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内,杀手鸿看着门外最后一个人影消失,慢慢走到门口伸手关上了门。
他挂上门闩,转身靠着门板,浑身终于松懈下来。一抬眼,却看见老掌柜仍然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地,一动也不动。
“老丈。”他轻唤了一声。老掌柜默不作声,好像一块木头。
“老丈,你没事吧!”他忽然心头一急,一撑门板站起身向老掌柜走去。他跪立在老掌柜身侧,一握他的手,竟是冰块一样凉。杀手鸿想也不想,反手搭上老掌柜的手腕,运起内力帮他推宫过血。
过了好一会儿,老掌柜眼睛终于动了一下,紧接着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救阿雪?”老掌柜的声音嘶哑如同锯木,“你明明可以救她的!”他难以控制地哽咽起来,“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人,敌不过那三个恶少。我还劝你不要出头送死!可是你……你明明……明明可以救她的!从一开始,你就可以救她的啊!”
老掌柜的哭声越来越高:“还有那个小兄弟,你早一步出手,他就不用死了啊!你为什么不救他!救我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也死了!让我死了好了!”说到后面,他已激愤不能自持,抬起手一掌一掌打在杀手鸿身上。
杀手鸿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对老人的捶打也不闪不避。直到老人已声嘶力竭,他才沉声道:“等我明天安排好一些事,就想办法去付家把小妹救出来。少则三日,多则十日,我必将她送回来交给你。之后你们便赶紧连夜离开杭州吧。”
老掌柜愣了一下,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竟哈哈笑了起来:“什么?你要去救她?你现在说要去救她!”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忽然爆发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怒火,“你……你这个人面兽心、丧尽天良之徒!原来你是故意不救,等着看我们陷入绝境,再趁火打劫,敲骨吸髓!”
杀手鸿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何时说要收钱了?”
老掌柜双眼血红,完全不听他辩解:“何必在这假仁假义装模做样!我老蔡头可没有钱请你!”他伸手入怀,掏出先前那张银票狠狠地摔在杀手鸿身上,“把你的脏钱拿走!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用人命换来的黑心钱!你给我滚出去!离我女儿远点!我宁可死了,宁可我女儿也死了,也绝不求你这利欲熏心谋财害命的匪徒!你给我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老掌柜疯了一样扯住杀手鸿的衣襟,不断推搡着,想把他撵开推出门去。
杀手鸿面色一片铁青,嘴唇刹那间惨白如纸。老掌柜一掌掌拍在他身上,他却丝毫不知躲闪。直到忽然有一掌击在了他胸口,他浑身猛地一抽,急急转过头去,紧接着一口血狂喷了出来!
老掌柜愣住了,手僵在了半空。
杀手鸿却跌坐在地,剧烈地咳了起来。星星点点的血沫溅在地上,红得触目惊心。
“你……”老掌柜没有想到他忽然会这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又何尝不想救他们……”杀手鸿勉强压下了咳嗽,自嘲得笑了,意兴阑珊。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头赶忙解开了胸前的衣襟,从怀中取出一个方正的布包。布包散开了一角,露出里面一大沓雪白的纸笺。
“还好。”杀手鸿松了口气,把布包放在一旁,又将衣襟拉开了一点。
老掌柜呆住了。他露出的胸膛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猩红的新血慢慢洇了出来,好像马上就要滴下来。
“还是裂开了。”杀手鸿自言自语,又无奈的笑笑。他拉过近旁的一张桌子,无力地靠在桌腿上。
“我若真有传说里那么厉害,倒也好了。”杀手鸿道,“只可惜……我只是一次次拿命去赌而已。”他拿起布包,放在膝上,将散开的角掖好。折了几次没能抚平,干脆全部拆开来重新扎。老掌柜赫然发现,那雪白的一大沓竟然全都是银票!
他左手手心有一排四个月牙形的新伤口,老掌柜猛然反应过来那应是他紧攥拳头,指甲抠进了肉里。
“我会杀了他们给阿新报仇的。”杀手鸿忽然道,“其实,我就是孟江白。”
老掌柜又一次惊呆了。
“他想必是探听到我近日会到杭州,所以连夜赶来找我。没想到……”他忽然哽住了,“他这样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剑……实在……太快了……”
一句话说完,他忽然整个人都崩溃了,小酒馆里响起一声痛彻骨髓的哭号。
老掌柜被他这一声哭刺得心肝欲碎,这才彻底明白了他为何没有早早出手相救,也明白了他心中承受了怎样难以想象的痛苦。老掌柜心中百感交集,看着眼前痛若万箭穿心的年轻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孟江白才渐渐平复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整理好衣襟,将布包重新放回怀中,站起身走到桌边,将散落的断鸿令一个个拾起收好。
“我的身份,拜托老丈不要向旁人说起。”他沉声道,“我也是不得已,才亮出杀手鸿的身份自保。这几个人都是出自武林世家,尤其是陈凌华,我就算不受伤,也未必能胜他多少。”他顿了顿,“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杀手鸿就是孟江白,只怕……只怕还会连累到她。”
老掌柜心头突然一颤。最后的这句话语气浅浅淡淡,可其中的意味传到耳中,却平白勾起一股酸楚。他不由忽然回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一个不寻常的秋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