘛如约前往。叛乱分子打伤了西藏军区副司令员桑颇·才旺仁增,杀害了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官员堪穷·索朗降错,还拖尸示众。他们高呼“西藏独立万岁”等口号,在罗布林卡集会,宣称“同中央决裂,为争取西藏独立而干到底”。他们纠集叛乱武装七千多人,在药王山、罗布林卡、布达拉宫等地构筑工事,包围了西藏军区司令部和中央人民政府驻藏代表机关。
3月12日,正在武昌的毛泽东指示西藏工委:“目前策略,应是军事上采守势,政治上采攻势。目的是分化上层,争取尽可能多的人站在我们一边,包括一部分活佛、喇嘛在内,使他们两派决裂;教育下层,准备群众条件。”“如果达赖及其一群逃走,我军一概不要阻拦,无论去山南、去印度,让他们去。”同时提出两种处置办法:“(一)宣布为叛国者,以后只有在他悔过认罪之后,才可以回来;(二)宣布为被人挟持者,仍然希望他设法脱离叛众,早日回来,罗布林卡位置及人大位置,仍给他留着。”
3月15日,西藏军区政治委员谭冠三致信达赖喇嘛,规劝他“改变错误态度,立即负起责任,平息叛乱,严惩叛乱分子”。15日下午,毛泽东致电中央,称这封复信“很好,政治上使我处于主动”。他同时提出:“要准备一封信历述几年以来中央对诸大事件宽大、忍耐的目的,无非等待叛国分子、分裂分子悔悟回头,希望达赖本着十七条及历次诺言,与中央同心,平息叛乱,杜绝分裂分子,归于全民族团结,则西藏便有光明前途,否则将贻害西藏人民,终遭人民弃绝。”
3月17日,达赖喇嘛暗自离开拉萨逃往印度。3月20日凌晨,叛乱分子向驻藏部队和中央人民政府驻藏代表机关发起武装进攻。西藏军区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不待增援,立即组织拉萨市内现有兵力进行反击。上午十时,人民解放军一举攻下药王山,控制了市内制高点,随即又攻占罗布林卡。21日清晨对叛乱武装形成合围。22日拂晓,大昭寺和布达拉宫的叛乱武装缴械投降。拉萨市的武装叛乱基本平息。
3月28日,国务院发布命令,宣布解散西藏地方政府,解散藏军,由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行使西藏地方政府职权,任命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代理自治区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这样的安排,实际上给达赖喇嘛留下了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4月9日,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阿沛·阿旺晋美和詹东·计晋美前往北京,一同出席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
4月15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专门谈了西藏平叛问题。在谈到对达赖喇嘛的政策时坦言:“中国共产党并没有关死门,说达赖是被挟持走的,又发表了他的三封信。这次人民代表大会,周总理的报告里头要讲这件事。我们希望达赖回来,还建议这次选举不仅选班禅,而且要选达赖。他是个年轻人,现在还只有二十五岁。假如他活到八十五岁,从现在算起还有六十年,那个时候二十一世纪了,世界会怎么样呀?要变的。那个时候,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他五十九年不回来,第六十年他有可能回来。那时候世界都变了。这里是他的父母之邦,生于斯,长于斯,现在到外国,仰人鼻息,几根枪都缴了。我们采取这个态度比较主动,不做绝了。”
4月18日,达赖喇嘛到达印度的提斯普尔,发表了背叛祖国的“达赖喇嘛声明”。
此后,毛泽东密切关注西方国家和印度等国对中国平息西藏叛乱的动态,并对《人民日报》等新闻单位的报道给予指导。4月25日,他给胡乔木、吴冷西、彭真写了一个批语,指出:“‘帝国主义、蒋匪帮及外国反动派策动西藏叛乱,干涉中国内政’,这个说法,讲了很久,全不适当,要立即收过来,改为‘英国帝国主义分子与印度扩张主义分子,狼狈为奸,公开干涉中国内政,妄图把西藏拿了过去’。直指英印,不要躲闪,全国一律照十八日政治记者评论的路线说话。”“请注意:不要直接臭骂尼赫鲁,一定要留有余地,千万千万。”毛泽东的对策可谓有理有力有节。
自5月22日起,平叛部队挥师向藏北青藏公路以西地区挺进。至9月中旬,基本歼灭了青藏、川藏公路两侧的叛乱武装,后方补给线的安全有了保障。1960年7月,平叛部队歼灭了整个西藏地区的大股叛乱武装,取得了平叛斗争的决定性胜利。毛泽东在处理西藏叛乱时,无论是在政治、军事还是外交的战略指导上,都表现得游刃有余,成熟老到。
毛泽东祭扫父母墓地。当时坟墓中央塌了一个洞眼。有人建议要不要修一个简单的墓,毛泽东说:“不要修了,把洞眼填一下,保持原样好。”
1959年6月25日上午,专列从长沙抵达湘潭,毛泽东下车后换乘一辆灰白色的吉姆轿车,在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等人的陪同下,向他阔别了三十二年的故乡开去。
1910年,十六岁的毛泽东离开韶山到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求学,临行前他留给了父亲毛顺生一首自己改作的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1925年2月到8月,毛泽东借回韶山“养病”之机,开展农民运动,并成立了韶山第一个党支部。1927年1月,毛泽东又一次回到韶山考察农民运动,在毛震公祠堂的欢迎仪式上,他发下誓言:“三十年后革命不成功,我毛润之决不回来见父老乡亲!”
一路上,毛泽东对陪同人员谈起1922年在长沙做工人运动的经历,谈起他指导的安源路矿工人罢工的情形。下午十七时四十四分,毛泽东回到韶山,入住韶山招待所“松山一号”寓所。他在住地院子里,又谈起发动秋收起义、组建人民军队、创建井冈山根据地的情景。“开始创建井冈山根据地的时候,政策很‘左’。我自己就亲手烧过一家地主的房子,以为农民会鼓掌赞成。但是农民不但没有鼓掌,反而低头而散。革命才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是难免要犯错误的。去年刮‘共产风’,也是一种‘左’的错误。没有经验,会犯错误,碰钉子。不要碰得头破血流还不肯回头。”
毛泽东要村支书毛伟昂找来了韶山公社书记毛继生,风趣地称他为“山神爷”:“离开韶山几十年了,邀请你们五十多岁左右的、讲起都熟悉的人来吃餐便饭,会会面,‘打打讲’。”他讲出了准备邀请的人员名单:一是他的叔伯兄弟,二是韶山冲的烈军属,三是老地下党员,四的农民协会老自卫队员,还有堂兄兼幼年的塾师毛芋居,外婆家的表兄文涧泉,堂弟毛泽连、毛泽嵘以及老同学、老朋友等等,共四五十人。
毛泽东对韶山故乡有很深厚的感情,对故乡人民是很尊重的。1950年,他派长子毛岸英回韶山省亲。他要毛岸英在他身边学习了两个月的韶山话,以免语言不通,让乡亲们有隔阂感。他还嘱咐毛岸英,不要有架子,要走路回去,打赤脚回去,到银田就下马,代表我回去看望家乡的亲人和革命前辈。毛岸英按照父亲的教导去做了。
解放后,毛泽东对他的亲属在生活上是很关心的,乡亲们有困难,他总从自己的稿费里开支,寄几百块钱。哪个到北京来,他都热情接待,没有任何架子,而所有的开支都从他的工资和稿费里支付,不肯花公家一分钱。他对亲属的要求也很严格,从不为亲属徇私情。他不肯为亲属说情安排工作,多次表示这样做“人民是会说话的”。有些确有一定才华能力者,他也最多推荐一次与本人才干相当的工作,如果推荐单位没有接受,就再也不肯推荐了。
毛泽东的表兄文运昌是他1910年就读县立高小学堂的引荐人和担保人,还向他推荐《盛世危言》《新民丛报》等进步书刊。毛泽东与斯诺谈话时,说文运昌在引导他接触新思想上“起了关键作用”。但1950年5月12日,他给表兄文南松的信中特意表明,“运昌兄的工作,不宜由我推荐,宜由他自己在人民中有所表现,取得信任,使有机会参加工作……”杨开慧的哥哥杨开智写信希望推荐安排工作,他一样回信,“不要有任何奢望,不要来。一切按正常规矩办理。”
解放初期,毛泽东得知他外祖父家有些亲戚从北京回湖南后,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他在1954年4月29日给湘乡县石城乡党支部、乡政府写信:“我的亲戚唐家和文家,过去几年常有人来北京看我。回去之后,有些人骄傲起来,不大服政府管,这是不对的。文家任何人,都要同乡里众人一样,服从党和政府的领导,勤耕守法,不应特殊。请你们不要因为文家是我的亲戚,觉得不好放手管理。如有落后行为,应受批评。”
1959年时的韶山冲还是很穷困的,连照明线路都没有架设。夜里毛泽东阅读刚从长沙借来的线装本《袖珍诗韵》,公社干部只好用四台柴油机发电,供毛泽东阅读之用。此时,毛泽东已经思绪万千,开始构思诗作了。没想到,半夜柴油机坏掉,毛泽东只好放下书,早早上床休息。
6月26日清晨,毛泽东一反平时的作息规律,天刚亮就起床,身着米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脚着棕黄皮鞋,腰里系着一根宽大的牛皮腰带,出来散步。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忧郁,似乎没有睡好。谁也没有想到,他正盘算着要去祭扫父母的墓地。当时只有李银桥和卫士封耀松陪同,他就过了招待所大坪沿小路向故居方向走去。
大家知道毛泽东起床了,赶紧都起来追上。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徐启文、李强,还有侯波,都尾随其后。来到楠竹坨,前面出现了几方坟墓,毛泽东走到坟前一一仔细辨认,摇摇头,又向前走。又走了四五十米,他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有人问是这里吗,毛泽东说是的。这时,周围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主席是来自己父母的坟前祭扫。
由于事先完全没有准备,没有带花圈。中央警卫局副处长沈同连忙弄来了几根松枝,捆成一束,又有人摘来了几朵紫杜鹃扎在上面,递给毛泽东。毛泽东接过松枝,轻轻地放在了坟堆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三鞠躬礼,随行人员也都跟着鞠躬默哀。
毛泽东对父母有很深厚的感情,1919年10月母亲去世时,他写了《祭母文》悼念,其中写道:“吾母高风,首推博爱,远近亲疏,一皆覆载,恺则慈祥,感动庶汇”。他还做了一副挽联:“疾革尚呼儿,万端遗恨皆须补;长生新学佛,一掬慈容何处寻!”祭文和挽联,都表达了对母亲深切的哀悼和无限的怀念。
当时毛泽东父母的坟墓上,中央塌了一个洞眼。有人建议要不要修一个简单的墓,毛泽东说:“不要修了,把洞眼填一下,保持原样好。”他托付毛继生:“每年清明请你们代我来培培土就行了。”
那天直到中午,毛泽东的表情还是很凝重的,他对罗瑞卿讲道:“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鬼神、迷信;但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党、同志、朋友也,还得承认!我下次回来还要去看看他们。”
祭扫完父母墓地后,毛泽东在韶山的田野间散步,同乡亲们交谈。他看到山上的树都砍了,田里却长着草,不禁感叹:“山上没有绿化,田里却绿化了,难怪不饿肚子啊!”他问周小舟:“你们湖南提出了什么口号?”周小舟说:“苦战三年改变湖南面貌。”毛泽东反驳:“如果像现在这个样子,莫说三年,三十年也改变不了。”他对乡亲们吃不饱饭表示了担忧:“现在粮食到户,要闲时少吃,忙时多吃,年老的吃稀点,壮年的吃硬点。”
毛泽东走到了谢家屋场的对面,那是一栋半新半旧、茅瓦结合的土砖房。男主人毛凯清参军在外,只有妻子汤瑞仁在家忙碌着,她抱着孩子出来迎接。毛泽东问汤瑞仁姓什么,毛继生介绍说是四道师的媳妇,韶山第一个互助组的成员,男人参军去了。毛泽东问:“我怎么没见过你?”汤瑞仁笑着说:“您老人家1927年就离开韶山了,我那时还没有出生,所以没见过呀。”
就在汤瑞仁家,社员邹长卫来找毛泽东告状,说公社“大食堂”的伙食吃不饱,每餐只能吃四两米。毛泽东了句:“现在餐餐有四两米,就比过去吃百家饭好。”邹长卫听罢不做声了。
这时,邻居毛霞生知道毛主席来了,也从田间赶来。他穿着短裤,打着赤脚,脚上还沾满了泥巴。毛霞生的父亲是大革命时期“雪耻会”的成员,毛泽东少年时的朋友,毛泽东对毛霞生说:“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现在,毛霞生是生产队长,和食堂管理员。
毛泽东又询问现在亩产多少斤,毛霞生说是八百斤。毛泽东又问是一稻八百斤还是两稻八百斤,毛霞生开始说一稻,毛泽东要他讲真话。毛霞生红着脸只好讲实话:“是两稻,一稻只有四百斤。”“那怎么要讲八百斤呢?”毛泽东刨根问底。毛霞生指着在场的公社、大队干部:“是他们要我这样讲的。我要是讲真话,你走了,他们会批评我的。”
毛泽东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们这些干部要实事求是,才能受到人民的尊重。讲假话,不仅欺骗了国家,欺骗了人民,也欺骗了自己,人民会埋怨我们的,也会埋怨你们的。”
毛泽东又问起粮食,毛霞生说每天的粮食一餐吃了还不够。毛泽东问毛继生公社是怎么管的,毛继生告诉他,集体管粮,分月发粮,以人定量,节余归己。毛泽东说:“像你们这样管,农民没有一点权,就跟瓜瓤一样,‘把’全是你们抓了。一个人从娘肚子里出来就要吃饭,吃饭是要抓紧的大事,没有饭吃人不要饿死了?“
他又问办食堂是不是社员自愿。有人答是自愿的,毛泽东随即严厉地说:“自愿?总是你们强迫的!”
从谢家屋出来,过了池塘,毛泽东来到他的旧居上屋场。进门之后就看见靠里端的板壁上供着神龛子,毛泽东对神龛作了个揖讲解道:“这是我小时候初一、十五工作的地方。”他走到堂屋后的退堂屋,见里面放着水缸、水桶、脚盆等什物,还写着“原物”二字。他非常吃惊,问这些是怎么保存的?毛乾吉回答:“有些是韶山人民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有些是乡亲们送的,有些是复制的。”
毛泽东来到双亲的卧室,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父母遗像,他深情地说了句:“母亲,你的儿子回来了!”他看着父亲的遗像,话语中带着叹息:“过去医术不高,如果是现在,他们都不会死的。”墙上还有一幅合影,那是母亲和毛泽东兄弟三人的一起照的。毛泽东说:“这是我二十六岁时在长沙的留影,是我最早的照片。”
在这间房子里,毛泽东回忆起自己一家牺牲的六位亲人:夫人杨开慧1930年就义于长沙,年仅二十九岁;大弟毛泽民1943年被新疆军阀盛世才杀害,时年四十七岁;小弟毛泽覃1935年阵亡于江西瑞金和福建长汀交界地区,年仅三十岁;过继来的堂妹毛泽健1929年牺牲于湖南衡山,年仅二十四岁;长子毛岸英1950牺牲于抗美援朝前线,年仅二十八岁……
离开上屋场旧居,毛泽东又到韶山学校视察,然后回到韶山寓所。下午2时许,毛泽东来到毛氏宗祠和毛震公祠。他对毛宇居回忆起1927年回来考察农民运动时乡亲们在祠堂欢迎他的情景。随后,他到韶山水库游泳,游泳罢,他回到松山一号寓所。工作人员发现,他的右手已经红肿,是跟乡亲们频繁握手造成的。
当晚,毛泽东在招待所设宴招待各位父老乡亲。听了大家的反映,毛泽东对一旁在座的负责同志说:“你们向党中央汇假报,欺骗党,对人民不负责任,这是人民告你们的状!”
当晚,毛泽东在招待所设宴招待各位父老乡亲。席间,毛泽东端起酒杯走向堂兄、儿时塾师毛宇居身边,白发飘逸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主席敬酒,岂敢岂敢!”毛泽东扶他坐下:“敬老尊贤,应该应该!”他悄悄提醒老人:“我过去是个调皮学生,还造过你的反咧,你还记得吗?”毛宇居说:“记得记得,你是个高材生,你那时很爱看书,我还故意给你点《左传》等,你都能应付自如哩。”
人们在欢笑中畅饮佳酿,饱尝佳肴。有些人吃得很快,狼吞虎咽,看来平时饿坏了。毛泽东笑着劝大家慢点吃,但他心里不是个滋味。解放也有十年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依旧是皂布粗衣,一脸菜色,厅堂里依旧是粗瓷旧木凳。看了这一切,他的心情很是沉重。
吃完饭,毛泽东召开座谈会,让大家提点意见。老人们面面相觑,都不发言。有的勉强开口,也是说这也好,那也好,食堂办得蛮好,三菜一汤。毛泽东不高兴了:“我不回,你们盼我回,我回来了,你们又不同我讲真话!”这个“激将法”还算灵,终于有人开口了:“意见是有,如今讲不得,讲了要挨批评,挨斗争。”“我保险,哪个敢?!”毛泽东话音一落,大家这才打开话匣子,吐出了心里的话——
有的谈到密植问题,说:“原先犁田要过铁板,踩田要过脚板,如今插板板寸,脚都进不得,产量反而降低了。听说是您老人家要搞的,我们没得法。”毛泽东表示:“我没有要这样搞,我是主张合理密植。老年人反对密植,青年人支持,还有中年人,老中青要三结合。”
有的谈到政策执行问题,说:“您老人家的政策到下面就变了卦。”毛泽东笑道:“下面变卦,你们就往上告嘛。”
有的谈到粮食问题,说:“韶山过去粮食比较足,山上种玉米、红薯,种经济作物,可现在不种了,为什么不种呀?让农民饿肚子!农民粮食不够吃,还要交各种各样的粮食,什么征粮、购粮、爱国粮……要是您不回来,我们都快饿死了呀!”毛泽东逐渐收敛了笑容,示意大家继续讲。
有的谈到食堂问题,说:“现在吃食堂,搞集中,男男女女要分开住。历来是各家各户,夫妻一起居住,互相照顾,现在分开住,是什么世道?到底是主席要搞的还是谁要搞的?”毛泽东表态:“要让夫妻住在一起,使群众满意。”
有的反映浮夸风问题,“说亩产几万斤,十几万斤,深耕要翻几尺,我们不同意,就说什么是老保守,就要挨批评,挨斗争。”毛泽东有点生气了,转向坐在一旁的负责同志:“你们向党中央汇假报,欺骗党,对人民不负责任,这是人民告你们的状!”
最后,毛泽东对大家敞开了心扉:“你们讲得好,像这样的话,只有在家乡、在韶山才能听到,在中央、在其他地方是听不到的。讲真话是对党的热爱,对政府的支持,希望你们今后多提意见。”他表示中央要开会向全国下文,统一解决食堂问题。现在出的问题,中央要负责任,特别是他个人要负责任。
6月27日上午,毛泽东在寓所里召开座谈会,接见当地干部群众,听取对韶山生产、生活情况的汇报及群众的意见。当天下午,毛泽东离开韶山,临行前他与松山一号寓所的服务人员合影。他问大家说人民公社好不好,大家都说好。他感到满意:“我们共产党做事就是这样,一旦把问题纠正后,人民公社好得很。”
在韶山期间,毛泽东写下了《七律·到韶山》:
别梦依稀咒逝川,
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戟,
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叫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
遍地英雄下夕烟。
在诗作之前,他还写了一段小序:“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到韶山。离别这个地方已有三十二周年了。”一段话,道出了他对故乡的深深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