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满是茫茫的大雨,无边无际。每走一步,孟江白都觉得肩上的梁晶重了一分。
梁晶虽然身子瘦小,却也是九岁大的男孩了。对于刚满十四岁的孟江白来说,一面扛着他在大雨中疾走,一面还要留意方向和追兵,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此时,孟江白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这种茫然而绝望的感觉,比身后的敌人更加可怕。
天色阴沉得吓人,过午才不到一个时辰便像入了夜。孟江白从来都不知道,杭州城对他来说竟是这样的陌生。他绕来绕去,始终绕不出这狭窄的小巷。
梁晶越来越虚弱了,软软垂下的两臂让他看上去如同死人。他腿上的伤口虽不算深,却在雨中浸泡了太久,以至于泛起了即将溃烂的苍白。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这个孩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孟江白几乎绝望的时候,窄巷深处忽然传来辚辚的车马声。
孟江白心头狠狠一跳,站定了脚。
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有节奏地敲击着青石板的地面。忽起忽落的鞭子声裹夹着雨水,噼噼啪啪的甚是清脆婉转。
一股无名的希望从心中腾升而起。然而,与此同时,另外一股气息却从背后铺天盖地地袭来。
那是一种强大而冰冷的气息,仿佛刚刚开硎的刀剑。金属的苦味甚至染透了冷风冷雨,一并向他席卷而来。
孟江白握紧了刀柄,走到路中间,将梁晶放下。
一辆华盖雕壁七香车在前方拐弯处出现。
“吁——”车夫陡然看见路中间的人,赶忙死命拉住了缰绳。
“找死啊小子!”车夫一身冷汗地挺稳了车,忍不住怒骂出声。
雪白的骏马在大雨中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四只蹄子嗒嗒地踏着圈。孟江白这才看清楚那篷壁上精雕的一个“甄”字。
刷地一下,紫竹蓬帘被掀了开来。
“怎么了?”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婢子探出头来。
“哝!”车夫擎着鞭柄一指孟江白,“不知哪儿跑来两个臭小子挡路。”
孟江白忽然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啊!”车夫和小婢子双双惊呼出声。
“请甄小姐救梁晶性命!”孟江白高声叫道。
车夫和小婢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车里一片寂静,似乎并没有人在。
“请甄小姐救梁晶性命!”孟江白再次高声重复道。
话音落时,背后响起了清晰而缓慢的脚步声。冰冷的杀气和锈蚀的气味从窄巷的另一端弥漫过来,仿佛浪花一层高过一层。
车夫和小婢子脸色变得刷白,连他们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正在缓缓地靠近。
孟江白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在这几乎凝固的时空中,只有大雨是真实的,打在身上生疼生疼。其他的一切都如同是画中迷影,看得见却摸不着。
“带他走。”忽然,一声极细却极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虚空。
“小姐!可是……”小婢子焦急地回头对着车里意欲分辩。
“带他走。”这一次,语气中饱含了不容置喙的坚决。
“多谢甄小姐!”孟江白俯身一拜,赶忙扶起了已然半入昏迷的梁晶。
车夫顶着大雨跳下车,伸手接过了梁晶。小婢子跪在车辕上,与车夫一起将梁晶抬进了车蓬中。
“改日少鸿当亲自登门致谢!”孟江白遥遥对着车内人抱拳一礼,继而退至路边。
车内人没有应答。
“驾!”车夫不再多看他一眼,抖开缰绳一声呼啸。
雪白的骏马立刻撒开四蹄,嘶鸣着拉动了雕车。一转眼便消失在了漫天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