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快要冬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蕊。
那是一个雪花飘飘的傍晚。太阳似乎从来没有出来过,借着雪花的亮光,这个世界如同白昼。在那装有暖气的集体宿舍,我热得大汗淋漓,我好想去外边走一走。
“哇!”这么厚的雪,快要没过膝盖了。我先是惊讶,后是伤感。
此刻的蕊在做些什么呢?她还好吗?这么糟的天气,她不会一个人独自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去图书馆学英语吧?她现在顺利快乐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她来,一种复杂的情形即刻爬上心头,先是激动,后是失落。我很庆幸自己又想到她,我努力让自己的思维继续追着她的身影。
世界上有一种爱,那绝对是刻骨铭心的。没有利益的驱使,没有高压的逼迫,一切是那么忘情,那么全心全意,那么一如既往。这种爱不会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自然就不会令每一个人难解。这一辈子能体会到这种爱的人,要么他(她)最幸福,要么他(她)最痛苦。最幸福是莫过于收获且感受过这种爱带来的灵光,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最痛苦是莫过于失去且感受过这种爱的带来的灵光,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人,因为失去了一生中最值得追求的东西,以为自己永别了幸福的源泉……
蕊,亲爱的蕊——你该知道,我早已把你看作我生命里的绿洲,没有了你,就象是被人摘了眼珠,或者是瞎子没了拐杖……我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这绝对是真话。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地爱我?我又不是太漂亮,身材也不好,脾气也暴躁,凭你的条件,找一个比我强的女孩实在太容易了。
亲爱的蕊,这一切我都懂,可是真正面对,所有的理论世界将被现实的情况击打得粉碎。我还是那样地无可救药。
按理说,一个人一生中总要接触到许多让自己心动的人,数量绝不仅仅是一个或两三个。也是基于这个道理,人大可不必吊死在一棵石榴树下,天涯何处无芳草,此处花谢另处花必开。
道理总是讲给大脑听的,而未必心领神会。也就是说,脑海中非常明确的东西,在自己的心里未必就很清楚,或许,根本就没有被接受。对蕊的迷恋就是例证。明知道事情再拖延下去自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事实是自己还未能彻底摆脱那种幻想,一种着迷般的幻想。这应该是内心的感觉拒绝了大脑的控制。
我漫无边际地在雪地里挪动着,尽管鞋里边早已灌满了雪花。我感觉到脚底有一阵凉,原来,冰冷的雪花被我温暖的脚丫子给融化了,鞋里湿湿的。
我浑身开始凉起来。头发上飘落的雪花也融化了许多,雪水在头发上渗透着,有一部分流向眼角,流向身根,有一部分则针一般钻进了大脑皮层。脖子上也湿湿的了,慢慢的,背上也湿了,那是“水往低处流”的规律造成的。
我并没感觉到冷。相反我清醒了许多。
我他妈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我这些年来的奋斗全给废了。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况且,这个女人并不属于自己。而且,这个女人未来也不可能属于自己。我的爱不在她那儿,她的爱不在我这儿,我们的爱都在别处。
该是果断的时候了。说做就做。
我急转身,拨腿便往宿舍跑。我拿起书架上的采访机和录音机又来到了楼下。我走过雪地,在对面的体育馆的门前停了下来。那里雪要深一些,可以蹲下来不至于满屁股沾水。
我检查了磁带和电池,一切正常。
面对着录音机,就象是面对蕊,我开始了我的告别语:
“亲爱的蕊,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叫你。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感谢你给我的人生带来了那么多美好的幻想,感谢你和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刚刚认识你的时候,还记得吗?我每天兴高采烈神魂颠倒的,就象是从野外捡到一块美玉似的。我以为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会有美好的转折了?当时的我,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遇见了你,与你成为好朋友,害怕的是你是那样的美丽而高贵,我怎么能高攀呢!可欲罢不忍。一方面我百分之百地否定着自己,一方面我不失时机地期待着哪怕只有千万之一的可能的奇迹出现。
我是不能怪你的,我怎么能怪你呢?有哪一个名门望族的俏姑娘不追求各方面出色的小伙子呢?我,出身农村,要什么没什么。本来,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我还算得上“才貌双全”的男子,但是,对于见过大世面出身高贵的你来说,那真是可以笑掉大牙的事。这不怪你,真的。
一年了,快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咱们在短短的人生几十年里相处达一年,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你说呢?过去的日子不管我做错什么,请你不要太在意,因为,我并没有恶意。要说恶意,那只有一个字,这我以前说过,那就是“爱”,一切都是出于爱你的缘故。
蕊,我真是爱你的。说一句爱你,没有半点虚伪的成份,我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当然,我也知道,我这个“爱”字并不一定能带给你幸福和快乐,或许,别人的爱才是真正适合于你的,属于你的。
爱是付出,不一定拥有,记不得是哪位大师说过这样的话,而在此时,却像指明灯一样牵引着我的思维。那我就只管付出吧,能有一次切骨的付出的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毕竟,我全心全意地爱过。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真心真意地祝愿你幸福美满,希望那个他能对你好,最好能千百倍地胜过我。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是我对你的一辈子的祝愿。
你的不该认识的朋友烨
1998年冬
告别的话说完了,我的眼睛湿湿的。
记不起当时的情形了,我到底是流着泪说完这些话的呢?还是说完话后才开始流泪的呢?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巨流了。体内有股强大的激流决堤而出,从心口一直到脑门,最后从眼睛、口腔、鼻腔里喷泄出来。一种不由自主的收腹力量从喉管里直往上冲,我开始呜咽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的呜咽。
人就这么一辈子,与自己深深爱恋的人不能相守,同在一个世界,同在一片天空之下,却不能携手同行——这实在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痛苦的刺激下,我想到了唱歌。我想用这种高度理性化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深藏的无奈和爱意,歌名就叫《爱在别处》吧。
我没有打腹稿,也没有特意谱曲,纯粹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冲动,我开始自编自唱:
“在开往南方的61次列车上,我遇到了一位象仙女的姑娘。她的声音象清泉,叮咚叮咚响;她的眼睛像西湖,一瞥心中亮。啊,啊,啊,姑娘,姑娘,你为什么那么漂亮?你为什么可遇而不可求?啊,姑娘,啊,姑娘!
再见了我心爱的女人,我心爱的女人,在这飘雪的冬天,你冷不冷?啊,爱你胜过爱自己,我亲爱的女人;再见了最爱的人啊,最爱的人啊,我应该悄悄离去,化作一团烟云,永远离去,去寻找我别处的爱。”
第二天,我揣着录音带走向邮局。
一稿1999年3月21日于湖南
二稿2000年5月6日
凌晨3:50,北京中央民族大学8号217宿舍内
三稿2001年3月21日于北京
四稿2002年12月10日于北京牛马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