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愿之旅(共同关注系列丛书)
2726700000037

第37章 蜀道寻亲记(1)

记者 李忠 李荣明

编导 万昆

(一)

武汉市一位叫宋先伟的76岁老人,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拾荒所得,7年时间内先后收留了30多名流浪儿,又先后帮助29个流浪孩子找到了父母。如今年事已高而且疾病缠身的宋老伯在有生之年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让最后一个流浪儿蒋川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为此,去年下半年宋老伯带着蒋川两度入川,总共见了近百名认亲者,有的甚至还作了亲子鉴定。但结果最终还是令宋老伯感到失望,因为这些认亲者当中没有一个是蒋川的亲人。

带着遗憾和惆怅,宋老伯和蒋川回到了武汉,寻亲之路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在武汉市江岸区下正街的一处简陋住所,宋先伟老人和往常一样,每天早上他第一个起床。屋里的两张床上一共挤着4个被他收留的孩子,蒋川也在其中。

蒋川,骨龄测试今年19岁。七年前在武汉街头流浪的时候遇见了宋老伯,之后宋老伯把这名流浪儿收留在家。

洗漱完毕后,宋老伯第一个任务是给孩子们买早点。为了满足每个孩子不同的口味,宋老伯每天要跑好几个地方。

自从两个月前带蒋川从四川寻亲回来后,宋老伯的身体看起来非常虚弱,走起路来步伐沉重,而且显得心事重重。宋先伟说:“我自己就感觉好像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太长了,所以我就想别的孩子都能安排,因为有家,有亲人,他们家里可以把他们接回去,但是就是蒋川没有,所以我想了了这个心愿,在我未死以前,给蒋川找到一个家,使他和他的亲人在一起,我自己也放心了。蒋川说自己是四川省的人,但他不晓得是哪一个县,也不晓得哪一个村、哪一个庄,不晓得是什么地方。”

七年来,宋老伯一边带给他家的温暖,一边四处寻找他的家人,但由于蒋川能回忆的线索太少,这件事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当初我还有很大的信心,我感觉到至少有80%的把握,现在我感觉这个信心越来越少了。”宋先伟沮丧地告诉记者。

对于给蒋川找家这件事,宋老伯有点心灰意冷了,但他还是希望记者和蒋川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帮他再找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于是,记者抽空和蒋川攀谈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认为自己是姓蒋,叫蒋川呢?”

“我学校的人都这样叫我。从来没改过口。”蒋川肯定地说。

蒋川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至于父母名字,蒋川就含糊不清了。另外,由于蒋川不识字,记者建议他多去描述一些场景,争取把抽象概念形象化。在交谈中,蒋川提起了他家乡的一所学校。

他说,那是一所具有一定规模的中学,有个三层教学楼,外边是一条街,距离学校不远处有一条河,他去学校会经过一座桥。

按照蒋川的描述,记者在纸上画了一幅图并得到了蒋川的认可。接下来,蒋川又告诉记者他曾经去一个水库玩过。

“那个水库有多大?你能想一想吗?”

“反正有点大吧。”

“一望无际,还是你能看到对岸?”

“反正有点大,我也说不上来。”

“有大坝吗?”

“有大坝。”

对于在哪里,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与家人失散这个问题,蒋川说现在也想不起来了,而且一想起来这个问题脑瓜子就很疼。

在这之后,宋老伯也补充了几条信息:一是专家认为蒋川具有川东口音,二是蒋川在2002年曾被当时的武汉收容遣送站遣送到四川省达州市:三是蒋川说在武汉流浪期间,曾在火车站看见有人拿着印有他相片的寻人启示找过他,由于蒋川不认识那个人,所以当时躲开了。

记者采访期间距离春节很近了,宋老伯收留的几名流浪儿的心情变得烦躁起来,有时候甚至出现情绪失控的现象,时不时会出现争吵和打闹的情景。有经验的宋老伯告诉记者,每逢重大节日来临,在外流浪的孩子们心理显得格外脆弱,这是他们思乡心切的一种表达方式,蒋川也不例外。

看见蒋川和其他流浪儿躁动不安的样子,宋老伯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告诉记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宁愿客死在他乡,也要把蒋川送回到他的父母面前。

为了照顾宋老伯的身体,大家建议还是先在武汉开始第一步的调查。如果像蒋川说的那样,家人曾经在武汉火车站寻找过他,很有可能在火车站报过案,要是能查到当时的报案纪录,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2006年1月10日上午,宋老伯带着蒋川来到武汉市铁路公安部门。民警们从档案库里调出了当年的资料,一本本地翻阅查找。几个小时后,在所翻阅的档案资料中并没有发现与之相吻合的历史记录。

铁路民警告诉宋先伟说:“我们刚刚查阅了94年初期大量的档案资料,也联系了一下其他的兄弟公安机关的指挥中心,这里面有几个因素,一个是时间跨度比较大,再一个人员的变动,我们公安部门人员的变动也比较频繁,我们推测可能当时报案的这个孩子家长到各个派出所报案的时候,到基层派出所报案的时候可能公安机关已经给予了答复,当时没找着,现在找有一定的难度。”

民警们还说,寻人启示属于一种救助行为,公安部门是通过发传单、广播、现场找人等手段进行查找,如果找不着会给求助者一个答复,之后就不留底了。

从武汉市铁路公安局出来后,宋老伯表示想去湖北省公安厅去看看,他说从来没有在湖北省人口信息系统中查过“蒋川”这个名字,说不定蒋川有可能是湖北人呢,但结果又是不理想。

公安厅的民警遗憾地告诉宋先伟:“从湖北的网来看我们分了几个城市查找,对这个蒋川这个人我们分为蒋川,或者是蒋什么川这一个名字来查询,在17岁到22岁这个数段里面没有这个人的信息,从百城联网的四川信息系统上面来看,目前这个系统联网还没有实现,还没有查到他的基本信息。”

去年6月,宋老伯给四川省公安厅写了一封求助信,在信中宋老伯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蒋川已经大了,因为没有户口,无法上学读书,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工作挣钱,自食其力。四川省公安厅非常重视,经过讨论决定,把蒋川的户口上在四川省宜宾市。蒋川的身份解决了,但他的亲人到底在哪儿,想要揭开蒋川的身世谜底,前面的路还要走多远?宋老伯心里是怎样盘算的呢?

1月10日这天晚上宋老伯从外面办完事,刚一进家门,屋子里的孩子们就嚷嚷开了:“刚才来两个人他说找他儿子,小孩是83年的,他说他姑妈没时间来,然后他就走了,给你打电话,打了一次电话叫你回来,他说你说的7点钟过来,但他说他赶车子去了,他就走了,他说他姑妈说会去成都去找你们。”

原来,宋老伯前两次入川给蒋川寻亲时,四川省公安厅为此在许多媒体上为蒋川刊登了寻人启示。现在,宋老伯每天都能接到询问电话,甚至还有人登门来辨认。

“他没有带着他小孩的照片?”宋先伟着急地问在家的一个孩子。

“就看着这个照片看着像嘛,他看了好久,他就说就是的,像,像,像,我说我觉得不像,他总是说像像像。”

“他没有拿他孩子小时候的照片过来吗?”

“拿了那个小孩4岁的照片。”

“感觉像蒋川吗?”

“不像。”

和宋先伟说话的这位名叫杨波,四川省达州市人,和蒋川年龄一样也是19岁,前年因和家人赌气离家出走,之后流浪到武汉,去年12月份被宋老伯收留。当宋老伯了解到杨波家里电话时,马上给他的父母打了电话,并答应今年春节前亲自将杨波送回家乡。

1月11日,宋老伯决定这天上路。出发前,他给杨波买了一套新衣服。记者看到杨波换上了新衣服,于是上前问他即将回家的感受。

“真到了离开宋老伯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

“有点舍不得吧,还想在这里。”杨波流露出一丝恋恋不舍。

“跟宋老伯在这呆多长时间了?”

“没呆多久,半个多月吧,我也是小川介绍我来的,开始不认识他们。”

杨波是四川省达州人,立刻让人想起蒋川曾在2002年遣送到达州的那个细节,蒋川在接受采访时,记者提起四川省内的任何地名,他都感到十分陌生,而且对“达州”这两个字也没印象。但问题是,四年前的蒋川为什么会提到“达州”这个地方?

大家感觉这个细节不能忽略,于是综合蒋川之前曾提起的其他线索,宋老伯迅速与四川省公安厅进行了联系。没过多久,对方就提供过来宋老伯所需要的信息:达州市有两处水库与蒋川描述的非常相似。这个信息让宋老伯兴奋不已,因为他知道,蒋川找到了那座水库,也就差不多找到他的家了。想到这,宋老伯当即决定让蒋川和他再次入川。

宋老伯出发前向武汉市民政部门进行了汇报,得知宋先伟老人准备再次入川为蒋川寻亲,武汉市民政局的有关同志马上赶过来为他送行。

武汉市民政局副局长王献良在送行仪式上拉着宋先伟的手说:“你的这种精神是值得我们民政部门,教育部门学习啊,政府它是赋予民政部门,教育部门的职责就是救助流浪儿童,你这种精神,也感动了我们。”

民政部门给宋老伯带去了春节慰问金,之后又看望了被宋老伯收留的孩子们。当记者问到怎样才能规范来自民间的救助行为时,民政部门同志说:“我想这个社会爱心人士做这个事情。我们不一定希望把这个救助整个过程的事情都做完,他可能做好一个环节的事情,比如他把这些儿童,他发现这个儿童在什么地方,把他接来以后,他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尽快把他接到我们救助部门去,或者是我们帮他送回原来的家庭,就是不一定要求他做好全过程的事情,做好某一个环节的事情,政府部门就配合起来,这样就会更好的落到实处。”

临行前。宋老伯提议大家照一张全家福留作纪念。

1月11日下午5点,宋老伯带着蒋川以及将要被送回家的杨波,坐上了开往达州市的列车。这一次入川,宋老伯的心愿是否能够实现,蒋川的命运是否会出现转机,大家只能暗自祈祷。

(二)

为蒋川寻亲的事有了眉目,同时老人和蒋川之间一段持续7年、感人肺腑的故事,也断断续续的浮出水面。

宋先伟1930年出生在汉口,19岁参军,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左腿还负过枪伤。之后转业到地方。由于亲生儿子早年去世,1982年宋老伯老伴去世后,老人多少有些孤独。1999年3月的一天,退休多年的宋先伟像往常一样出门溜达。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繁华的江汉路,就是在那天,宋老伯遇见了蒋川。

宋先伟回忆说:“我当时看他的时候,他搭了一个小窝棚,就捡的一些破三合板搭的小窝棚,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睡觉。”当时的一幕,触动了老人最敏感的神经:“我看到他们在外头流浪,可怜,所以出于一种同情心,找一个小孩在我身边,我一方面可以照顾了,另一方面可以跟我说说话,做个伴。”

当时,流浪惯了的蒋川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蒋川回忆说:“那是的,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最后,宋老伯的真诚打动了蒋川。他和宋老伯回家了,到家后老人烧上热水,为孩子洗了澡,又换上了新衣服。当天买回了影碟机,还租回了动画片。那个晚上,从未看过动画片的老人,陪着孩子看完了所有的节目。

蒋川的到来,让宋先伟的生活彻底改变了,老人的小屋有了些喧嚣。收留蒋川以后的7年里,老人又先后收留了30多个流浪儿,他的家也成了流浪儿的家。

他收留的流浪儿遍及全国各地,有东北的,有甘肃的,有河北的,有山东的,有江苏的,有四川的……

在这几年里,陆续有流浪儿与家人联系上了,就立即送回去,没找到家人的,就住在宋老伯家里,有的一住就是几年。最多的时候,住在宋老伯家里的孩子,多达15个。孩子多了,老人家租住的小屋就更拥挤了,操心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宋老伯还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宋先伟说:“单位说要房子的时候,我感觉到有蛮多年轻人要结婚,我说,到最后总是有的,结果到最后,退休了以后,房管政策一改,改革开放一开始,要买房子,我一个孤老头子,每个月拿一点工资自己吃饭都不够,哪里还谈买房子呢,所以一直租房子住。”

开始收留流浪儿之后,宋老伯的生活条件变得更艰苦了。不少房东都嫌弃他和孩子们,所以老人家经常搬家,一年搬个四五次都是经常的事情。

邻居们对宋先伟的这些年的经历非常了解。他们向记者说:“这一条街几乎他都租过,真是一个好老头子,他好像就是说到处打游击。”

邻里街坊们也知道,宋老伯仅靠每月700多元的退休工资,不够养活这些捡回来的孩子们,一个中年妇女告诉记者:“他退休之后有几百块钱。都用在孩子身上。当初在这个屋的时候,这个刚刚租,那时候还是平房,那有六七个七八个那个小孩,比他还小都带回来,他就把他们带回来,帮他们洗澡,洗衣服,做饭他们吃,后来因为他一个人工资养活不了,他就带着小孩拣垃圾,就维持一下生活,他从来也不跟单位讲,也不给政府添麻烦,就是这么一点小孩带回来,你们街道民政局或者帮助我一下,但是他从来不找,都是他自己。”

采访期间,宋老伯给记者算了一笔账:“这个房租,水电,加在一起400多块钱,煤要100多块钱,还剩一二百块钱根本不够,米,油,都有一二百块钱,还有菜,再有小孩子还要穿啊,吃啊,零食啊,这些东西,小孩们都在生长的时候,生活不能太差了,使他们感到家庭的温暖,所以在这些方面尽量改善他们的生活,我自己少吃一点,少穿一点,等于说自己艰苦一点,能够保证他们生长发育的好。”

“钱不够怎么办?”记者感到不解。

“拣垃圾,完全靠拣垃圾。”

“一直坚持拣吗?”

“一直坚持拣,天天拣。”

“拣垃圾大概一个月挣多少钱?”

“拣垃圾一个月,因为我不是我一个,把他们都带着去拣,每个月可以拣到六七百块钱,拣得好的话,拣得不好也拣三四百块钱,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

为了让孩子吃饱、吃好,老人家自己的一日三餐,一般都是就着孩子们吃剩的残汤剩水吃一碗米饭。自从宋老伯的家变成“流浪儿中转站”后,他的生活开始过得异常艰辛,而孩子却感到很快乐。

“你从小就一直缺少家里的温暖,你觉得爷爷能给你吗?”记者问蒋川。

“能。”

“宋爷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我亲爷爷一样的。”

宋先伟老人收留过的孩子来自全国各地。每个孩子流浪在外有着各种各样辛酸的经历。有的是因为父母离异,孩子成了累赘;有的是被拐卖,中途逃出来,有的是因为走失找不到家的;甚至还有在家受委屈赌气离家出走的。但是,不管他们有着什么样的流浪背景,宋先伟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所有的孩子送回家。现在,宋老伯的家里一共住着4个流浪儿,除蒋川外其他三人都已经被宋老伯找到家了,但他们为什么有家而不回呢?

张雨,今年13岁,贵州省人,三年前在武汉流浪时被宋老伯收留,除蒋川外,就是他在宋老伯家里生活时间最长了。

记者问宋先伟:“他的家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他有一个哥哥。”

“他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