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忽悠,好!”有人叫了起来。方良华却没有动,只是咕了一口牛奶,说:“新民谣,不过也多少有一些意思。”
刘劲松道:“岂止有意思。我看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就比我们当官的强。这比我们在台上念的稿子好多了。”
“不要再说了,劲松。”方良华瞟了眼刘劲松。刘劲松不说话了,几个人闷着吃完了饭,刘劲松说:“这中午也没事的,秘书长,我请你去洗脚吧。”
方良华顿了会儿,点点头。刘劲松就让其他的人都走了,自己驾车带着方良华往城外开去。方良华知道刘劲松要到哪儿去,是城外的太平洋娱乐城。
车子停在太平洋娱乐城的后门边上,这是太平洋娱乐城的高妙之处。它不仅仅有前门,更重要的是有后门。一般的人不知道,知道了也进不去。方良华来过这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上了楼,直接到了四楼。刘劲松在车上已经联系过了,太平洋的总领班已在等着,分别将他们带到了两个不同的包厢。刘劲松说:“反正时间还早,秘书长好好休息。”
包厢里空调开着,温度正好。方良华一边享受着药浴,一边闭上了眼睛。蒙胧中,他仿佛感到身边有一阵异样的芳香,他微微地吸了一口,慢慢地睡着了。
齐鸣书记最近心里很烦。
去年底,南州官场地震后,省委决定让他到南州来任书记。他先还是很高兴的。他在南州挂过职,对南州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上一次,作为副省长候选人没有能选上,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地市级主要负责人的工作经历。到南州干个三四年,正赶上下一次政府换届,他就有很大的优势了。正是这样想,他才接受了省委的安排,明知南州官场风雨飘摇,仍然前来主政。但是,来了半年后,他感到了心烦。南州的情况比他想像中还要糟。
一个地方,不怕乱,也不怕吵,怕就怕一点声音也没有。官场地震后的南州,就是一片寂静。官员们大概是得了“地震恐惧症”,日常小心翼翼,连工作也是畏首畏尾。南州经济发展一再滞后,省委在上次常委扩大会上,对南州提出了不点名的批评。齐鸣很急,如何让南州官场地震的影响尽快扭转,如何寻找南州经济发展的新的突破口,让他绞尽脑汁。他曾同副书记程一路好好谈过,程一路的意见是:尽快调整人事,以人事调整促进整体转变。新人新气象嘛,人是决定一切的。
齐鸣当然知道调整人事的必要,可是两个一把手都是从外地调来的。要是调整,主要的发言权就在程一路和组织部的手里了。这一点齐鸣也不介意,他已经嘱咐程一路,加快进度与组织部门一道,先摸底,再调整。
对于人事大调整,齐鸣给程一路和组织部一个基本原则:任人唯贤,能者上,庸者下;有利于经济发展的上,不懂经济的下;开拓创新的上,一味保守的下。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发展不上来,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南州没了地位,齐鸣将来的前途也就堪忧。“有为才有位”,为就在经济发展,就在争先进位。
齐鸣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长时间,又起来看了看窗子外的天空。五月的天空,清明中透着湿意。他让秘书打电话给徐成,要组织部快一点拿出人事调整的方案,下周的书记会先研究一下。
秘书下去后,齐鸣将程一路喊了上来,问人事调的事怎样了?
“有一个基本的框架”,程一路说,“不过还没定,等定了给你汇报。”
“这样吧,先把框架给我,南州的干部再不动,南州就成了一块寂静的铁了。”齐鸣有些激动道。
程一路马上答道:“那好,我下去拿来”,说着就出门。不一会儿,就带着一摞子文件过来,上面写满了那些要调整的市直部门和各县的领导职位,其中不少是一把手。特别是一些经济主管部门,大部份都在调整之列。
齐鸣看了会,说:“好,就要这样。一路啊,你先定一下,要到人。”
“这……”程一路迟疑了会,还是答说:“好吧,我尽快。”
齐鸣递给程一路一支烟,程一路一般是不抽的,但这回接了。两个人将火点上,齐鸣突然问:“你看谁到政府那边合适?”
程一路清楚齐鸣这话的意思,政府常务副市长一直缺着。原来的常务因为经济问题早被双规了。齐鸣这一问,里面的意思至少有两层,一是征求程一路的意见,他可能自己心中并没有人选;二是他已有人选,但不好直接说出来。到底是哪种意思呢?程一路做出思考的样子,慢慢道:“这个人选我还真没考虑,书记有了吧?你看谁合适?”
齐鸣就等着程一路将这个问号还回来,程一路果真是官场的行家,顺势就踢了回来,而且油光水抹,不露痕迹。
齐鸣望着程一路,轻轻道:“徐成怎样?”
“可以,我以为合适。老常委,组织部长,挺合适的。”程一路笑笑说。
“不过他对经济……特别是政府这一块,不知怎样哪?”齐鸣显得很担心。
程一路笑着:“这应该没问题,他以前在政府干过。现在的领导干部,哪个不懂经济?”
“这也是。不过这事我得向省委组织部通个气。你先忙着其他的人事吧,这事我来。”齐鸣说着狠狠地吸了口烟。其实齐鸣也是不抽烟的,但是心烦的时候也抽上一支两支。说是抽,还不如说是作个姿态。
程一路已将烟掐灭了,出了齐鸣办公室。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就见余百川站在门口。
余百川喊道:“程书记,我找你有事。”
“有事?”程一路坐定后问道。
“是有事。听说您推荐我来当政研室主任?”余百川问。
“是啊。不是我推荐,是组织研究的。”程一路望着余百川。余百川身材不高,皮肤白净。这会儿,微微的泛红。
“我不同意”,余百川一句话让程一路一惊,问道:“什么?你不同意?”
“是的,我不同意。我当不了政研室主任。您另请高人吧。”余百川这话不像是玩笑。程一路当真了,马上正色道:“你给我听着,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市委的决定。一个党员,一个领导干部,服从组织决定是义务。不要再说了。”
余百川还在嘟咙,程一路却在喊陈阳:“叫叶开准备,我马上到开发区去。”
余百川还在后面嚷着:“服从组织决定也得听听个人意见吧?”
7
梅雨季节到了。南州地处江南,每年的梅雨季节,总是在公历的五月底来临。细雨霏霏,连绵不绝。到处都是浓浓的湿意。随时手往空气中一抹,似乎也能拧出潮湿的水珠来。天空低沉,少了初夏的明亮。人的心也随着雨声,一点点潮湿了。
马洪涛坐在临街的得月轩茶楼里,他的心情随着这连绵的雨珠,也是纷乱的。
去年底,马洪涛在冯军因公殉职后,被南州市委派到了仁义县任副书记、代县长。按照他自己的个性,他是不太愿意到县里来的。一直在市直工作,他对县里工作的千头万绪有些发怵。但是,组织上定了,他虽然作了一些争取,仍然没能改变。当他打个包袱,来到仁义时,仁义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县委书记死了,原来的县长后来调到物价局任局长的马怀民被双规了,仁义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个个噤若寒蝉。这个只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山区县,多年来一直靠山吃山,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是矿藏。冯军一死,本来就早已引起上面注意了的矿产开发,也不得不停了下来。许多外来投资者也纷纷撤资。其实不是撤资,而是撤离。马洪涛到仁义后,调查了十几天,接触到的方方面面,没有一个不是与矿产开发有瓜葛的。可见矿产开发在仁义的份量。这也就难怪,上面许多次要求仁义县停止小矿山开发,而冯军一直拖着不停。他是停不了,一停,仁义的财政就空了。仁义就成了一只空壳,做一个空壳县的书记,有什么意义呢?
冯军一直坚持到了死,最后他是死在自己一直力保的矿山上。秋天的一场山洪,让检查矿山安全的冯军埋身矿底,可谓是生死与共了。
马洪涛来仁义前是市委政研室的主任,与文字打了十几二十年的交道,却不想会下来成了一个县的主官。这半年来,他感到自己老了,虽然才四十岁,但心力明显地与以前不一样了。仁义成了空壳,作为主持全盘工作的代县长,他心中的焦急,比任何人都厉害。老百姓和全县的官员们看着,没了矿山,好像全部没了事做。小小的山区县,即使天天喊着依托资源,大力发展山区经济,可是资源何来?山上除了矿坑,除了矿石,无任何资源可言。没有树,连草也长得比别的地方矮。全县百分之九十五的山区,完整的平地只有两块,一块是现在县城所在地,另一块是靠近桐山的小圩子。那里被戏称为“仁义的小香港”。因为是平地,人口密集,商业繁荣,一派兴旺。
雨在窗外更密地下着,快四点了。下午的天,显得阴沉。马洪涛想程一路副书记也该到了。果然,他远远地看见程一路的车过来了。到门口,程一路下了车,马洪涛迎了上去,说:“没淋湿吧?”
“没有”,程一路望望里面,没有几个人,宽大的厅里十分的清冷。
马洪涛问:“要不要到上面去?”上面是包间。
“就在下面吧。”程一路道。
马洪涛领着程一路坐在了刚才自己坐的位置,又要了杯绿茶。程一路问道:“最近好像瘦了,底下工作还适应吧?”
“唉,老领导,我是一肚子苦水没法倒啊。仁义这个摊子,您不是不知道。我头都大了。”马洪涛皱着眉。
程一路笑着说:“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把你放到那儿去的。仁义的情况最近我也了解一些,关键是要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哪。不能老是眼盯着矿山。国家不准开采了,你盯着也没用。”
马洪涛把身子向前倾了倾,说:“矿山是不准开采了。可是仁义除了矿山什么都没有了。湖东有成千上万的个体私营企业,湖西有强大的劳务输出,桐山也还有多种经营。就是仁义,一样也不沾边。穷山恶水,唉!”
“也不能这么说,仁义还有三十万智慧的人民哪!”程一路泯了口茶,说,“不错,这茶味正。”
如果不是雨天,程一路是不会愿意坐在这临窗的位置的。外面人多眼杂,会带来很多的不方便。但这是雨天,坐在这儿看看雨景,也是难得的。他记取简韵送他的那本书上,也有一段关于临窗看雨的描述。雨是清净的,雨也是纯洁的,雨还是最善于发现和抚慰人的内心的。
雨中的樟树,蒙胧而幽静。程一路看着。马洪涛却还在叹气。
程一路回过头来,笑着说:“不要老是苦着个脸,一把手嘛,就要振作精神。矿山不准开采了,那是指小矿山。我们就做大的嘛。联合再联合。还有就是人,一定要发挥好人的作用。仁义能人多得狠,像小香港那一块,就可以做成个亮点。不想哪行?洪涛啊,要好好想想哪,动动脑筋。你脑筋那么活络,怎么会没点子呢?”
马洪涛红了脸,沉默了会突然道:“书记这点子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做大做强,搞活第三产业。好,好啊!谢谢秘书长了。”马洪涛一激动,总要喊程一路为秘书长的。
程一路也笑笑,拿出手机给叶开打电话,让来接他。马洪涛说:“就走?”
“当然走,事儿说完了,不走干什么?”程一路继续道,“不过这茶得再喝上一口,味道还真的正。”
马洪涛也陪着程一路喝了一口,问道:“仁义的书记该定了吧?”
“……你问这干嘛?好好干你的县长。”程一路道。
马洪涛知道程一路的脾气,他不想说的,你千万别问。就茬开一个话题,问道:“小路在澳洲好吧?”
“还不错,这小子。”程一路把茶杯转了转,望着窗外。
马洪涛又问到张晓玉,程一路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马洪涛也不敢问了。叶开的车正好到了,马洪涛送程一路出门,看着程一路上车,很快地消失在雨中了。
今天本来马洪涛是准备到市委去找程一路副书记的,可一打电话,程一路说天下雨,人也闷,干脆找个地方坐坐吧。于是就到了得月轩。刚才程一路副书记的一番,真的给马洪涛心里一亮。“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程一路的点拨之话,就是仁义下一步发展的“对策”。还有第三产业发展,像小香港。马洪涛心想:毕竟是书记啊,难怪在南州那么强的官场地震中,唯有程一路能不倒反升呢。
方良华陪同齐鸣书记从建设局转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高天就进来说:南日集团的那班人说下午还要来市委上访。
“上访上访,就知道上访!”方良华有些生气地说道。
高天也不说话,方良华让他将前几天南日集团的那封上访信找出来。高天说:“已经批转到赵守春市长那儿了。”
“去拿回来。就说我要给齐鸣书记汇报。”方良华说完马上又制止道,“还是算了吧,就放赵市长那儿。我先去给齐鸣书记说说。”
齐鸣听了方良华的汇报,也感到事态的严重。老是上访,既不利于事情的解决,也容易让汽配城项目受到影响。现在是上访信,下一步可能就是到省里到北京上访了。这半年来,南州的上访情况总体还是很好的,大概是因为官场地震后,老百姓看到了一些新的动作新的希望。南日的这些员工一闹,大好的局面就破坏了。所以制止事态的发展,妥善处理,是当务之急。
方良华也暗自揣摩了一下齐鸣书记的心思,他明白齐鸣书记也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就建议道:“还是让一路书记来处理比较合适,他熟悉情况,又有以前做南日集团员工工作的基础。这事换了人不好办,情况不熟悉不算,南日的员工也不会信任。”
说完,方良华看了一眼齐鸣。他这话说得有分寸,也合情理,而且看得出来是为解决问题而想的。齐鸣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就让一路同志去处理吧!”
方良华说:“这事得书记亲自在给一路书记说。”
齐鸣笑道:“我知道了。”又问,“马上省里王书记要来南州,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了?”
“都准备好了,汇报材料明天就可以送您过目。”方良华答道。
“这就好,一定要准备充分。王书记重点看招商引资,让汽配城和开发区好好理理。要拿出点像样的菜来。”齐鸣补充了一句。
方良华说我知道,就出门去了。齐鸣回到位子上,坐了会,就给温雅打电话。温雅十分欣喜的语气问:“齐书记有什么吩咐?”
齐鸣笑着说:“我有什么吩咐?还不是为你们服务。过几天省里的王超书记要到南州来,可能重点要看汽配城项目。你这几天抓紧点,弄出点样子来。我可是对汽配城项目寄于厚望啊!”
“这我明白,齐书记关心汽配城项目,我能不懂得?您放心好了。晚上请您喝茶,行吗?”温雅表完态又发出了邀请。
“这……到时再说吧,啊”,齐鸣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的确,对于齐鸣书记来说,他有时候甚至没办法准确地掌握自己的时间。南州这么大,一天到晚事情这么多,作为市委书记,他不能说是“日理万机”,但至少是日问百事。但温雅的邀请,到底也还是齐鸣愿意的。他想起上一次一起喝茶的情景。温雅能算得上一个让齐鸣心里欣赏的女人。
齐鸣书记来南州前是省发改委的主任,他来南州后,妻子也调到了北京。本来,他的岳父就是北京的一个副部长级的干部。妻子说反正你也在南州,已经两地了。一百公里与一千公里也没什么区别。齐鸣也同意。他一般时候都呆在南州,如果到省城开会,就回家住住。说回家,其实是一个人住一大屋子,除了睡觉,大部份时间他还是用在和朋友们交往上。妻子到北京后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现在更自由了。齐天大圣一般。每个月他会飞一趟北京,有时也会因为出差,而去看看妻子。妻子是他大学的同学,不然她也不会看上他这个从农村出身的寒门子弟。
在南州,齐鸣书记住在湖海山庄。那里的环境他很喜欢,有水有柳,有鸟有鱼,而且幽静。妻子也来过,住在山庄里,妻子曾笑话他:这么幽静的地方,最容易产生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