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了的空间
我国是世界上荒漠化问题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目前荒漠化土地面积约占国土的27.3%,相当于14个广东省,涉及18个省(区、市)的476个县(旗),31个民族,2亿人口,80%集中在中西部。
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就开始对荒漠化进行治理,并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时至今日,“局部好转,整体恶化”的局面并没有根本改观,目前,荒漠化还出现了加速扩大的趋势。专家们估计,如果按目前的速度扩展,5年内便相当于损失了一个台湾省的面积。
荒漠化已经和将要大大缩小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空间,这对于人多地少、生存空间本就十分狭窄的中华民族来说,不但对持续发展,而且对国家安全也构成了巨大威胁。
什么叫“荒漠化”?
“荒漠化”(desertification)这个词是法国科学家奥布里维尔1949年提出的。当时他把热带雨林在人为的影响下变成稀疏草原乃至荒漠景观的过程称为“荒漠化”。1977年联合国正式使用了这个词,并且给予了它新的定义——“土地具有的生物生产力减退乃至破坏、最终变成荒芜的现象”,以后又被定义为“主要起因于不恰当人类活动的干旱、半干旱和干旱半湿润地带的土地退化现象。”
1977年联合国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了世界防治荒漠化会议,94个与会国家共同签署了一项《阻止荒漠化行动计划》,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目标是到2000年使全球的荒漠化问题基本得到解决。
2000年,这项计划以失败而告终。到19世纪末,全球荒漠和干旱区的土地为11亿公顷,但目前却已经达到了26亿公顷,全世界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土地和大约10亿人口处于荒漠化的威胁之下。
在人们的印象中,荒漠化似乎总是和大沙漠联系在一起的。古代,中国西部丝绸之路上楼兰、车尔、尼雅等国的消逝,便是荒漠化的“杰作”。当代,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长期的干旱使撒哈拉沙漠迅速扩展,于是一场******席卷了整个非洲撒哈拉地区,上百万人被夺去了生命,上千万人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沦为生态难民,饥饿的非洲妇女和儿童使全世界为之震惊。
荒漠化使内蒙古“居延大粮仓”阿拉善盟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85%的土地沙化,东西居延海干涸,几百处湖泊消失,93万公顷天然林枯死,额济纳绿洲每年以1300多公顷(1.95万亩)的速度不断萎缩。
我国荒漠化形成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据科学家们研究,由于青藏高原的隆起,我国西北地区干旱多风的气候格局,以及在这种气候下形成的植被稀少的干旱荒漠景观,便逐渐形成,这个过程可能已有250万年。在人类社会早期,人类活动对荒漠化的发生,影响极为有限。
随着农业文明的发展和人口的膨胀,人类对大自然加大了索取,对土地资源的开发愈演愈烈,终于超过了土地的承载力,于是在自然因素和人为因素的双重作用下,荒漠化的现象便大量发生。
科学家们一致认为,不合理的人为“五滥”是导致荒漠化的重要原因。这“五滥”是:
滥垦:1958年到1973年,内蒙古曾出现两次开荒热,造成130多万公顷(2000万亩)土地荒漠化。
滥牧:目前草原“过载”已是普遍现象。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牧区家畜由2900万头(只)发展到9000多万头(只),而草原面积却因退化、沙化减少了667万公顷(约1亿亩)。牧区普遍超载一倍到三倍甚至更多。据四川省草原研究所调查,四川省草原退化面积已占总面积60%以上,其中甘孜州最为严重。20世纪70年代遥感调查川西北草原沙化面积仅2万公顷(30万亩),90年代末却猛增到20万公顷(300万亩),短短30年增加了10倍。其中甘孜州草原退化面积达80%左右,石渠县达100%。在许多海拔4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区”仍在放牧,这些地方生态环境本就十分脆弱,一经破坏,基本无法逆转。在牲畜过载的背后,实际上是人口过载,四川阿坝州红原县一位村长竟生了15个孩子(2001年)。四川省民族研究所的专家们认为,正是人口、生产力水平和宗教传统三者相互作用,才造成了草原严重过载的现状。因此我们在考虑草原对家畜承载量的同时,必须考虑它能维持的人口数量。
滥伐:滥伐林木使宝贵的荒漠植被遭到破坏。青海柴达木盆地原有固沙植被200多万公顷(3000多万亩),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因滥伐破坏了植被,以致三分之一以上的土地沙化。荒漠化地区缺乏燃料,据调查,现有的薪炭林只能满足农牧民实际需要的14%,其它能源又极端缺乏,据内蒙古伊克昭盟估计,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20年中,因滥樵而使草原沙化和退化的面积便达2000平方公里。
滥采:无计划、无节制地采发菜、挖虫草、挖其它中药材,乃至采金、开矿等。通天河流域、金沙江流域、雅砻江流域、鲜水河流域、嘉陵江流域都是采金的热点地区,上游几乎无县不采。1994年甘肃省因挖甘草,破坏草场近7万公顷(100余万亩);每年仅进入内蒙古阿拉善盟挖发菜的便达10万人之众,破坏草原已达1300万公顷(1.95亿亩),其中400多万公顷(6000多万亩)已经沙化。四川省甘孜州曾出现数万采金大军,全民、集体、个人一起上,破坏的草场无法统计,仅白玉一个县,因采金破坏的草原便达10万亩以上(6700余公顷)。
滥用水资源:我国虽然是一个水资源极为短缺的国家,但对水的浪费却一直十分严重,大水漫灌不但严重浪费了水资源,而且造成了土地盐渍化。据甘、宁、青、新四省(区)统计,已有1573万公顷(2.36亿亩)土地盐渍化。有的地方则是由于对水资源的利用缺乏有效的管理,致使上游用水过度,下游无水可用,形成荒漠化,甘肃的民勤县和新疆塔里木河下游都是例子。
荒漠化在西北地区表现最为突出,而在西南地区除了荒漠化之外还有石漠化。截至1999年西南五省(区、市)包括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广西石漠化总面积已达729.5万公顷(1.09亿亩)。仅贵州省,石漠化面积便达5万余平方公里,约占全省面积的三分之一,而且近20年来,每年还在以1800平方公里的速度继续扩大。
处于石漠化核心区的安顺市,有世界第三大瀑布黄果树瀑布,但黄果树风景名胜区1.6万公顷土地中,石漠化面积却达6900公顷,由于缺少森林覆盖,曾使大瀑布断流。
和土地沙化、荒漠化伴随着一起的便是沙尘暴。
20世纪30年代连年的干旱,使美国的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以致沙尘暴连续发生,这种状况几乎持续了10年之久,造成数百万公顷农田被毁,几十万人离乡背井,流浪他乡。
而近年来,沙尘暴又在我国横行无忌,屡屡发生。1993年5月一场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新疆、甘肃、宁夏和内蒙古,最高风速曾达每秒34米,最大风力为12级,能见度最低时为零。这场沙尘暴夺去了85人的生命,还造成31人失踪,264人受伤,12万头(只)牲畜死亡、丢失、73万头(只)牲畜受伤,37万公顷(555万亩)农田被毁,4300多间房屋倒塌……
2002年3月到5月,我国共发生沙尘暴11次,其中强沙尘暴4次,影响达14个省——包括“天府之国”四川,受强扬尘影响共18个省,受沙尘暴影响共4.9亿人。
沙尘暴过去仅为西北人明白的词汇,现在已经为全国人民熟知。在天呼地啸中,狂风刮着沙石和尘土劈头盖脸地向人们打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睛、透不上气,只觉得鼻子、嘴和头发里都是沙子;顷刻之间,天昏地暗,混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明亮的太阳竟陡地失去了光芒,白天变成了黑夜……这样的景象过去仅仅在新疆、甘肃和内蒙某些风口地段出现,现在却越过天山,越过河西走廊,越过大草原出现在中原大地乃至首都北京,甚至远在长江中游的武汉、远在长江下游的南京,被秦岭庇护着的四川盆地也都受到波及……
连隔着大海的韩国人和日本人也感觉到了风沙的威胁。
在我国西北地区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说北京一位交警正在街上执勤时,忽然大风吹来一个塑料袋贴在他的脸上,扯下一看,那塑料袋上竟印着“额济纳旗食品厂”几个字。额济纳旗在内蒙古的西部、河西走廊以西。
这个“笑话”,传达了多少生态恶化的信息,多少无奈和悲哀!
民勤绿洲与“第二个罗布泊”
2001年7月30日,时任******副总理的******,在新华通讯社的一份国内动态清样《河西走廊石羊河流域生态环境恶化》上批了这样一段话:
石羊河流域生态综合治理应提上议程。当务之急是建立流域统一管理机构,大力实施节水工程,有效地控制土地沙化和草场退化,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
大学毕业后,在新疆工作期间,我对西北的风、西北的水、西北的戈壁、西北的沙漠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采访新疆石油大会战、撰写长篇报告文学《漠风潇潇地火红》时,我曾到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解到许多关于罗布泊的故事,我知道这里是“死亡之海”中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风口和风库就在这里,这是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失踪的地方。
罗布泊,古称盐泽,又称蒲昌海、孔雀海、涸海等等,当地蒙古语称之为“罗布淖尔”,即“多水汇集的湖泊”,曾是我国的第二大咸水湖。1000多年以前,著名的楼兰古国就建筑在湖边。但是,在沙漠咄咄逼人的进攻前,罗布泊终于被悲惨地吞噬,而楼兰古国也终于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20世纪60年代,罗布泊还到处生长着灌木、红柳、胡杨、使人不难想像到它昔日的美丽,但80年代——仅仅20年之后一切生命的痕迹都自罗布泊消失了……
为什么说“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
带着这个问题,2002年7月我从武威到民勤去。
离开武威不远处便看见了大面积的戈壁,而一进入民勤县境内,更四面八方都看到了咄咄逼人的沙丘。看得出来,民勤人曾种过许多树——红柳、沙枣、杨树、槐树、椿树等等,有的地方,种下的树已经成林,但更多的地方,则是沙漠继续肆无忌惮地向前推进,良田重新被沙砾掩埋,水渠重新被沙砾填平……在沙丘和戈壁上,只剩下了几株孤独的骆驼刺和红柳。还有许多杨树和沙枣树被风沙击打得歪歪斜斜,树皮上迎风的一面满布着累累伤痕,足以令人想像到它们和风沙搏斗时的惊心动魄。
民勤县地处河西走廊重要的水系之一石羊河下游,北面、东面和西面被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包围,是沙漠夹缝中一块小小的绿洲。而正是这块南北长140公里、东西最宽处40公里的小小绿洲,顽强地阻挡了两大沙漠的“合龙”,成为保卫武威、金昌乃至河西走廊的一道绿色屏障。
石羊河发源于祁连山东麓的冰雪之中,勇敢地闯进了沙漠深处,并且孕育出了一大片宝贵的绿洲,是维系甘肃河西走廊生存的三大水系之一。
民勤历史上曾是一个水草丰美的滨湖绿洲,但在以后的两千多年间,随着人口的增加和人为活动的加剧,再加上石羊河中游的大量开发、大量用水——仅在石羊河8条支流的出口处便修筑了10座水库,使来水终于大大减少,民勤的生态环境便面临日益严峻的处境了。
为了保证沙漠中的这一片绿洲,从20世纪50年代起,民勤人民便开始治沙,七八十年代民勤曾因治沙造林闻名全国,在防护林中出现了一块块良田,种植着麦子、玉米、瓜、棉花等,但90年代以后水资源危机日益严重,民勤的绿洲便日益萎缩,昔日“可耕可渔”的地方竟变成“十地九沙”了。
石羊河流域20世纪50年代平均径流量为17.8亿立方米,90年代竟下降到12亿立方米;进入下游民勤县的水量50年代每年近6亿立方米,现在却仅仅1亿立方米左右。
上游来水锐减,而下游用水量却猛增不已,民勤和我国别的地方一样,也在不断扩大耕地面积,浇地的方式了仍然采用原始的“大水漫灌”。据县水利局介绍,每亩地每年用水量约为700立方米,全县全年的总用水量约8亿立方米,而上游的来水仅仅能满足八分之一。
于是民勤不得不用“饮鸩止渴”的方式,大量提取地下水。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民勤县在这块干渴的土地上一共打了1.1万多口井,年采地下水近6亿立方米,每年超采部分已达3亿立方米以上。
地下水的超采,让民勤付出了极大的生态环境代价。地下水位急剧下降,每年下降0.3米至0.8米,最多的地方竟下降了8米。地下水位的下降又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包括土地盐碱化、水质恶化、植被旱死等等。许多地方水质的矿化度已经严重超标,既不适于灌溉,更不适于饮用。目前全县已有50个村、8万多人、3万多头(只)牲畜缺水,苦水区的群众只得每天套车到10公里甚至20公里的地方去买水。
县林业局书记王延年等人告诉我,民勤绿洲正迅速萎缩,近20多年来,民勤北部沿沙漠地区的防风固沙林、草和农田防护林已经减少了近300万亩,而沙漠每年仍以15至20米的速度向绿洲中心推进。目前全县286万亩天然和人工植被正面临死亡;在408公里的风沙线上,有60万亩流沙、69个风沙口正昼夜不停地进犯,威胁着民勤人民的生存环境。
昔日民勤有许多泉水和上百个湖泊,于是便有了百亭海、柳林湖、青土湖等等美丽的名字。青土湖50年前还碧波粼粼,野鸭成群,现在却成了一片碱滩,一片荒漠。白亭海、柳林湖、东湖、西海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民勤县成为茫茫沙海中的“一叶扁舟”。
民勤年均风沙日已达139天,其中8级以上的大风达29天,沙暴日达37天。1993年5月5日、1996年5月30日、2000年4月12日、2000年6月5日……等特大沙尘风暴,都曾震惊全国,每次受灾农田都超过了50万亩,给全县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亿元以上。
随着沙进人退,民勤县出现了大量生存难民。2001年底甘肃日报上曾发表了一篇以《荒漠化在吞噬我们的家园》为题的长篇通讯,文章一开头,记者们便这样写道:
秋季,本是收获的季节,而民勤县中渠乡字云村的聂伯山老人,却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不得不离开他生活了近70年的家园,到内蒙古投靠亲戚谋生。
10月13日一大早,聂伯山老人走出家门,在向养育了他70年的土地告别。面对飞扬跋扈的狂风暴沙,使他的最后一次告别几乎不能前行。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慢慢地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可这是怎样的一把土呀,一半是土一半是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