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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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离不开森林的民族(3)

安宁河边有漂亮的稻田,这时正是9月初,谷子已经黄了,有的已经收割。沿河绝大部分山坡是绿色的,虽然看不到原始森林,但却看见了一片片天然恢复的次生林和人工种植的小树。小树虽然还很稚嫩,像一群群幼小的孩子,但那一片片绿色却让人感到了希望和欢欣。

越靠近老碾乡,路便越不好走,完全是泥泞的碎石路,最近几天接连下雨,路上更到处是山水和烂泥。听说老碾乡党委和政府已经决定,今年秋收大忙季节之后,要依靠老百姓们投工投劳,把这十几公里烂泥路全部改造成柏油路,以便村民们生产的烟叶、蚕茧、干果、甘蔗等外运。

路虽然不好,但老碾乡的山却一片碧绿,十分漂亮。老远便看得见山上有一行行、一排排十分整齐的树窝,而且都种上了树,在红色的、褐红色的土地上,这些绿色的小树十分耀眼。它们虽然还没有变成参天大树,也没有形成森林,但是参天大树和森林却已经在这里萌芽。碧绿的山和红色的河相映成趣,当地的基层干部和老百姓们满怀信心地说,只要政策不变,他们相信安宁河几年后就会变得清澈了。

我到马安村九社和一社去具体了解老百姓们退耕还林的情况。九社33户133人,已经退耕还桑142亩。老百姓们没有人闲逛和打麻将,家家户户都在忙,白天种烟叶,晚上挖树窝,他们计划明年(2002年)春天实现全社人平养蚕一张,收入600元,一年养四季,人平收入仅此一项便达到2400元了。

还有不少老百姓热心于种果树,据说有个村民种了一株板栗,一年便收入两千元,他用这两千元供孩子读书。于是不少村民对栽种板栗很热心,国家发的50元种苗费不够,他们便自己掏钱购买良种板栗的树苗,两年到三年之后便开始挂果。

一位两手泥土、一脸汗水正在忙着种树的彝族村民笑着对我说:“国家给了我粮食,我就要让山坡变绿,五年之后欢迎您再到这里来看看……”

而社长说:“过去是上面给老百姓反复做工作,宣传‘天保’和退耕还林。现在呢?是老百姓争着找上面要退耕还林计划,大家都叫喊计划给得太少了!”

马安一社又是一番景象,家家户户都有蚕房,有的蚕房还不只一间,而是两间、三间。我们遵守养蚕的规矩,没有随便闯进去,但看上去当地对蚕房的卫生要求并不严格,许多蚕房都门窗大开,人们随便进进出出。蚕儿们有的正在吃桑叶,有的正在结茧。不少女主人露出幸福的笑容向我们抱怨:“太忙了,太忙了!”“实在养不过来了!”

我们去乡政府时,正碰上收购烟叶,一车车、一捆捆烟叶不断地运来,金黄色的烟叶高高地垛成堆,然后又装上汽车运走……德昌不但是优质蚕桑基地,还是优质烟叶基地。过去老百姓们是用木材烤烟的,胸径1米的大树都被砍下当了木材,但最近两年开展天然林禁伐,国家又给予了煤贴(每斤烟5分钱)后,用木材烤烟的现象便基本杜绝了。

我和几位正在卖烟叶的农民聊起天来。格里休村瘦瘦的彝族村民毛志林对我说:

“我家5口人,退耕还林13亩,留了5亩没退——种粮食。退下的地种了些板栗和核桃,4亩地种桑,准备养蚕。板栗大概6年后挂果,核桃要等10年。听说县上和乡上以后要派技术员帮我们嫁接,两三年以后就可以挂果了。”

他还说:“我们那里过去水土流失严重,粮食产量很低。现在退耕了,粮食都发给我们了,我只希望再多给点计划,让退耕的土地再多一些。我们明白,水土保持太重要了!”

马安五社的村民郑虎则说:“我们家4口人,只退了两亩地。为啥?因为我家的陡坡地只有两亩,剩下的4亩都是水田,按政策不能退。退下的地我种了桑树,一季可以养两张蚕。今年我把桑树全部搞了嫁接,明年一季可以养3张,算起来一年也有7000来元的收入了。”

他笑了笑又说:“退耕还林是个好政策,如果不退耕,我那些陡坡地怕只有撂荒了……”

老碾乡的书记徐启乾和乡长周兴能告诉我们,过去每逢赶场的日子,老百姓们便会一窝蜂地拥来找他们解决问题,多半是借钱借粮的。现在不同了,老百姓们都忙着管树、喂蚕,国家又按退耕还林政策给了钱、给了粮,老百姓日子好过多了。全乡80%的农户买了电视机,6个村中还有两个树安装了闭路电视哩。

下一步,老碾乡准备把两个彝民村的两三千亩坡耕地全部实现退耕还林,并且把高山上的彝族同胞进行“生态移民”。“生态移民”每户国家补助两万元,全县2001年安排了两百户,以后还要陆续进行。过去彝族同胞不愿意搬到山下,但最近两年观念转变了,明白了国家要保护生态环境,都要求搬下山来了。

当然,不管是搞“天保”工程还是退耕还林工程,都给乡党委、乡政府增添了许多新的工作,乡干部们确实忙,天天爬山涉水围着老百姓们转,一年光是胶鞋就穿坏了两双。特别退耕还林,面对千家万户,从宣传动员到丈量土地、供应树苗、指导种树乃至兑现补助费和粮食,样样都得过问,工作十分琐碎、繁杂,以致县林业局和乡干部们从来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但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不管咋样忙,心里还是高兴。只要政策不变,再过10年,德昌的山就有点儿看头了。老百姓们拥护,德昌的生态保护绝对没有问题!”

上一年老碾乡得到了县上给予的烤烟奖励5000元,书记和乡长没有把这笔钱据为己有,而是用它给17位乡干部每人做了一套西服。我去考察时,看见乡干部们人人都穿着崭新的西服,既帅气又精神。

除了考察退耕还林外,我还考察了德昌县的人工造林和天然林保护情况。

9月初,德昌还是雨季,连续几天都在下雨,早晨冒着微雨,我们上了何家山。

面积4000来亩的何家山,过去曾长满了蓊郁的森林,但经过连续的砍伐后,森林消失了,变成了被当地人戏称为“屙屎都不生蛆”的地方,干旱缺水,光秃秃的一大片山坡,不要说树,连草都没有,是真正的荒山。县政府和乡政府几次想把这片荒山的经营权拍卖出去,但先后来了几个老板,爬上山一考察,看看没有水源,得用三级提灌浇水,一盘算,成本太高,不划算,便摇摇头走了。

1998年下半年四川开展天然林保护工程,德昌县林业局积极响应,局长孟友发立即安排砍伐森林的林产公司职工们转产,变砍树人为栽树人,让他们到何家山造林。

刚上山时,职工们自然很不适应。过去在林产公司名义上是伐木,实际上主要是搞管理,说白了就是管理伐木的民工——民工们才是伐木的主力军。现在禁伐了,没有了木材收入,职工们的工资便成了问题,只有转产栽树,从平整土地、挖树窝、选树苗乃至管护森林从头学起……困难自是不少。但是几年下来,克服许多困难后,职工们终于适应了新的工作。最初是拉水浇树、挑水浇树,2000年以后,由于局部的生态环境有了改善,山坡上竟冒出了清清的泉水,不但可以饮用,而且还可以浇树,再加上,职工们又摸索出一套雨季造林的办法,植树造林便更加顺利了。

如今的何家山早已不是荒山,满山都长着半人多高的野草。雨后,野草上满是水珠,我们蹚着野草走了一转,裤子湿了,鞋子和裤子都糊上了红色的泥泞,然而心情却是开朗的。

站在山顶上,举目一望,四周都是绿色。桉树和滇柏已经张开了巨大的枝叶,短短几年,有的竟达三四米高,开始露出小巨人的风采。最可爱的是那些一两米高的板栗树,枝头上竟已经挂满了一簇簇绿绿的、小刺猬一般的圆球,树枝都被坠得下垂了。

在一个绿阴环绕的小院里,住着职工们和家属,门外有绿色的菜畦和在山坡上散步、觅食的鸡群和小猪,好一派美丽、宁静的田园风光!

可以预料得到,昔日荒凉的何家山,几年后便将成为德昌县的又一片经济林乃至旅游区,正如年轻的天保办主任王孝忠所说的:

“我们林业人受不尽大自然的折磨,也享受不尽大自然的风光……”

1998年至2001年,德昌县在全体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下,已经人工造林4万多亩、封山育林11万亩、退耕还林5.5万亩。经过四川省和凉山州多次检查,造林成活率都达95%以上。结合退耕还林,全县还开展了农业结构调整和扶贫工程,经济林已经形成规模。全县有了板栗500万株、龙眼100万株、核桃30万株,石榴和花椒也各有几千亩。

离开德昌县前的星期天,我采访了林业局长孟友发,他仍然极坦率。这个五年来从未休假一天——连“彝族年”都没时间过的林业局长,谈话中充满了自信和决心。他说:

我在林业上已经干了14年,对这个工作有很深的感情。1998年以后国家停采,启动了“天保”工程,我认为,这给林业部门带来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几十年的砍伐,许多植被很好的林区已经被采伐干净,包括您曾经看过的何家山和别的地方……再也没有可砍的了!

“天保”后我们开始种树。上面规定,造林与管护分开,但我们根据实践,认为这两者密不可分。要想造林成功,得“三分造七分管”甚至“两分造八分管”。只要好好管护,在凉山州这种气候条件下,5年可以初见成效,6至8年便可以大见成效。

除了加强管护,我们还加强了对乱砍盗卖等不法行为的打击。几年来已经办理了20来个刑事案件,我们的林业公安曾荣立集体二等功、个人三等功。我们的森林防火是全省的先进县,多次受到表彰。退耕还林、森林管护方面的许多做法都将在全省推广。

我认为,退耕还林可以从根本上扭转水土流失,因此我们对这个工作抓得很用心、很扎实,一步一个脚印,不是单纯的“唯上”。贵州和省内的内江、攀枝花等地都考察过我们的做法。总的说来,我们是因地制宜,做到“积极栽,活得了,留得住,见效益”,和扶贫相结合。为了真正把这项工作做好,我们常常进行“拉网式”检查,检查后还要公示7天,现在没有发现一户上访。6年后我们种下的果树会全部产生效益,8年后德昌县的农村将会再没有贫困问题。

我的决心是用好中央的政策,建立好的机制、好的领导班子,切切实实地解决生态问题。我们肩上担负着修复生态的历史重任,不干好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老百姓。任期内我力争森林覆盖率每年上升一个百分点,10年后消灭全部荒山,让德昌真正山青水绿。过去搞资源调查,公布过德昌的森林覆盖率,我一直怀疑那数字有水分,我的目标不是那些统计数字,而是看真正绿了几片山……

接着,孟友发又对体制、政策、规划等各方面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包括国家和省在生态建设方面缺乏切切实实的总体规划,随意性强;计划和资金下达滞后,让基层部门增加了贯彻的难度;部分政策不能因地制宜,搞“一刀切”;退耕还林无一分钱工作经费;对林政管理和林业执法队伍建设重视不够等等。

这些意见都切中时弊,根据从各地考察的情况看来,确实是一些重要而迫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