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反正到哪里都是工作。刚来那一阶段,可是真准备回文化的,做我的老本行,多好。天天与泥土打交道,心里踏实。特别是方秘书长枪毙了我的第一个调研报告,我是很有情绪的。现在想通了,工作是有各种不同的方式的,都是工作。只要尽心,都是很有意义的。”余百川学究气又上来了。
程一路听着这酸不拉叽的话,想笑又忍着。余百川是个不服输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很不容易的了。
余百川走后,刘卓照打来电话,说晚上几个老战友在一块,请团长一定参加。
程一路说真的不巧,晚上已经有安排了。刘卓照说我知道你有安排,你先忙着你的事,完了后再过来。反正你是单身一个,晚上好好乐乐。
这也好,程一路回答说,那就请大家多等会儿,你们先喝,我尽早点过去。
程一路是很喜欢和战友们在一块的,虽然相聚的时候并不多。战友们在一块喝酒,兴头上,谁还管你是副书记还是县委书记,有的只是当年一道在部队里摸爬滚打的老战友,只是说起荤话来,比酒还辣的好兄弟。
跟这些战友们在一起,喝酒,唱歌,甚至就在一块聊聊,程一路也感到心情舒畅。这是很真实的一群人,大家知根知底,没有保留。其实更多的,让程一路喜欢和留连的,是这些战友们在一块时,仿佛回到了部队时光。大家都生活在往事之中了,而往事是与现实有差距。往事因为时光的过滤,而变得美好。即使是当年在部队的恶作剧,现在也变成了令人捧腹的笑料。笑着笑着,大家如同回到了青春,回到了那纯洁与无拘无束的年代……
在战友圈中,程一路官职是最高的,其次是刘卓照,原来还有冯军。这里面也还有几个战友,早些年在工厂,如今在家自谋职业。虽然有聚会,战友们却很少找程一路办事。有时候,程一路给他们办点事,还往往是别的战友提出来的。程一路有时就觉出这些战友的可爱,没有潜在目的的聚会,其实才是最最快乐的。
陈阳进来,告诉程一路,上午他在开会时,一个自称二扣子的人来过。程一路问有什么事吗?陈阳说来人没说,站了会儿就走了。
程一路想二扣子找到市委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的。但自己也不方便主动给他打电话,就想什么时候碰到荷花,再问问。荷花最近每天都到家里来,天气热了,每天都有洗换衣服。程一路只要有时间,尽量自己洗。就是没有时间,他也会洗了短裤。一个姑娘家,让他洗男人的短裤,毕竟不是太好。荷花一般是半上午过去,洗好衣,稍稍收拾下屋子,便离开。这姑娘心细,有时也会留下一些刚卖的水果。有苹果,有葡萄,有梨子,还有新鲜的哈密瓜,都是洗好了的。每次不多,刚刚够程一路吃上一天两天的。晚上喝酒回家,吃上一两片水果,程一路是感到很愉快,也是很亲切的。
有几回,程一路回家,正好碰见荷花。她说是上午太忙了,所以换在黄昏时候过来。程一路便告诉他不一定要天天来,偶尔来次吧就行了。天天跑,人也累,而且,事情也不多。
荷花说:“这不行,婶婶交待过的,我一定要天天来的。”
“还倒挺听婶婶的话”,程一路想。
听荷花说张晓玉给她找了一个在书店的工作,也很清闲。荷花说她从小就喜欢看书,在书店最合适不过了。
二扣子今年来得少了,听说上半年到外地做工去了。既然到了市委,说明他回来了。回来了又找程一路,说明他是有事相求的。
程一路边想边看文件,就听见楼下闹哄哄的了。他没有动,继续看。楼下的声音更大了。一会儿,陈阳进来说是教育系统的一些教师来上访了。
“教师上访?”程一路感到有些意外。市委大楼大门口有保安,楼下面有传达室,一层一层的,怎么就上访进来了呢?
陈阳似乎看出了程一路副书记的疑惑,便道:“这些教师不愧是高智商,分开来一回一个,说是找人,全部进来后再集中。保安和传达室也没办法了。他们在嚷着要见齐书记。”
程一路问他们没说要解决什么问题?陈阳说大概是工作调动问题。这里面的大部份人都参加了暑期的教师招调,而且成绩可能都在前面。但是,教育局最后并没有按照成绩来调动教师,而是按关系按资历来调的。这些成绩好的教师就不行了,在教育局没闹出结果,就到市委来了。一开始说要找程一路书记,说程书记您是个青天式干部。我正好碰见,我说程书记下县里去了,他们才改着要找齐书记了。
“这个王学延,怎么能这么做呢?糊涂!”程一路说着就打了教育局的电话,教育局的人说王局长不在。程一路又打王学延手机,也是不在服务区。看来,王学延可能是有意识地躲开了。
程一路放下电话,让陈阳去把方良华秘书长找来。
方良华上来时,正一头大汗。他已经在楼下和这些教师们理论了一阵。教师们个个一张利嘴,方良华这张曾经是县委书记、曾在万人大会上慷慨陈辞的嘴,也难以应付。发火是绝对不行的,慢慢解释,也是行不通的。他们只要答案,只要结果,而这答案和结果,根本就是方良华一会儿功夫给不出来的。
“真是臭老九!”方良华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骂道。
程一路让陈阳递过一杯水,方良华一口咕了一大半,才道:“王学延怎么搞的?让人都上访到市委来了。”
“我刚才也侧面了解了下,这不是王学延怎么搞的问题,这根本上就是胡来!言而无信,怎么能做好事?人家不闹才怪呢。请良华秘书长下去,告诉这些教师们,一定按照考试来调动。其它方法无效。同时,让教育局尽快将王学延找出来,出了问题了,躲能解决?糊涂!”程一路说完,方良华也点点头。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方良华边下楼边想,王学延啊王学延,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怎么能躲呢?这一躲,你还想扶正?
正下楼,手机响了。方良华一看,是石妮的。石妮问上次秘书长答应在省城给她卖房子的事,办好了没有?方良华正没好气,一句话没说,就把手机关了。
30
新南日集团首批产口出口仪式在南日集团举行。程一路特地邀请了赵守春市长和他一道,来参加这个仪式。
新南日集团的新任老总鲁胡生,是程一路的战友和部下。年初的时候,鲁胡生带着一大班原来南日的职工,到市委和市政府上访。程一路接待了他们,并且给他们出了个点子,让他们别上访了,集中精力把南日再搞起来。这鲁胡生还真是个干事的,程一路一说,也就应了。程一路又帮他从银行贷了些款子,经过四个月的恢复,新南日的第一批产品,终于要出口了。
车子刚停下,鲁胡生就迎了过来。
程一路看见鲁胡生人瘦了些,脸也黑了。握着鲁胡生的手,程一路道:“这才像个军人!好样的。”
鲁胡生笑笑,和赵守春市长打了招呼,然后道:“还不是被你这个团长逼的。不过现在好了,产品总算出来了,而且国际市场反应不错。这对全集团都是一个大喜事啊!”
赵守春嗬嗬一笑,“不仅仅是对全集团哪,你们走上了正轨,我们日子也好过了。不然老是上访,看着就心烦。”
“那倒也是,看来这也是给政府减轻负担。”鲁胡生边走边笑,其它集团的一些中高层人员,也跟着过来了。
集团办公楼前,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花台。虽然简易,却让人感到气氛热烈。
员工们一排排地站在台子前,鲁胡生引导赵守春和程一路站到了台子上。鲁胡生看了一下底下,原来还在唧唧喳喳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鲁胡生开口道:“今天,是南日新生的日子。我们的第一批出口产品终于要出厂了。这是新南日的大喜事,更是全体员工们的大喜事。赵市长、程书记专程赶来,参加我们的庆贺仪式。在此,我代表新南日的所有员工,向各位领导、特别是关心支持新南日发展的朋友们,表示衷心地感谢。”
一阵掌声,程一路听得出来,这掌声与平时所听到的掌声有所不同。平时大会小会,也是经常能听到掌声的,可是那掌声更多的是应付性的,礼节性的,而今天这掌声,有力饱满,热情奔放,一听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是热烈的。
赵守春侧过脸对程一路说:“看来一路书记这个点子指得到位啊!”
“关键是他们自己,我不过帮他们吹吹火而已。”程一路笑道。
鲁胡生提议请赵守春市长为大家讲话,赵守春对程一路道:“我就不说了,你说吧。你熟悉。”
程一路还想推辞,可赵守春已将他往前推了一小步,他只好走到前面,“各位新南日的朋友们”,他环视了一下台底下,继续道:“今天是新南日的大喜之日,守春市长和我专程赶来,就是要和大家一起分享你们的成果与快乐!南日曾经有过令人瞩目的辉煌,也有过不堪回首的挫折。无论是辉煌,还是挫折,都是今天新南日人的动力,都是今天大家的财富。正是因为新南日的全休员工,在鲁总和集团班子的领导下,奋力开拓,战胜自我,才取得了今天大家看到的初步成就。这成就是令人鼓舞的,也是今后新南日走向更大辉煌的基础。”
台子下又响起一大片掌声,程一路只好停了下,然后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向新南日的出口表示祝贺。当然,就新南日的下一步发展,他也提出了一些建议。
程一路说完,掌声又冲了起来,热烈而浓重。
赵守春和程一路、鲁胡生共同为第一批即将出口的新产品剪彩。仪式完毕后,一些厂了里的工人围了过来,这里面有不少人都参加过先前的上访。他们围住程一路副书记,说还是程书记的点子好,救活了南日,也救活了好几千工人。程一路说我不就是用三大杯酒解决了问题嘛,其实救活南日的,是你们自己。将来南日要大发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鲁胡生笑道:“程书记扶了我们上马,当然还要送一程哪!”
“这送一程我是无能为力了,要靠赵市长了。”程一路说着向赵守春笑笑。
赵守春说:“南日新的发展,是南州经济值得总结的一个典型。南州还有很多为样的企业,国有资产大量闲置,很可惜啊。应该让政研室来调研一下,向全市推广。”
鲁胡生黑瘦着脸,“这还早。赵市长,新南日刚刚起步,您要调研,可容易让我们骄傲的。”
“就你,老鲁啊,有经验,可不能藏着掖着,经让全市人民分享嘛!”程一路哈哈笑道。
鲁胡生办公室,就是原来的蒋和川办公室,不过布置有了变化。原来的那些豪华家具,都搬走了。坐下后,鲁胡生小声道:“听说蒋和川马上要回国了。”
赵守春和程一路都没有说话,鲁胡生继续说:“公安部通缉后,正在与加拿大方面联系,准备引渡。因为他是经济犯,所以引渡的可能性很大。蒋和川一回来,唉……”
程一路想起蒋和川上次给他写的邮件,蒋和川说他回来,很多人会害怕,会不高兴。刚才鲁胡生那一声长叹,似乎也成了蒋和川说那样话的一个注脚。鲁胡生一直是南日的副总,蒋和川的很多事,他是清楚的。鲁胡生这人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但粗中有细,心里有一盘帐。程一路对鲁胡生这一点相当放心,所以当初儿子程小路出国,甚至后来张晓玉出国时,他全权委托鲁胡生办理了。省纪委还为此查过,手续合法,特别是资金,也没有任何漏洞。可见鲁胡生是花了心思的,也可见这个人办事的缜密。正因为他办事的缜密和平时处事的粗中有细,所以他刚才的那声长叹,才更让人思考。
正坐着说话,赵守春市长的手机响了。是政府办打来的,告诉他国家环保局的一个检查组到了南州,重点检查南州汽配城污染。
“现在在哪?”赵守春问。
“已经现场了。”对方答道。
赵守春赶紧拉着程一路就走,鲁胡生想留,程一路说下次吧,只要新南日搞兴旺了,我经常来喝酒。
程一路和赵守春一到汽配城,就发现问题比想像的严重。国家环保局的检查组是得到举报后来的,已经取了样,准备带回去鉴定。温雅还算镇静,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说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企业在沿海时,也曾发生过,不过后来请人化解了。
赵守春问:“检查组的人和你们通气了没有?”
“没有,带了样品就走了。”温雅说:“如果通气就好办了,带着样品,一走了之,就更难办。”
赵守春问程一路有办法没有,程一路想了想,说这事千万不要着急,不是还有检验吗?这就是时间,只要有时间就好办。他吩咐温雅,一方面尽快对汽配城污染进行治理,一方面等候消息。
温雅点点头,程一路看得出来,一个女人,不论她再强,到这时候还是需要有所依赖的。他上前握了握温雅的手,说:“别急嘛,慢慢来!”
回到市委,程一路和赵守春商量了下,立即将事情给齐鸣汇报了。正在省城开会的齐鸣说温雅已经汇报了,他已向国家环保局的一个熟人说了,请程一路副书记,和温雅温总一道,尽快赶到北京去一趟。程一路稍微迟疑了下,齐鸣又改口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多过问下两会的事。”
方良华刚回到家,连一杯茶还没来得及喝,胡菊就嚷开了,“方良华,你给我听着,你老实地说说,你跟那个女主持人是什么关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都清楚。”
“……”方良华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保姆看到这阵势,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胡菊站在卧室门边上,继续道:“你说你方良华,才上来这么几天,不就是个秘书长吗?就搞上个女主持人了,还给她卖房子。你想想,你缺德不?”
“我有这事?胡菊啊,你怎么老是见风就是雨呢?我跟你说过多次了,那只是一般朋友,一般朋友嘛。”方良华用手托着腮。
“一般朋友?男女有一般朋友?一般朋友需要你卖房?”胡菊像个连珠炮似的。
方良华反问道:“谁说我卖房了?我的钱不都在你那儿吗?拿什么卖房?尽胡扯!”
“我胡扯?是吧,我胡扯。有本事明天我们一道去省城。你钱都在我这儿?是都在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手上的钱比我多多了。不要以为我不说,就把我当瞎子。”胡菊说着,方良华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你胡说些什么啊?我哪有钱?看你这样,还要到纪委去告我不成?乱弹琴。”
“这也难说”,胡菊冷冷地笑了下,“你明白我胡菊的为人。我一个人跟你到南州来,为你养儿子,照顾家,我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安稳。你倒好,在外边养起女人来了。如若这么瞒着掖着,索性我们离了。”
“你啊,你!怎么我说话也不信了呢?我不说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睡了。”方良华起身打了个哈欠。
胡菊拦住了他,“要睡?没这么容易。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可是没完。要不说,我明天去找你们齐鸣书记。”
“哎呀,你就别再添乱了。桐山那边有人在告我的状,不想回到家,又赶上自己的老婆来逼供。唉!”方良华叹息了声。
胡菊停了话头,望着方良华,她也感到方良华比在桐山时变得苍老了些,特别是这一阶段,人明显的有心事。就问道:“那好,我暂时不说了。你刚才说桐山有人告你,是怎么回事?”
“这个你不明白为好。有些事,你知道了并不好。”方良华支开了话题。
胡菊却不依不饶,“你一定要说。不然我明天去找齐鸣书记。”
方良华望着胡菊,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桐山那边有几个人联合起来靠我,说我拿了一些企业和公司的钱。他们是在报复。不过现在,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也没什么办法。麻烦哪!”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女人的见识马上出来了,胡菊很有些紧张地问。
“这个按理不会。我也活动了下,上次将好望角送的卡也上交给了纪委。不过他们现在另外找了办法,转而告刘劲松了。”方良华说完,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