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荒在袭击“江河源头第一县”
离开治多后,跨过通天河大桥,我直奔曲麻莱县,由于路况很差,40公里竟走了两小时。
曲麻莱县有“江河源头第一县”之称,在三江源地区鼎鼎有名。这里既是长江的源头也是黄河的源头地区,是中国南北两大水系的水源涵养区,生态地位十分重要。境内大小支流达100多条,较大的有8条。
属于黄河水系的,曲麻莱境内有卡日曲、约古宗列曲、玛曲等。麻多乡的郭洋村有江****总书记题写的“黄河源”石碑,当地老百姓自豪地告诉我:“曲麻莱才是真正的黄河源,玛多不算!”
属于长江水系的境内有楚玛尔河、通天河、勒马河、色吾河、德曲等。离开曲麻莱,沿通天河往西,经过400公里“无人区”便到了长江正源沱沱河畔,那里有江****总书记题写的“长江源”石碑。终年积雪,同时发育着现代冰川和古代冰川的巍巍昆仑矗立境内。
曲麻莱县城海拔4175米,比玛多低了将近100米。
但是,曲麻莱的生态恶化状况和玛多也不相上下。
一走进曲麻莱县城,我便看见了这样一幅出人意料之外的场景:街上拥挤地排列着长长的等待着取水的队伍,人们用水桶、汽油桶和人力小车等待着拉水,黝黑的面庞上充满了焦急和无奈。
一打听,每小桶水最低价格是5毛钱,一个家庭每天的水钱是四五元,水是从两三公里以外的河里拉来的。
这难道真的是“江源第一县”,是河渠纵横,长江和黄河发源的地方?
后来我才了解到,曲麻莱近年来由于冰川退缩,雪线上升,地下水位下降,部分湖泊已经干涸,出现了严重的水荒。县城108口水井中,仅有8口出水。副县长阿旺义西摇着头沉重地说:
再过十几二十年,我们估计许多牧民将无法生存。
畜牧局局长若巴仁青也说:
再过20年后,县城将不得不被迫搬家!
实际上,曲麻莱近年来已经出现了“生态难民”,以扎石加村三社为例,十几年前推行承包制时共有38户人家,目前只剩下了十五六户,大部分牧民已经被迫逃亡他乡。
和玛多一样,这里也是一个寒冷、多风、干燥、缺氧的地方。来到这里后,我再一次产生了强烈的高原反应,每天晚上胸闷、头疼、出冷汗、早晨还喀血和流鼻血。
没有人敢在这里酗酒,当地的藏族男性很少能活过60岁。
这里年平均气温仅—2.40C,最低时可达到—390C,最高时也仅仅8.50C,根本没有夏天,8月份仍要生火炉、穿棉衣。年降水量264毫米至472毫米,蒸发量高于降水量的4~5倍。
近十几年来,和源头许多地方一样,也是草原退化、碱化、沙化严重,水土流失面积逐年扩大,已经成为青海省乃至全中国生态环境最恶劣的地区之一。
20世纪70年代,曲麻莱还是全国富裕县,县财政的年收入平均到每个老百姓头上价值48头羊。80年代初,县城从70公里外的色吾曲畔搬到了现在被称作野马滩的草原上。但是新建的县城仅仅经历了十几个春秋,由于自然和人为原因,已经被重重沙丘包围。
弹指10年间,长江源头支流曲麻河流域便面目全非,所有的土地几乎全部沙化;黄河源头麻多乡水草丰茂的地方竟变得寸草不生。十几年前,县城周围还有波光粼粼的小河,上面栖息着野鸭和别的水鸟,岸边茂密的青草足有1米多高,人蹲进去外面都看不见,但现在,小河消失了,野鸭和水草也消失了,只剩下没有生命的茫茫沙海,县城的地下水位也随之降到15米以下,城里的人免不了常常闹水荒。
20世纪80年代以前,曲麻莱一年中的沙尘暴天气仅仅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三次;但90年代以后,每年10级以上的大风总有十几次,连房顶上钉的铁皮都被刮走,沙尘暴更频繁发生,一到冬天,男人们不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强盗帽”,便别想出门。
除此之外,还有毛虫和老鼠的肆虐。畜牧厅年轻的葛副厅长到黄河源头麻多乡去考察草原情况时,汽车竟沿途压死了几十只老鼠……
据统计,这个“江河源头第一县”境内,沙漠、沙砾地、裸地面积已经达到227万公顷(3400余万亩),几乎占据全县总面积的二分之一;鼠虫害危害面积达87万公顷(1300余万亩),占草原总面积的三分之一以上。除此之外,水土流失、退化草地乃至黑土滩都广泛分布,草原退化面积竟已占总面积的70%!
两千万元和两亿元
曲麻莱盛产黄金,但是耀眼的黄澄澄的金子并没有让曲麻莱走上富裕的道路,掠夺性的乱挖滥采,对曲麻莱的生态环境带来了严重破坏。
在玉树州,我已经听见了许多关于曲麻莱采金状况的议论,说是2001年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曾点名批评过他们。到曲麻莱后,我向县领导们问起了这件事,县领导便指定国土资源局局长宋铁牛向我介绍情况。
宋铁牛是个性格开朗、爱笑爱唱、高大英俊的藏族青年,36岁,毕业于青海省委党校,不久前才被任命为国土资源局局长,一上任就忙于处理停采的有关问题。他带着有些侷促、有些窘迫的微笑告诉我,曲麻莱确是盛产黄金,到处都可以挖出金子,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便成为许多梦想发财的人竞相霸占的目标。这个只有两万来人的小县,最多时曾拥进了10万采金大军。除了青海东部农业区的农民外,还有来自甘肃、河南等地的老板和民工,采金点有30多处,可以算是“遍地开花”了。而2001年呢?主要集中在秋智乡白的口一带开采,全是大型机具,有1000多人。
“听说去年《焦点访谈》曾曝你们光?”我提起了这个在当地极为敏感的话题。
宋铁牛马上郑重地摇头否认:“《焦点访谈》曝的不是我们,而是称多县的扎多金矿,您回西宁要路过那里……”,这时我想起了曾和我一起搭大卡车的那位扎多金矿的小伙子,“只有少数我们的镜头,电视一播出,八九月份省上就下令禁止曲麻莱采金,我们就停了。今年县长说:‘再采一颗金子,就拿下我的脑袋,穷就大家过穷日子吧!’书记说:‘我用党籍担保,绝对不再采金!’……”
“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脆弱,采金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我又问道。
“采金肯定会影响生态环境,藏族的习俗也忌讳挖山开矿……我是玉树人,是热爱自己家乡的,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家园,谁都愿意给子孙后代留下一块美丽的绿地,但是,说来说去是一个‘穷’字,实在太穷了,也就不得不出卖资源了……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到不应该以生态为代价,正在想法补救。”
说到这里,宋铁牛叹了一口气,年轻而开朗的面孔变得苦恼而凝重。
“你一上任就遇到了难题,因为采金到处挨批评,岂不有些冤枉?”
他的嘴角边挂上了一丝苦笑,用一句禅语回答了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被逗得笑了笑,又问道:“采金给县财政带来了多少收入呢?”
“前年采金上交财政500多万元,去年大概上交1500万元,占全县财政收入的92%。老实说,最初大家都很高兴。您看,曲麻莱的城市建设搞得不错吧?街道宽,商店多,比别的县城有气派,”宋铁牛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真正的自豪和兴奋,“都是靠采金上交的管理费。过去曲麻莱没有被划进贫困县,靠的就是采金。去年年底省政府下令停采,今年我们没有放一户进来,还拿出300万元进行复坑、回填,以致县财政一下子就困难起来。估计工资只能保半年,已经被定为省级贫困县了。”
“采金的管理费又是怎样收取呢?”
“每掘进100米上交管理费1100元。我们这里共进来27家企业,前年采了4公里多,去年16公里多,两年共21公里,宽100米到两百米。由于破坏了河床两边的草皮,还给牧民们赔偿了四五百万元……”
经过进一步交谈,我终于弄明白了这21公里中绝大部分竟属于未经批准的非法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