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2759400000073

第73章 绿阴托起的地方(5)

全县不分男女老幼、不分领导和老百姓全都上了山,许多妇女几天几夜不回家。种树最忙的时候,林业局只留一个人值班,其余的人全部到现场蹲点,往往一蹲就是一个多月。

作为林业局长,何荣先肩上的担子更重,工作也更为艰苦。当时他的妻子患了食道癌,一个儿子也患病,本人由于积劳成疾,不但脖子上有了肿瘤,而且腰上长了脓疮,但他总是像条老黄牛一样一声不啃,刚刚动了手术,喘着气就回到现场上,白天组织、指挥、检查,晚上坐在妻子的病床前写总结或汇报材料……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记得冬天的夜晚,面目清癯的何荣先坐在妻子的病床上,脚伸在妻子的被窝里,一面安慰着妻子,一面写着各种材料的情景……

1989年到1994年,奋战五年多,上级下达的造林任务是38万亩,但阆中县实际完成的成片造林便达47.5万亩,超额25%(零星造林的面积没有统计在内),整个投资只有300多万元,平均每亩地不到10元。

1994年何荣先的妻子去世,这一年阆中市实现了基本绿化。

何荣先仍然在继续造林,而且还制定了严格的森林管护措施,采用“权属不变,统一封山,报酬分担”的办法,各村、社落实专人进行管护。全县一般有6000多人进行护林,最多时护林队伍上万人。对毁林的人严格进行处罚,市上有奖惩办法,乡人大有护林公约,公约刻在石碑上,印发到每户农民的手上。所有牲畜实行圈养,严禁在树林中放牧。这种管护办法一直沿用至今,即使开展“天保工程”后,除林业部门增加了少数专职护林人员外,各乡、村仍然沿用过去的办法进行管护。由于管护工作层层落实,因此阆中没有出现许多地方出现过的那种“造林不见林,种树不见树”的现象。正如现今林业局局长程希通得意地笑着说的:“阆中187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找不到一座荒山!”

1997年阆中市提前三年实现了全面绿化,森林覆盖率提高到40%。

担任10年林业局长后,两袖清风、两鬓斑白的何荣先到了退休年龄。退休后景况十分凄惨,据林业局的职工们反映,有时连交水电气费都十分困难。以后,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的何荣先又患了肾功能衰竭症。听到他患病的消息后,林业部门和各乡林业站的职工们纷纷捐款,许多人自发到医院里去看望他……

2000年,何荣先患尿毒症经医治无效去世,但是至今,许多老百姓一提到这位林业局长仍然会满心感激,满心敬佩;林业部门的职工们也常常说:“老局长为今天的绿化事业和生态建设打下了基础。只要一看见那一片又一片的树林,我们便会感到敬佩,真不知道只用了那么一点点资金,那些树是怎么造出来的,而且还有些在悬崖上……”

于是大家说,老百姓的思念和阆中的青山绿水都是老局长的纪念碑。

嘉陵江重新清澈了,阆中变得更美丽,也更加富于灵气和生命力。

1998年以后,结合国家的生态工程、天保工程和退耕还林(草)工程,阆中市委、市政府又提出了“以绿山富民为宗旨,以建设绿色明珠为目标”的战略决策,在江河边建设绿色走廊,沿交通线建设绿色通道,城市实现园林化,农村实现生态产业一体化。

在总体规划下,阆中正在大力发展名、特、新、优经济林木,初步形成了一批以梨枣、银杏、板栗、核桃、杜仲等为主的干果、药材基地。

1998年到2001年,国家投入阆中林业的资金已达5000万元以上,和长防工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实施科技造林正在阆中逐渐变成现实。林业建设已经逐步使用了以色列的节水灌溉技术以及我国林业专家们发明的吸水树脂、生根粉等新技术以及用地膜覆盖保持温度和水分。

我到了尖子山的冬季植树现场,这里采取政府出资、农民投劳的形式进行植树造林。山顶部分由林业局营造樟树、女贞、黄桷树等生态林,山腰由农民种植引进的良种柿、李、枣等经济林。由国家提供大苗、吸水树脂、塑料薄膜等并进行技术指导,农民提供土地和劳力,种的树归农民。

农民们一面栽树一面轻松地谈笑,队长和社长们在大声督促:“要整好,整巴适!”镇林业站年轻的技术人员们在一个树坑一个树坑地检查质量,他们向陪我考察的林业局长抱怨:“没几天就跑烂了一双鞋哩!”镇林业站的小刘说他中午只在山上吃了一碗方便面,昨天只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瓶啤酒;一位姓王的社长正在发高烧,面庞和双眼都烧得通红,但是仍然坚持在地里跑来跑去地进行巡回检查……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育林地里,新植的果树横看竖看都成行,一块块白色塑料薄膜,像一朵朵莲花绽放在山坡上。一位姓周的农妇拄着锄头告诉我们:“种树我们拥护。这是自己享受的事咋个会不整好?”一面说她一面瞟瞟旁边的丈夫,丈夫也不住地点头。

2001年阆中的经济林已经达到10万余亩,2000年仅水果、干果、药材茶叶的收入便达4500万元,成为农民致富增收的骨干项目。

如今,沿阆中市区出发,无论走哪一条路,到哪一个乡(镇),沿途都是青山绿水。在构溪河边,有成群的白鹭轻盈地戏水,曾经远离阆中的野鸭、白鹤、松鼠、小灵猫等30多种野生动物又重返故里,林业局正争取在这里建立湿地自然保护区。

我坐着汽车沿着公路和乡间的土路从市区到嘉陵江边去。沿途青山环绕中的一块块冬水田,映着初冬温柔得近乎懒洋洋的阳光,景色惊人地秀丽。路旁和山坡上一片青翠,桤木的叶子金黄,枫树的叶子火红,松柏仍然是一片黛青……近处远处看不到一处没有披上绿妆的荒坡。

真是“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行”,好一颗美丽的“绿色明珠”!

汽车驶进了嘉陵江边的杨树林,树林宽1公里多,最宽处足有两公里,绵延长10余公里,紧紧偎依在嘉陵江边。冬天,树叶黄了,仿佛给碧绿的江水镶上了一道浅黄色的屏风,忠实地拱护着嘉陵江的生态环境。

江水轻轻地击打着沙岸,杨树挺拔地矗立着,把俊俏而又伟岸的身影投入清澈如镜的江水里,如果是夏天,绿树映着碧波,景色自会更加亮丽。

江水滔滔不绝地东流,而杨树婆娑的影子却永远留存在江水里,化成了江水的一部分。

树林里的空气里充溢着淡淡的、带着甜味的芳香,这是杨树和杨树叶的气味。一行行、一排排杨树粗的直径已经有三四十厘米,细的也有碗口粗。阳光从树梢射进了森林,但森林里却几乎感觉不到阳光的辉煌。我想像着,当夏天满树绿叶的时候,林子里恐怕连天空都看不到了,躺在树下,四面八方都是葱绿的树枝和树叶,大树似乎从天空向地面生长,那该是何等惬意的一种体验和心境。

这片树林是1990年长防林建设中,在老局长何荣先的领导下栽植的。

一位附近的村民在树林里用塑料布搭设了一个简陋的茶馆,供游玩的人们饮茶和休息,他告诉我们,树林里已经有了成群的野兔和野鸡,黎明时百鸟齐鸣,好听极了

2001年阆中大旱,5月到7月一直没有下雨,玉米和水稻大部分被旱死,老人们说这是50年没有见过的大旱,市里紧急动员各部门包乡包村,为旱区送钱、送物、送饮水。老百姓们说:“过去遇到这情况就要出去要饭、逃荒了,今年大家心里却不慌。为啥?一是有党和政府的关怀;二是有了满目青山,一看见这些青山,大家的心就稳住了!”

南部不绿化不了,我就辞职

嘉陵江边和阆中毗邻的南部县绿化工作起步比阆中更早,原因在于,这里曾发生过一段特殊的插曲。

打倒“******”后,20世纪70年代末,曾就读于师范大学的********文明富到南部走马上任了。上任伊始他便到各乡考察,了解民情,这一天到了保城乡。

保城乡地处南部县风口,长期对森林滥砍乱伐,使这里变成了没有树也没有草的荒山。失去植被的庇护后,大风总是长驱直入,这一年又遇上天旱,地里的包谷、小麦有的被旱死,有的虽没有旱死,但瘪瘪的穗子里,根本没有谷粒……

站在贫瘠的、裂着大口、基本颗粒无收的土地边,文明富说不出一句话,心情十分沉重。

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脸上满是灰尘和皱纹的老百姓向他拥来,一见面便齐刷刷地跪下,悲哀而绝望地喊道:

“文书记,咋办啊?又没吃的又没烧的,我们咋活啊?”

望着密密麻麻跪了一坝的父老乡亲,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文明富的心坎上像挨了重重的一击,这是********的耻辱,也是********的失职……他一面手足无措地扶起一个一个老百姓,一面反反复复地向大家保证:

“请父老乡亲们放心,县委、县政府一定会想办法……想办法……”

从此,那跪了一坝的老百姓,包括他们绝望的哭喊声和悲哀的眼神便像刀琢斧砍般地镌刻在********心上……

但是,怎样走出困境?出路又在哪里?

文明富对南部县的情况进行了一系列调查研究。

南部县历史上也曾是一个山青水秀、森林茂密的地方,1957年森林覆盖率也还有21%。那时升钟水库一带还有豹子、狐狸等野生动物出没,元柏村一位杀猪匠晚上回家时,半路上看见了一对绿眼睛,仔细一看是头豹子……经过一番搏斗,杀猪匠杀死了豹子,这件事在当地曾引起轰动。

但是,经过“******”,“从粮为纲”和“****”几次大规模的破坏后,全县只剩下了10多万亩疏残林,1978年森林覆盖率仅仅只剩了4.7%。森林的破坏不但造成群众用材和烧柴都十分困难——锯床脚、挖棺材竟成了普遍现象,买柴往往要到百里之外,而且生态环境严重失衡,水土流失严重,自然灾害频频发生。每年四五月南部都会刮风,大风可以刮得地上的鹅卵石飞起来砸伤人。为了防备大风,房顶上竟要压上磨盘大的石头……1963年的一场大风,竟把两人合抱的大树连根拔起,毁坏房屋1300多间,受灾耕地达6万多亩,死亡1人,重伤95人。1972年至1976年曾连续五年发生伏旱,农民只得用米糠、烂苕皮、苎麻头、榆皮充饥,部分外逃成为生态难民。1979年再次发生大旱,升钟水库干涸,人畜饮水困难,政府不得不组织大批车辆运西河及嘉陵江水供人畜饮用。

在广泛调查研究,并和专家们交换意见后,文明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要发展农村经济,让农民治穷致富,必须从恢复自然生态平衡入手,首先要恢复植被。

于是1979年在全县的林业工作会议上,谈及全县的水土流失及各种自然灾害以及保城乡下跪的灾民后,文明富毅然宣布:

如果3至5年内不绿化南部,我自动辞去********职务!

他还激动地对参加会议的全县各区、乡领导们说:“当个********解决不了粮食问题,让老百姓们既没吃的又没烧的,这书记当得有啥味道?三五年南部不绿化,我下台,你们也得下,反正官帽子在我的手里,到时候我先把区委书记、区长、乡镇书记、乡镇长撤职!”

文明富亲自抓绿化工作,县长白明江担任了县绿化委员会主任,分管党政领导担任副主任,发动全县人民“向荒山开战,向大地要绿”,展开了消灭百万亩荒山的大会战。

南部县党政领导绿化荒山的决心,引起了省和地区的重视,并得了有关部门的支持,四川省林科院派出高级工程师曾平江等人到南部保城乡蹲点研究“川中农区旱片造林及效益问题”,南部县给予全力配合。文明富曾对曾平江说:“我当你的后勤部长,你在保城搞出了经验,我会在全县推广!”曾平江等穿着草鞋和短裤下农村发动群众和南部县的林业部门合作,实验成功了以桤木为“先锋树”,走桤柏混交、乔灌结合的造林绿化之路。在造林现场上严格执行技术规范,严格把好规划设计、整地打窝、种苗质量、栽植管护、检查督促五关,力争栽一株见效一株。

为了推广科学的造林绿化技术,南部县曾先后培训造林人员4000余人次,仅各级干部建立的示范点便达1000多处、4万多亩。

为了解决造林急需的资金,在省林业厅的推荐下,南部县成为联合国赞助的十个林业推广中心之一(西南仅此一家),抵息贷款15万美元进行育林。

在体制上,南部县也进行了大胆的突破。早在80年代初,便把全县100多万亩荒山和10余万亩疏残林划给了广大农户作为自留山,让其长期使用,自主经营,并限期绿化造林。同时,还明晰了产权,由县政府向经营者颁发了《林权证》,林权证上明确规定,农户对自留山上的林木有经营自主权、产品支配权和继承权,受国家法律保护。这一举措,让全县老百姓造林、护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以致许多地方出现了背锅上山、全家出动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