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大罂粟种植区是地处中南地区的湖北、湖南诸省。湖北的罂粟种植主要分布在鄂西和鄂东的北部地区,其中以施南、郧阳、宜昌三府以及鹤峰厅为最多。此外,襄阳、荆门两属及武昌府属的崇阳,黄州府属的黄安,德安府属的应山、随州,荆州府属的公安、监利、宜都等处,尽管不多,但也有种植情形。在湖南,罂粟种植则以湘西最为普遍,该地的桃源、桑植、乾州、溆浦都是很有名的种植区。另有石门、麻阳、慈利、永定、澧州、安福、芷江、黔阳、沅陵、通道等地也都种植罂粟。
以上省份只是各地区较为典型和有代表性的罂粟种植区,事实上除了这些省份外,在晚清时期,还有一些省份如直隶、广西、新疆、江西等在种植罂粟方面也都有一定的发展。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自鸦片贸易合法化以后,种植罂粟之风几遍中国大地,无地不有。罂粟的大量种植,既是国内需求增长与放任政策实行的结果,也是促使近代中国的鸦片流毒更加泛滥的原因。
(二)土烟的生产与发展
中国自己生产鸦片(土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目前国内学者的观点几近相同:苏智良在《中国毒品史》一书中说“到清代中叶,各地民众多已知割罂粟果制鸦片之法,因此,为生产鸦片而种植的罂粟,便在各地普及开来”。“较早记载云南种植罂粟和生产鸦片情况的是乾隆元年(1736年)出版的《云南府志》。”“在道光元年(1821年)时,四川涪陵一带已弃农种烟了,所产人称‘川土’。”“在道光十一年(1831年)时,贵州‘尚无栽种熬烟之事’,但4年后,已有种、吸鸦片和开设烟馆。”王宏斌在《禁烟史话》一书中说:“1830年,鸦片烟毒已经扩散到了广大农村,在乡镇集贸市场上有人公开兜售鸦片。为了满足农村吸食者的需要,浙江、云南、广东、安徽、甘肃、湖南、四川等地开始零星种植罂粟,自制鸦片。”傅建成在《烟毒问题与中国社会》一书中说:“早在鸦片战争爆发前,随着西方列强尤其是英国不断从事对华非法的鸦片贸易,使得中国国内不仅吸食和贩卖鸦片之风日渐盛行,而且在一些地方也先后出现种植罂粟的恶兆。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私种并非像以往那样是为了观赏和药用,主要目的则是为了熬制鸦片,并且销售从中获利。”“在鸦片战争前,民间私种罂粟、煎熬烟膏的现象”最为突出的“一个是云南地区”,“较早发现云南民间私种罂粟的记载是在1823年(道光三年),区域是在云南少数民族聚居的迤西迤东一带,该地区民众不仅私种罂粟,而且将罂粟花熬为鸦片”。
总之,从以上诸学者研究的结果看,大约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中国的云南省已经有人开始自制鸦片(土烟)了。而19世纪20—30年代熬制鸦片之风在云南的影响下,蔓延到了广西、贵州、福建、四川、浙江、湖南、广东等地,并进而北上传人甘肃、陕西、山西等地。这样,仅仅一二十年间,这一广泛区域的农民“废田而种罂粟,岁益浸广”,形成了土烟与洋烟并行的局面。这一时期,国内一些地方之所以出现种植罂粟熬制鸦片的现象,其主要原因,一是受外来鸦片偷运能短时获重利的影响,发现种植罂粟熬制鸦片同样也可获利;二是地方官吏的怂恿和暗中支持。但总体看来,至少在19世纪50年代末以前,国内种植罂粟熬制鸦片的情况,不论在区域上还是数量上都是十分有限的。
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罂粟的种植面积迅速增加,几乎在中国各地都可以看到罂粟的种植。西南是中国栽种罂粟最早的地区,也是中国最适宜罂粟生长的地}区。这一时期土烟的发展如雨后春笋。四川的简阳县、广安州、苍溪县在咸丰时已是“连畦接畛”了。涪陵县,初因印度鸦片输入而成西南鸦片集散地。“罂粟用抵印度土,岁人数百万,竞趋之,而两湖、江西、广东商人汇银至川东收买,以涪(涪州)为聚处,‘川土’、‘黔土’多在涪成庄。大吏移土厘局于涪,以道员督理税收,每年数十万两。”由此可见19世纪60年代~70年代时涪陵已演变为西南土烟的贸易中心。自1861年特设土厘局于涪陵,清政府每年至少可收得数十万银两。从此涪陵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鸦片集散地之一。该地的罂粟种植也相当普遍。清末的涪州“山上田中,触目俱是,涪州荒野,几为鸦片所蔽”。
道光、咸丰之交,往贵州经商的粤商夹带洋烟推销,贵州绅商便从广东引入罂粟播种,种烟区波及黔东地区。咸丰、同治年间(1851年~1874年),此地的农民起义,又促进了土烟的生产。光绪年间(1875年~1908年),贵州鸦片生产盛极一时。在贵阳广东街、普宁街一带,求购鸦片的外地商人摩肩接踵。自此贵州鸦片从自种自销开始发展到外运外销。贵阳的锦盛隆、彭钰星、德原福、万盛兴等商行经营着鸦片的买卖,他们甚至已在湖南等地设立了分号。云南的罂粟甚至种到了省城的门下。
自咸丰年间(1851年~1861年)起,鸦片还与其他外国商品一起侵入了西南少数民族居住地区,到同治、道光年间(1862年一1908年),罂粟也在这些地区流行开来了。在四川酉阳州的土家族,因鸦片“得价甚昂贵故乡村篱落皆遍种植之”。黔西北、黔东北的彝族,凉山的彝族,还有羌族,以及云南的拉祜族、哈尼族、布朗族都也在种植罂粟。总之,19世纪70年代以后,罂粟在云、贵、川地区已形成专业性经济种植区域。罂粟种植的普遍化,从另一方面意味着国内鸦片产量的大幅度增加。
随着鸦片贸易合法化,在清政府容忍甚至鼓励农民种植罂粟的政策下,土烟制作的技术在提高,品种在改良,其产品开始得到人们的青睐,并已被运往上海等地,与洋烟一争高低。“据各商埠的英国领事报告,1861年的汉口市场上已出现大量而廉价的‘川土’和湖北烟土,天津市场上的山西土烟也足以与印度鸦片相抗衡。”据估计,1866年,土烟产量有5万箱,1870年达7万箱,已超过进口洋烟的数量。19世纪80年代,罂粟花已开遍了各地,鸦片的产量也达到了空前丰产的地步。有人估计土烟的产量已是进口洋烟的2倍~4倍。1882年,“中国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共出烟土265,000担,三处土人所食仅需165,000担,余皆分运近省”。1897年,赫德估计全国鸦片产量为334,000担。1900年莫尔斯估计全国的土药为376,000担。1906年,国际鸦片委员会估计全中国所产鸦片有.584,800担,若以平均亩产50两推算,种植总面积为18,713,600亩。1905年,清廷户部也有一项估计,数字大得更加惊人。“内地种烟之地约计五六十万顷,产土近四百万石。”以上这些估算,尽管有较大出入,但都一致反映出,土产鸦片数量已十分巨大的事实。
凡是种植罂粟愈普遍的地区,产量也就愈高。四川省由于“百四十余州县,除边厅数处,几无一地不植鸦片”,因而鸦片的产量位居全国各省之首,多达238,000担;其次则为云南、陕西、贵州、甘肃、山西等省。若以百分比来衡量的话,川、滇、黔第一大产区鸦片产量约占全国总产量的62.24%;陕、甘、晋第二大产区则占19.49%;苏、浙、皖第三大产区占6.16%;鲁、豫第四大产区占5.64%;东北第五大产区占2.56%;闽、粤第六大产区占0.94%;鄂、湘第七大产区占0.68%,其他诸省合占2.27%。西南、西北两大产区鸦片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81.73%。根据苏智良在《中国毒品史》一书中的估算,19世纪80年代中国鸦片总产量超过40万担,若按每亩产量大约3斤计,罂粟的种植面积大约有1330万亩左右,又据《清实录》,1859年全国耕地面积为771,000,000亩,1887年增至847,000,000亩。罂粟种植面积已为耕地面积的1.6%。
毫无疑问,自19世纪60年代后,在外来鸦片的汹涌侵入面前,由于清廷的无能与腐败,缺乏有效的办法阻止外国列强对华输入鸦片,反而采取了鼓励国人种植罂粟、熬制鸦片这种饮鸩止渴的误国政策,遂使罂粟种植、熬制鸦片问题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尽管从表面上看,国内种植罂粟、生产土鸦片,对抵制和排斥洋鸦片的侵入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清廷这种消极性的政策,是以损害无数中国人的生命为代价,它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尤其是对近代中国社会造成的危害是极其深远的。
(三)鸦片吸食的普遍化已成为清末社会生活的显著特色
早在鸦片战争前,由于英国人的鸦片走私活动,已造成中国社会的鸦片泛滥,东南一带官民已吸食成风。鸦片战争后,由于中国的战败,鸦片的输入不仅没有受到遏制,反而更加猖獗。到19世纪六七十年代,与鸦片的数量大增、买卖兴隆相为表里,即是各地民间吸食鸦片的风气愈益普遍而兴盛。《上海新报》1869年7月21日载文论吸烟盛行的情形道:
始而吸烟藏诸深房密室,畏法畏人,继而严禁,罪在邻右,更隐秘也。自发逆作乱,国家暂以洋药之税稍补军需,而百姓似开鸦片之禁,卖烟卖土,吸烟有瘾,毫无惧怯。有等下流不堪,腹中颇知文墨,先以吸烟为乐,若无事业,即开烟间,令妻子挑膏,殊不为耻,与花烟不分别也。且居然自以吸烟为尊,不许亲友劝导,觉为应分吃烟也。
可见由于吸食鸦片的盛行,人们的道德观念和舆论对于这一恶习也日渐宽容。这一时期,吸食鸦片之风已遍及城镇乡村,不分官绅商民,不拘男女老少,甚至有全家吸食者。徐珂《清稗类抄》就记载了这样一个全家皆为“大烟鬼”的典型:
世俗骂人之词,辄曰鬼。……而于嗜吸鸦片烟者,则目之日烟鬼。成、同以降,烟鬼日多。……王曾任京秩,性贪。某年外简,携眷出都,道经某邑,……濒行,勒献鸦片甚急,王固审知邑为出产罂粟之地也。令应之,始行。及启程,令见坐车、行李车之后别有一车,所庋置者皆烟具。询其仆,日:“中有烟枪三十六支,盖自王而外,若所谓太太、姨太太、少爷、少奶奶、孙少爷、孙少奶奶者,无不吸烟。益以幕友家丁,适得《水浒》天罡之数。”
在城镇街市中,则多设有供人吸食鸦片烟的烟馆。像上海、天津这样的通商巨埠,更是街市烟馆林立。根据《申报》1872年5月25日载文称,当时上海城厢共有烟馆1700余家,烟业之盛,概可想见。其他一些城镇也多开有烟馆。如1869年江苏藩司在查禁苏州城内烟馆的札示中称:“近来苏城地面,不论街衢小巷,到处设有烟市。”
19世纪70年代以后,吸烟之风更向乡村及广大内地和北方地区蔓延。《申报》1873年11月17日载文称,苏州地区原来只是市镇设有烟馆,虽屡禁而不绝,近年更延及乡村,以致“逢村必有烟灯”。四川巴县地区一直流传有“咸、同以前之人嗜酒,光绪时代之人嗜烟”的说法。辽宁省义县县志中记载:“至于大烟(即鸦片烟),则道、咸、同犯禁,或私运入,价亦极高(分广土、大土),偷吸则可,查罚又极严重,自从光绪间开禁,吸食者遂众。吾邑富贵者尤嗜之甚,几至损寿绝嗣(嗜烟者未闻寿至七八十,或四男五女、曾孙众多者)”。可见到了19世纪70年代,吸食鸦片之风已遍及南方北方的广大城镇乡村,成为不分贵贱贫富,无论男女老少,人们广为沾染的一种恶习。从此,吸食鸦片走进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社会生活,成为须臾不可离开的一种生活方式,就如同人每天要吃饭、穿衣、睡觉一样,吸食鸦片也间或其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些商业发达的通商大埠,烟馆已不单纯是人们满足烟瘾、享乐消遣的地方,而是兼有谈买卖、拉关系、联旧谊、结新知的社交功能,成为一种兼有消遣、娱乐、社交等多种功能的商业性场所。一些烟馆也适应这种社交的需要,将烟馆装饰得豪华富丽,并按顾客的不同品味,装饰成各种不同的风格,以招揽顾客。如上海到19世纪70年代初,已出现了几家以豪华和别具风格而著名的大烟馆。其中有的极尽铺张,以豪华称胜,有的悬挂名人字画,以雅致标奇。《申报》1873年12月29日曾登载一篇题为《烟馆争奇》的文章,摹写各烟馆争奇斗胜的种种手段:
上海一区,争奇斗丽,即如烟馆一事,眠云阁之华丽,醉乐居之雅洁,南诚信、蓬莱园之冠冕堂皇,每遇九秋节,堆菊山,使山林隐逸之花,遍于廛市。吉祥街公泰来者,又烟茶不索值,以邀主顾。兹交冬令,三径就荒矣,又换堆果山,如橘柚柑橙,一似菊山排列,再于枝头系以像生之飞鸣食宿,缀以灯火,光怪陆离,炫人心目。
这类装饰豪华的烟馆,其社交、娱乐的功能显然已远大于吸烟解瘾的需要,而吸食鸦片这一广为人们所指责的即伤身又耗财的恶习,也借此而成为当时流行的、受人们羡慕的上流社交方式。
《申报》1872年6月15日曾刊登一篇来稿,论此事道:
自鸦片[]毒中国,经数十年,烟铺之设,原以便行人之瘾,何处无之?盛则无过沪上,虽吴下不及也。沪上之盛又无右于万里云也。华其居,丽其设,精其器,工其烟,是以海内文人商贾,无不闻其名,仰其景,偶一至沪,甫停骖,即往一爽素志。故是设不但便行人之瘾,实乃备文人巨贾之清玩。是以文人巨贾或论诗文,或谈交易,是借烟以畅叙幽情也。烟虽食,人不之鄙,是以有瘾无瘾者,无不乐于斯设也。
在当时的上海,烟馆与妓馆一起,成了一般士绅商人日常出入的社交场所。
总之,伴随罂粟的普遍种植和国内土烟的大量生产,在19世纪60年代~70年代,尤其是70年代以后,晚清社会生活的一个最大变化,就是把吸食鸦片作为一种饮食习惯被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所接受,而且成为许多中国人须臾不可离的一种生活方式的组成部分,并成为社会普遍接受、认可或甚至追求的社交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