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2759400000063

第63章 奋斗者的足迹(1)

尽写风流榆林人

在我的想像中,陕北只是一片单调的黄土高坡,和我在甘肃许多地方曾经看到过的一样,但是到离西安600多公里的榆林后,我知道自己错了。

一位作家考察榆林后兴奋而又感慨地说:“我跑遍了大江南北,看到全国各地生态恶化的状况,心里十分沉重,但是在榆林,我却看到了希望。”

横枕中国十大沙漠之一的毛乌素沙漠、偎依中华民族母亲河黄河的榆林,昔日黄沙漫漫,是全国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而现在,却是全国水土流失治理成果最显赫的地方,经过50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实现了由“沙进人退”到“沙退人进”的历史性转变。

榆林人民的艰苦奋斗和丰功伟绩可以写出一本又一本书。

历史上,陕北沙漠地区本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地方。西汉时榆溪河流域榆树茂密成林,于是有了“榆林”之名。境内曾发现了河套人古人类文化遗址,又广布仰韶文化与龙山文化遗迹,证明早在6000年至1万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但以后千百年来连绵不断的战争和野蛮的乱垦滥伐,人类终于破坏了自己的生存空间,沃土自北向南逐渐沙化。到全国解放时,榆林地区的森林覆盖率竟不到1%,沙漠已经大举越过长城,向南挺进了70多公里。仅100多年间,流沙便吞没农田、牧场200多万亩;此外还大约有400多万亩牧场严重沙化和盐渍化,有170多万亩农田受到风沙严重危害,以致有的地方不得不弃耕,有6个城镇和412个村庄被风沙袭击和掩埋……每年都有1.9亿吨泥沙裹挟着陕北沃土的精血进入黄河……

2002年6月,我从西安到榆林去。

从西安到黄陵沿途所有的山头都十分翠绿可爱,真让人产生了“山如青螺黛”的感觉。我问自己,这是不是黄帝的余荫呢?

过了黄陵后,景色便慢慢不同起来,黄土出现了,荒山也越来越多,在有的黄土垒成的丘陵上,只长着几棵稀疏的野草,有一处,几吨重的一堆黄土从山坡上垮蹋下来,几乎把公路卡断。

到了甘泉以北的地方,景色便更加荒凉。延安的宝塔还矗立着,但延河水已经细得成了一条小溪,河床上大量泥土裸露在阳光下……

在延安东北的绥德,我看见了无定河,脑海里忽然浮上了古人的诗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听说无定河流域水土流失十分严重,多年以来一直在治理,但现在看上去,河水仍然和泥浆一样。我猜想,只要捧一掬河水,手上一定沾满了泥土——这是大自然经过漫长的亿万年才炼就的无价之宝,但它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流失了。

但是,再从绥德往北向米脂方向前进,景色却越来越可喜,黄土坡上到处都出现了人们想重组生态链条的痕迹,山上有许多人工栽植的树林,河边、地头纵横交叉着一条条绿臂般的防护林带,眼下正是麦收时节,有的地方正在割麦子,在金黄的麦浪边是碧绿的玉米地,玉米苗已经有三四十公分高。听说米脂自来出美女,“米脂婆姨”早已艳名远扬,我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这些青山绿水,也不可能孕育出这么多美人吧?

进入榆林后,沿途100多公里两旁都是盛开的蜀葵,粉色和红色的花朵,组成了彩色的屏风,屏风后面居然有了大量稻田,夕阳西下了,西边的天空上已经出现了一片绚丽的晚霞,但辛勤的农民们仍然在田里插秧、拔草,有的穿着长统胶靴,有的干脆光着一双赤脚。这种景色竟让我想起了“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只有那一行行防护林和远处的黄色土丘在提醒人们这是黄土高原,是风沙长期肆虐的地方。

大自然仿佛也十分理解我那兴奋而又喜悦的心情,天上虽然挂着太阳却下起了阵雨,不一会儿雨住了,夕阳和西边的彩云竟变得更加灿烂,更加辉煌……

从20世纪50年代起,黄委会便在绥德的艽园沟流域开始了黄土高原治理试验研究,1953年榆林人民开始用引水拉沙的办法治沙,陆续修成了柳卜台渠和许多小渠道。六七十年代,榆林地区以农田水利为中心,大搞工程建设,出现了米脂高西沟、吴堡樊家圪坨等治理典型。1962年榆林人民也修成了被称为“沙漠运河”的榆东渠,全长36公里,全部修筑在流沙中,用水拉平沙丘开出渠基,沿岸两边250米以内全部种树,渠帮上全部种草,形成莽莽黄沙中的一条绿色长龙,灌溉面积达1万亩。让海流滩和许多不毛之地变成了良田和“塞外小江南”。

随着拉沙修渠的经验不断积累,榆林人民又创造了以水造成泥浆拉沙筑坝的技术,经推广后,靖边县便用这种质量高、投资少、见效快的办法,建成水库139座;惠桥水库库容4400多万立方米,可灌地1万亩。

引洪漫地也是水冶沙漠、兴修良田的重要措施,利用山坡和溪沟里流下的洪水,变洪害为洪利,变旱地为水地。据有关部门统计,到80年代末,榆林地区已有引洪漫地12万亩左右,这些高产优质良田已经成为榆林的粮仓和聚宝盆。

但是,榆林真正的巨变却发生在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榆林人冲破了大量束缚生产力发展的桎梏,由“以粮为纲”转变为农林牧全面发展,并因地制宜,以发展林牧为主;由过去国家、集体、个人一齐上,转变为个人、集体、国家一齐上,强调人民群众的作用,以家庭承包经营为主,并推行“统一规划,按能承包,谁治归谁,长期不变”的治理责任制;由重工程措施,转变为工程、生物措施相结合并以生物措施为主,以期从根本上改变恶劣的生态环境;在生物措施中,由把栽植乔木放在优先地位,转变为因地制宜,提倡草、灌、乔结合并大上经济林木,在治沙中提高经济效益,为农民寻找摆脱贫困的途径。

在治沙中,榆林除了引入市场机制,动员社会力量外,还坚持依靠科技进步。陕西省治沙研究所便设在榆林,全地区有各种科研机构上百个、技术人员近3000人,他们长期深入实际,指导群众并努力探索治沙和改善环境的办法,完成了一大批具有世界水平的课题。

遐迩闻名的全国治沙模范石光银是榆林农民群众中出现的优秀代表人物,他的事迹实际代表了榆林人民治沙的历史。

50多岁的石光银是在骆驼背上长大的,从小便在沙窝里滚、沙梁上爬,多次被流沙逼迫得到处搬家,长期靠野蒿籽、榆树皮填肚子。几岁时有一次在放牲畜的时候,陡然刮起的沙尘暴竟将他卷进了半空中,然后把他扔到了20多里外的内蒙古,直到乡亲们多方寻觅,才把他接回了家。而同村另一个5岁大的孩子被沙尘暴刮走后,却再也没有找到踪迹……

石光银说,就是从这件事起,小小年纪的他,便下定了治理沙漠的决心。

18岁那年,能干憨厚的石光银担任了同心干大队队长,一上任他便到200多里外的地方学习旱柳、沙柳的种植技术。回来后,带领全队乡亲三年内在1万多亩荒地里栽上了杨树和沙柳,让荒漠出现了第一片绿洲。

1984年,石光银的家搬到了毛乌素沙漠南缘定边县海子梁乡四大壕村,这里荒沙环绕,是陕西省最穷、生态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当时,政府正鼓励群众承包治沙,国家“三北”防护林工程也在陕北长城沿线的风沙区全面展开,石光银兴奋地第一个和政府签订了承包治理3000亩荒沙的合同——这也是整个陕北地区的第一份合同。

签订合同后,石光银又说服了几户党员干部和群众一起治沙。资金从哪儿来?他硬着头皮找亲友们东借西凑搞了两万元,又背着家人卖掉了全部牲畜。其他几户在石光银的带动下,也纷纷卖去了骡马和羊只,购买树苗和造林的本钱终于凑齐。

这一年春秋两季,七户人家的男女老幼一齐出动,造足了3000亩林。当年雨水特别好,成活率竟达到87%。

在石光银的示范下,海子梁乡群众承包治沙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全乡187户承包治理了6万多亩荒沙。

海子梁乡面积最大、最难治理的是长茂滩国有林场的5.8万亩荒沙,东西长20公里,在风口地段形成了几十个大沙峁,林场曾多次治理,但都没有成功。石光银瞄准了这片地方。

但他的想法却遭到了亲友们的强烈反对,大家给他取了个“石灰锤子”的外号,劝阻他:“你石光银的心也太大了,连国家的地也敢想,别说这片沙你治不住,就是治住了,国营林场一收走,你什么也落不着!”但是石光银回答:“这片沙害得我们周围好几个村不得安宁,把它治理住真要被收走了,也是我们为国家、为子孙后代做了件大好事。何况我坚信党的政策,政府和林场一定会支持我们!”

冥思苦想几天后,石光银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和周围六个村的干部们商量,能不能把农民们联合起来,成立一个股份制林牧场,名字就叫“治沙公司”和“新望林牧场”,大家入股,联合开发,共同分红。

正在石光银想用股份制的办法调动群众治沙的积极性时,他原先曾担任队长的同心干大队想引电入村,算了算得花65万元,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呢?大家想到了当年石光银带领群众栽种的那1万多亩树林,于是便进行了间伐,一下子便收入48万多元,顺利把电引进了村。

这件事引起了轰动,农民们纷纷议论:“想不到在沙地里造的林子效益这么好!”于是治沙公司顺利成立了,附近5个乡8个村的群众纷纷入股,连内蒙古的人也被吸引进来,迅速发展到127户、480多人,以后又发展到187户、700多人。

为了在沙漠里栽树,石光银和乡亲们吃尽了苦头。在治理狼窝沙的600亩流沙时,他们曾连续失败两年,直到第三年向技术人员们学习了“障蔽治沙”的科学方法,运用了柴草死障蔽和沙柳、沙蒿活障蔽结合的办法,造林成活率才达到了80%以上。

在三战狼窝沙时,有一次石光银给工地上运树苗半路遇到了沙尘暴,天昏地暗,一片混沌,天地间只有风的怒吼和沙石的狂舞,石光银寸步难行,只得在荒漠中裹着老羊皮袄蹲了一夜。风停了,他半个身子已经被黄沙掩埋……造林季节,大家常常10天半个月守在沙漠里,干粮变得又冷又硬,咬一口便是一排牙齿印;没有水喝,只得在沙窝里刨一个坑,用芦草管吸一点水分解渴。每次造林,人人都变成了“黑包公”,嘴上还起满了焦燎泡……

林场的5.8万亩沙地终于恢复了植被,一个又一个流沙区被固定和半固定,石光银又领导大家打了100多眼井,开垦出了良田,发展了畜牧业,使治沙公司的股东和许多农牧民摆脱了贫困。1989年石光银还带头筹集了1万多元和股东们一起在沙漠里办起了“黄沙小学”,解决了当地农牧民的孩子“读书难”的问题。

在成功地治理了6万多亩沙地后,石光银又在种植防护林、速生丰产用材林和中药材上大做文章,与此同时,又兴办了专业养殖场,大力发展畜牧业。为了响应国家改善生态环境和扶贫帮困的号召,他和他的股份公司,还帮助贫困山区的贫困户们进行了生态移民。

海子梁乡的沙漠已经被石光银和乡亲们全部治理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盐碱地……

榆地地区在艰难的治沙道路上留下足迹的当然绝不仅仅只有石光银,他们之中还有民国十八年(1929年)上任,亲自带领老百姓栽柳种柠条的“第一任好县长牛庆誉”;组建的第一支治沙“集团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苏振云;靖边县和丈夫张家旺一起,第一个站出来承包万亩黄沙,丈夫患骨癌后9次住院、7次手术,她把丈夫背进沙漠坚持造林1.8万亩的牛玉琴;开辟了山峁沟岔几万小块水地,奇迹般地解决了全县人民饿肚子问题的清涧********郝延寿等等。

他们被当地人民尊称为“绿色天使”,他们给荒凉的沙漠带来了一片希望,一片新绿。

榆林地区20世纪50年代森林覆盖率不到1%,现在却达到了25%;沙尘暴已经由每年70多天减少到20多天。

到榆林市后,市林业局的小刘陪我去现场参观治沙的成果。

汽车行驶到了乡间的泥土路上,每一条道路两旁都有白杨和旱柳组成的行道树,每块田地的四周都有一行行防护林抵御着风沙的侵袭。

小刘告诉我,“今年3月下旬江****总书记在酒泉观看了‘神舟’号发射后,曾来到榆林,今天我们走过的道路正是江总书记走过的地方。”

我们先到了县城东边的七里沙治沙示范区。示范区面积约5万亩,过去这里是沙海,从北边沙漠里刮来的黄沙堆积了两三米厚。自20世纪70年代起,当地林业局便在七里沙义务劳动试验造林,80年代以后全市的干部、职工都参加了义务劳动……如今这里已经一片碧绿,到处是蓊蓊郁郁的油松、杨树混交林和柠条、沙柳等灌木丛,油松上坠着许多桃子般大小的松果,十分可爱。

参观了治沙示范区后,我爬上了被称为“天下第一台”的镇北台。榆林境内有魏、秦、隋、明四代长城,镇北台是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在榆林城北红山长城口上修建的。这是著名的烽火台,建筑巍峨雄伟,上面有戎兵的营房,台下是过去汉族和周边的蒙古等民族开展边境贸易的地方,蒙、汉的官方会谈、互赠礼物乃至进贡也常在这里,是重要的“口岸”。而长城内外本来就是各民族经济、文化互相融合的走廊,除了汉、回、蒙民族外,历史上鲜卑突厥、大夏等民族都曾在这里创作过一部又一部辉煌的史诗。

站在镇北台最高的烽火台上,往北,看见了红石峡水库,这是榆林市的饮水源,湖水十分明净,湖边静悄悄地没有一个游人;往南,是榆林城;往西,是陕西省治沙研究所培育的沙地植物园;往东,是我们刚刚参观了的七里沙治沙区。环顾四周,我想到了当年秦王朝建立的第一个大帝国在这里进行的大厮杀,也想到了自秦王朝以来这一带对生态环境的巨大破坏,让良田变成沙海的全部过程……

幸运的是,沙海终于又开始恢复绿色,黄土高原和沙漠的苍凉已经被生机勃勃的绿色所替代。全市林木保存面积已经达到1629万亩,沿沙区已基本形成4条大型防风固沙林带,境内初步形成了带、片、网相结合的区域性防护林体系。环榆林城周15公里内已经看不到成片的沙丘,治理了水土流失面积2万平方公里,年输入黄河的泥沙由建国初的5.3亿吨减少到2.9亿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