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菊道:“那不就行了。告刘劲松关你屁事?”
“他们这是迂回战术。想突破刘劲松,再来报复我。刘劲松知道我很多东西,虽然特别重要的一些事,他也不清楚。但就目前知道的,已经很多了。我怕刘劲松要真的被查出来,可能……”方良华沉默了会,道:“所以我最近很烦,你说我找女主持人,哪还有心思?胡菊啊,这一阶段,你千万要冷静,千万要冷静啊!”
“我知道”,胡菊说:“不过这事我有点怕。不会真的出事吧。要不把银行里的钱转一下。另外,你可以找找齐鸣书记,还有程一路程书记啊?”
“齐书记我说过了,他也给省纪委说了,不然上次就要来查。程一路千万不能说,这人老谋深算,不知道心有多沉,我拿不准。而且,他有时候好像对我有些想法,在一些用人问题上,好几次否决了我的提议。”方良华说:“其实这事关键还是自己。”
“程一路一定是有些名堂的,不然去年南州发生了那么多事,只有他岿然不动,还升了官。这人厉害!”胡菊道:“你除了在家里的,别的没有什么钱呀卡的了吧?”
“没有了,不都是你收的吗?”方良华嘴上答道,心里一盘算,自己的小金库里,怕也还有一百来万块钱。上次石妮要的房子,并不是方良华出钱的,而是杜美房产的老总杜丽出钱的。但这些他不能跟胡菊说,胡菊身边的收的,大都是礼品和礼金,数字都不大。而自己那边,涉及的人少,数字却不是一般的……
胡菊给方良华倒了杯水,刚才紧张的火药味,现在消失了。她坐到了沙发上,用手抚着方良华的头发,“良华啊,我真的有点怕。你千万不能出事。不行,请老爷子出面走走。”
“那更不行,只会坏事。老爷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算了,不想了,睡吧。”方良华起身往卧室走了。
胡菊说:“不行全退了?”
“妇人之见。本来没事,你一退,不就退出事来了?”方良华站在卧室门口道。
胡菊叹了口气,也进房睡觉了。半夜里,方良华突然醒来,他好像看见了殷眉儿。最近有几天没有殷眉儿的消息了。打电话到桐山,说她请假了。至于去向,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人知道,就是不说。殷眉儿的犟脾气,方良华是清楚的。他怕就怕殷眉儿真的把孩子生下来。虽然她说从此后不再找方良华了,但孩子是纽带,能不找?一旦方良华跟殷眉儿有了孩子的消息传出来,那就不仅仅是胡菊了,不仅民间,就是官场,也可能是一个重大新闻。这些新闻往往就是突破口,多少高官就毁在这些新闻上!
明天一定要找到殷眉儿!方良华在黑暗的夏夜里,睁着眼睛,一遍一遍地想。他又想到了石妮,现在他最恨的是乜一笑。就是他,让石妮和自己沾上了。这个女人太厉害了,现在要了房子,将来还要什么?想了都令人后怕。还有刘劲松,方良华怕他性急,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像他那样一个草包,做出点不正常的出格的事,是很有可能的。上次,他就说要给贾红旗一点颜色看看,方良华赶紧制止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心平气和。狗急才会跳墙,人急了,不能跳墙,而是要拼智慧!
夜虫呢喃,在夜虫声中,方良华好像听见了风声,接着是渐下渐大的雨声。风雨声中,还隐约传来一两声遥远的雷鸣。方良华翻了个身,使劲地闭上了眼。
31
“两会”如期召开。
九月初的南州,还是在暑热之中。街头上的香樟树,叶子更大了。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沿街的楼房上,都悬着庆祝两会召开的条幅。有的写着:“热烈祝贺南州市‘两会’隆重召开!”,有的写着:“‘两会’是南州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还有的,直接写上了:“‘不断推进民主,积极参政议政”。街边上也放了一些菊花和其它的花卉盆景,整个南州城洋溢着一种喜庆和详和的气氛。
南州大剧院更是张灯结彩,在门口,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进入两会会场的代表。代表们脸上的红光,是很喜气也很自豪的。毕竟他们代表了南州四百万人民,他们的职责是神圣的,他们的心情是激动的。
市领导们,早已在剧院的后台坐着喝茶了。齐鸣跟程一路说到汽配城的事,说到北京找了国家环保局的一个司长,总算把问题解决了。程一路说虽然目前解决了,但从长远看,还是要责成汽配城,抓紧实施污水处理项目。不然将来麻烦会越来越多。市委,就是你齐书记,也不可能老为这事上北京。
齐鸣说这个他已经温雅温总说了,现在经展经济,对于南州这样的中部地区,确实存在着发展与环保的双重问题。这是一把双刃剑,很难把握。
“听说牌坊街的三个钉子户都拆了?”齐鸣笑着问。
“是拆了”,程一路回答道。
齐鸣道:“听岳琪同志说是你用了点办法,那办法虽然有点……但是管用哪!”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程一路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哈哈。”
“这个好,工作就得创新,老是用原来的思路,解决不了新形势下的新问题。”齐鸣说着问旁边的赵守春市长:“杜美房产的项目有关手续全部批下来了吧?”
“应该批下来了,这不是齐书记您亲自过问的吗?”赵守春答话里有些情绪。
齐鸣也不做声了,大会召开在即,为这些情绪而不快,也是没有意义的事。
大会在八点四十八分准时召开。上午全是赵守春市长的政府工作报告。这个工作报告,在常委会后作了些修改,齐鸣书记看后没有通过。赵守春为此发了火,责成方良华秘书长请政研室的笔杆子们捉刀。结果报告似乎也没多大改动,却在齐鸣那儿顺利地通过了。赵守春后来在两会前的一次小范围的会上,调侃方良华秘书长:“将来请市委政研室将政府的文字工作兼并了。”
两会可以说是中国会议的典型代表,报告,讨论,酝酿,提名,说到底,都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最后的选举。如果那一届两会,没有选举任务,会议一定是气氛轻松。代表委员们,乐得吃好喝好玩好,当然也得学习好讨论好提案好。如果有选举,特别是像今年这样,大范围的人事变动。会议的气氛就不可能再那么轻松了,外面看起来,依旧一片详和;但内在里,名堂多得狠。上下活动,四处走动,游说联动,各种招数都出来了。不过像齐鸣、赵守春、程一路这样的市委领导干部,与这些活动很难沾上边。最起码的组织原则在,个人服从组织。所有的人选最后都是市委定的,一旦定了,无条件服从是必须的。
会议开到第三天,程一路参加湖东县的两会报告讨论。
刘卓照虽然看上去与以往没什么区别,但程一路知道他心里有疙瘩。私底下,程一路听陈阳说,有人正在为刘卓照刘书记活动。程一路为此很警惕。活动不是好事,即使刘卓照是有资格有能力,在两会上有所作为。但市委已经定了,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必须服从。私底下搞活动,那就很危险了。
讨论结束后,程一路把刘卓照拉到了旁边的休息室。这回,他没有再含蓄,而是拿出了当年在部队时的派头,劈头就问:“听说有人想替你在选举上做文章,有这回事吗?”
刘卓照没有料到程一路会这样直接,一时有点慌神,支吾道:“没有吧,没有。”
“什么叫没有吧,就是有!你自己真不清楚?这事的性质你明白。你糊涂啊,卓照!”程一路说着有些动气了。
“真的没有。不过是有人说过。他们替我打抱不平。我没有同意。真的,团长你还能不相信我?”刘卓照说得很真诚。
程一路也不好再说了,只道:“这事可大可小,是个原则问题。你千万不要在这上面出事,不值得,也没必要。”
“我知道”,刘卓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程一路这一下应该说是心里放松了些,从听到陈阳说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担心着。都是一个部队出来的人,都是好兄弟,他不想看到刘卓照再有什么闪失。虽然这次刘卓照没有能进班子,但后面还是有机会的。如果真的在两会上活动,弄得不好会自毁前程。一个县委书记,违背组织原则,要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很重的。
中午吃饭时,方良华看着程一路笑。程一路问:“有什么喜事吗?老是笑。”
方良华说:“喜事虽然没有,但两会就是大喜事啊。”
程一路也笑笑,中午是禁酒的,所以大家都闷着头吃饭。结束后,程一路回家休息,却没有睡意。他干脆起来,打开电脑,却看到了儿子程小路发来的邮件。儿子说:妈妈可能与那个澳洲人好上了,爸爸,你们离婚吧。我跟你!
儿子在邮件后面打了一大串的问号和感叹号,这些符号像一把把小刀子,一下一下地刺着程一路的心。他感到鼻子一酸。这个日子比他想像的来得还快些,现在连儿子也介入进来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逃避了。他必须明确自己的态度,他是男人,他是父亲,他别无选择。
呆呆了坐了一会,程一路开始给程小路写信。他告诉儿子:同意和妈妈离婚了。虽然爸爸和妈妈离婚了,错并不是妈妈一个人的,爸爸也有责任。妈妈永远是儿子的妈妈,不能因为父母离婚就改变了。请儿子也像爱爸爸一样爱妈妈。
接着,他又给张晓玉发了封邮件。他心平气和地分析了他们婚姻走到解体的原因,承担了大部份责任。并表示同意离婚,也请她在澳洲,好好地关心小路。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让我们彼此祝福,南州也还永远是你的家。”程一路最后写道。
邮件发出后,程一路又有些懊悔。坐在电脑前,他好像看到年轻时候的张晓玉,第一次与程一路见面,那样的清纯和腼腆。又好像看见程小路小时,张晓玉抱着孩子,那样的温柔与圣洁;还有后来,张晓玉在他回家时,轻轻地问候他一句,那样的贤慧和朴实……
可现在,一切都要远去了。他甚至无法解释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
阳光斜射进屋子,照着书桌,一片白花花的。一阵风来,这白花花的阳光,一下子被吹碎了,成了无法再拼接起来的疼痛……
两会进入最后一天,选举!这才是两会真正的高潮。政协选举基本上是风平浪静的,而政府和人大的选举,则显得有些微妙了。
为了搞好选举,先进行了预选。预选的结果与组织意图完全一致,齐鸣笑着说:“我们的代表素质是很高的,觉悟也是很高的嘛!”
程一路只是笑笑,他还是有些担心。虽然选举过程中,他时不时地走神,张晓玉给他的回信让他有些困惑。张晓玉竟然不同意离婚,她说程一路是他的男人,她也必须一直是程一路的女人。程一路看了回信,有些发懵,一两月前还坚持要程一路在出国和离婚之间选择的张晓玉,突然又变回到了贤慧状态。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程一路不管怎么想,也难以得出合理的解释。
正式选举前,却出现了一个令人没有想到的意外。数十名代表联名推荐刘卓照作为副市长候选人。齐鸣和赵守春都有些不解。程一路却一下子清楚了。这些人打了个掩护。在预选时,不提名;却在正式选举前,抓住最后的时机,来联名提名。这是法律允许的,也是不能阻止的。联名一出,齐鸣赶紧召集市委几个主要领导开会,研究应对方法。
赵守春说:“这事也不违法,就让他们联名吧,选举也不一定能选上的。”
“这不行!太不像话了。是不是背后有人操纵?”齐鸣火气不小。
程一路道:“这个事是有些意外,但不能认定为有人操纵。代表提名是人大选举中正常的程序。我看目前不能追究对还是错,而要想办法来划解。”
“怎么划解?同意?”齐鸣问道。
“那倒不是。我看这样吧,请齐鸣书记或者守春市长找刘卓照谈一下,候选人主动退出,也是一种方法,而且是最好的方法。”程一路出主意道。
“我赞成。就请齐鸣同志找刘卓照谈一下,如何?齐书记。”赵守春首先把自己推开了。
到这个时候,齐鸣也只好同意。程一路让人把刘卓照找了过来,在进休息室前,刘卓照碰见程一路,不自然地朝程一路笑了笑。程一路没有做声。在里面谈了半个小时,刘卓照一脸漆黑地出来了,程一路也没问他,只是进去。他看见齐鸣正在来回地走动。他知道事情可能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好。
果然,齐鸣道:“他不同意,说这是代表们对他的信任。无论选上选不上,他都认了。但他不能退出。你看这像什么话,这个刘卓照,这个……”
“那……”程一路正说间,赵守春进来了,省委组织部的巡视员也来了。四个人一合计,决定同意刘卓照作为副市长候选人参加选举。这个决定,让程一路的心里稍稍缓和了些。但同时,他更感到了一种不安。
选举开始前,齐鸣就选举工作作了强调,无外乎是纪律。这是老生常谈了。本来,只是一种形式。可是,今天齐鸣讲话时却情绪激动。他简单地说了几条,话锋一转,谈到了干部对官位的追求:“我们有些干部,对官位的认识有偏差,而且是很大的偏差。这其实反映了一个干部的素质,反映了一个干部对官位的态度。再大的官,都是人民的公仆。当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一个人,做了什么工作,干了哪些事,人民是清楚的,组织是明白的。组织上对一个人的使用,是看成绩看能力看综合,来考虑的。给我们安排了,我们要努力地做好。没有安排到合适的,我们也要努力地做好。为着官位,做小动作,玩花点子,这是很危险的,也是很不正常的。”
齐鸣这话是明摆着是冲刘卓照说的,谁都清楚。刘卓照自己就坐在主席台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如果说刚才齐鸣找他谈话时,他心里还多少有些忐忑,那么现在,当齐鸣把话说到这份上时,他就平静了。他已经没有了路可走,他只希望接下来的选举,能够按照自己的预期进行……
选票是重新印刷了的,因为代表联名提名了刘卓照,所以现在刘卓照的名字就赫然列在候选人名单中了。选票发下去后,程一路并没有急着填写。他的心里其实也是很矛盾的。从组织原则上来说,他只能按照原来定的来填;但从个人情感与才能及经历上来,他也愿意填刘卓照一票。刘卓照被代表们联名提名的,不是人大副主任,而是副市长。程一路觉得这个提名有点离谱了。人大副主任的候选人中,吴光大是把握最小的,如果刘卓照竞争这个位子,可能性就很大。而副市长,目前在位的五个,都很年轻;新提名的徐成,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要,应该也不会出问题。那就意味着刘卓照竞争这个位子,事实上是一点希望也没有。难道真的只是代表信任?真是只是代表们要提名?
程一路把选票左右看了看,齐鸣正在选票上划着圈。凭感觉,程一路知道齐鸣没有划刘卓照,因为名字的排列是能看出来的,远远地扫一眼,哪个地方是空格,哪个地方是有圈的,就很明显了。
底下的人有的已经填好了选票,这种程序化的事,速度就是快。很多代表,对候选人,也并不一定都了解,主要是取决于各代表团的会前吹风。程一路见大部份人都填好了,就拿出笔,在选票上很快地划了起来。划到刘卓照时,他停了下,没有划。等到全部划完,在折选票时,他迅速地在刘卓照的名字下面划了个圈,然后迅速地折上了。
投票结束,进入了计票时间。市委领导们都在休息室坐着喝茶,大部份人都有一个感觉:今天的选举应该是有惊无险的。所以谈话依然很轻松,赵守春在中间还说了个黄段子,说的就是代理变正式的故事,逗得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