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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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翻过巴颜喀拉山(2)

看到这宁静、祥和、优美的画面,我忘记了采访中的艰辛和劳顿,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生活在雪域高原上的藏族人民用“万物有灵”的观念尊重大自然、热爱大自然,用“善待生命”的观念保护着高原的宁静和温馨。

巴颜喀拉山山谷间也有沼泽地,这是雪岭和冰川孕育的。路过一块沼泽地,司机小严突然对我说:“看,黑颈鹤!”

这种高贵而美丽的鸟类十分稀少,是世界上唯一仅存的高原鹤类,主要分布在海拔3500米至5000米的青藏高原沼泽、湖区,我国重点保护的珍禽之一。可能由于对人类的惧怕,只要一看到汽车或人类,它们便会急促地展翅飞走,躲进沼泽深处。因此我并没有看清楚它们的本来面目。

在夕阳的余晖中,我们的载重大卡车终于顽强地爬到了最高处巴颜喀拉山垭口。

巴颜喀拉山主峰海拔5442米,垭口处有人说是5200米,有人说是4800多米。我本来以为这里一定有一些独特的建筑物和独特的风景,但实际上这里的山峰仍然平坦而柔和,只立了一块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的彩色宣传牌,对面有一个不大的嘛呢堆,上面挂着许多随风抖动的经幡。

据说藏族旅客们每经过这里便要事先准备好一叠叠印有经文的彩色方纸——“路卡”,一至垭口,便打开车窗,把路卡一张张地撒出去,嘴里还要大声叫喊:“啊啾啾,啊啾啾……”以祈求神灵的保护。我们并没有这样做,只对着宣传牌和嘛呢堆胡乱照了几张像。

巴颜喀拉山南麓和北麓风景是大不相同的,北麓只有绿草茵茵的草原和平缓的山坡,而南麓却有茂密的森林和幽深的峡谷,是青海省极为少见的原始森林分布区。林区里还保存着紫果云杉、大果圆柏、冷杉、红杉、桦木等树木,对涵养水源起着重要作用。但由于天黑路远,我们的卡车没有敢绕路驶进林区。

扎多金矿和狼狈的逃跑

在路边的饭店里吃过晚饭后,一个汉族小伙子拦住两位司机,要求搭车,司机们拒绝说:“已经三个人了,驾驶室坐满了!”

小伙子着急地央求道:“东北老家来电话让我回去,我今晚赶回玉树,明天一大早搭车上西宁,还要赶回东北,帮帮忙,搭上我吧!”

见小伙子说得可怜,我便低声替他说情:“搭上吧,反正到玉树已经没多远了……”

两位司机默许了。

小伙子买了一大堆饮料爬上了驾驶室里,开始吹嘘自己,说自己在玉树如何如何吃得开,认识认识某某人等。说着说着,突然得意地问我:

“我是扎多金矿的,你知道扎多金矿吧?”

“不知道。”当时我确实还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地方。

“连扎多金矿你都不知道?”

黑暗中我忍不住笑了笑又说:“我是外地人,第一次来青海……”

一位司机插了嘴:“扎多金矿就在玉树州的称多县,是个大金矿。别的地方不让采了,这里省上批准可以采。”说着他又问搭车的小伙子:“听说去年你们产了两吨黄金?”

“去年的产量是两吨半!”小伙子颇有些炫耀地回答,“矿上原先有一、二、三号采金船,现在一号已经停了,只剩下二号和三号,这两条船产量不大,每年只不过各产100来公斤。产量大的是那些承包户,他们规模大,用的全是推土机、挖掘机、装载机,可发大财了!有个承包户去年一年就采了10公里长,产量是两吨。你们想想吧,两吨!”

“交多少管理费呢?”我好奇而又很感兴趣地追问。

“采1米交1000元,采1公里交100万。”

我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这位承包户采10公里上交的管理费应该是1000万元,但两吨黄金的价格却是1.5亿元左右。

“真是惊人的利润啊!”我惊叹道。

小伙子也收敛了自吹自擂的神情,摇头感叹起来:“说实话,政府也该管管了。前些年自由采金时,扎多金矿一下子来了70多只采金船,多半是从湖南来的,除了采金船,手工采金的人更不计其数,草原挖得一塌糊涂。现在小采金船和手工采金进不来了,只剩下大承包户,这些人用的全是推土机和装载机,机器一过,挖出来的沙坑足有十几米高,草原破坏得更厉害。虽然上面强调采了金要回填,回填后还要种草,但是泥土已经被冲走了,只剩下石头和沙子,咋会长得出草?”

“是的,青藏高原这地方,生态环境这么脆弱,让沙砾变成泥土再长出草,大自然得花几百上千年吧。”我附和了一句。

这句话使侃侃而谈的小伙子突然警觉起来,扭头问我:“大姐,您到底是干什么的?”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没有回答,戴眼镜的小严却插了嘴:“她是作家,专门到三江源了解生态环境的。”

小严的回答显然出乎小伙子的意料之外,他尴尬地“啊”了一声,喃喃道:“作家,作家……”沉默一会儿后又说:“我不敢乱说了,老板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

他果然不再说话了。

夜色越来越浓,道路似乎平坦了一些,卡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驾驶室里一静默下来,除了开车的打工仔小严外,大家都打起瞌睡来,老板小严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我以为,我们将这样迷迷糊糊地到达玉树,谁知道突发的一件事,却让我们全都紧张地清醒过来。

原来,卡车在路过一个小村庄时,一条小狗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车头前,面对疾驶而来的庞然大物,它竟动也不动……卡车来不及刹车,撞了过去……

“糟糕,我把狗压死了!”戴眼镜的小严低声惊呼道。

“有人看见吗?”扎多金矿的小伙子问。

“狗的旁边好像站了个老大娘……”我们看不见小严脸上的表情,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沮丧。

“他们看见了你的车号吧?”我担心道。

“天这么黑,车号倒看不见……只是……只是他们万一追上来了咋办?”小严更沮丧了。

正在驾驶室后座睡觉的老板被推醒了,当听明白压死了老乡的狗后显然也紧张起来,像雕塑一样盘腿坐在后座上一动也不动,只连声催促他的同伴:“快走,快走!”

卡车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开得更快了。

在当地,狗是十分珍贵的家畜,压死了一条狗,主人往往会开出天价,要求赔偿两三千元,甚至更多,如果不答应,对方人多势众,汽车肯定会被扣下,说不定还要挨打,难怪司机们如此惊慌了。

搭车的小伙子做出了一副“两肋插刀”的神情:“不怕!他们要是追上来,我们就坚决不承认,只说前面过去了一辆车,可能是那辆车压死的。他们没看清车号,也没法……要打架,也不怕!来一个人,我们扁他;来三个人,我们一个对一个,他们也占不了便宜!”

我觉得,这小伙子的话语里,颇有点“耍无赖”的味道,但是,情况紧急,小严“做贼心虚”,生怕对方追了上来,只是开足马力,拼命逃窜。

谁知老天爷却存心要惩罚我们这一群压死了狗又不负责任的人,逃窜了不到10公里,“噗”地一声,后轮胎爆炸了。

我们坐车的还没反应过来,开车的小严早已从驾驶盘、从车身的抖动中感觉到了这严重的情况。他沉重地低声对老板说:“轮胎爆了!”老板仍然保持着紧张的沉默,没有说一句话,我心里一紧,也没有说话。

小严仍然不敢停车,负重卡车像一个患了重病的老人,喘息着慢慢地移动着脚步,随时都可能倒下,勉强滑行几公里后,终于迈不动脚步了。

但是司机们仍然不敢停下,他们害怕后面的“追兵”。好容易,老板司机在车灯的恍惚中,看见路边一个院子门口挂了个“养路站”的招牌,便低声命令小严把车开进去……

我们都蹑手蹑脚悄没声息地从驾驶室里爬下来,不知谁往我手里塞了一只电筒,让我照着亮,三个小伙子便全往卡车的肚子下爬,摇千斤、扳螺丝……

给载重十几吨的庞然大物换轮胎自然比对付小轿车困难得多,为了拧下一个螺丝,小伙子们往往得跳上长长的扳手,用尽全身之力……但最困难的还不在于这些,而是因为我们“做贼心虚”的心理,养路段的情况弄不清,大家既怕惊醒他们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又怕后面的追兵撵了上来处置我们,因此连呼吸都被压低了,只要发现谁说话的声音高一点,严老板便会恶狠狠地低声喝斥:“吼啥?闭上你的嘴!”而一发现院外的公路上闪动着车灯光,他更会严厉地命令:“关了手电,躲起来,不准说话!”在他的命令下,我们便迅速半蹲着躲在卡车庞大的轱辘后面,几乎无声无息……直到灯光消失了,才又钻出来继续拧螺丝……

在紧张中我暗暗觉得好笑,我们活像一群偷车贼,又活像在拍摄某部电视剧。

幸运的是,后来我们弄明白了,养路站是废弃的,里面根本没有人;狗的主人好像也并没有撵上来,路上虽然驶过了许多车,但却没有一辆像追兵。

半个多小时后,轮胎终于被换好了,老天爷似乎原谅了我们。

当汽车重新在公路上风驰电掣地急驶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搭车的小伙子甚至吹起了口哨,我们大家都笑了。

到达玉树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比预定时间延迟了两个小时,但我仍然觉得十分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