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对岸的诱惑:中西文化交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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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宾纳:弄假成真的“中国式诗人”

美国诗人威特·宾纳(Witter Bynner, 1881-1968),20世纪初美国诗坛领袖人物之一,而且是新诗运动的中国热领风气之先的人物。他与江亢虎合译的《群玉山头》(The Jade Mountains),是《唐诗三百首》的全文翻译,四五十年代英语世界文学课程用作教本,有论者认为至今没有译本能望其项背。雷克思洛斯甚至认为宾纳译的元稹《遣悲怀》一诗,“是本世纪最佳美国诗之一,也是宾纳本人无可比拟的最佳作品。”

宾纳不仅译中国诗,而且自己的诗也模仿中国古典诗。1927年佛伦契(Joseph Louis French)编的《莲与菊》一书,收英语诗人仿中日风格诗37首,其中宾纳所作竟有20首!

奇怪的是,宾纳原先诗风极为保守,属于“高雅抒情派”,对新起的各种诗派如意象派之醉心于“远东诗”很不以为然。1916年他与诗人费克(Arthur Davidson Ficke)和女诗人赛弗特(Majorie Seiffert)三人合计一番,决定对各种新诗派捣个蛋,发起一个“光谱主义”诗派(Spectrism),三人分别化名为爱麦虞·莫根、安娜·克尼许、爱利加·海依(后两个人换了性别),发表宣言,赞美东方诗,务必尽人皆知。

“光谱主义”立即受到诗坛重视,一时成为各杂志上的大新闻,有的杂志甚至要出“光谱主义专号”。连威廉斯和罗厄尔这样的新诗运动领袖人物也极赞赏“光谱诗”。这场讽刺喜剧延续两年之久才被他们自己拆穿而收场。

这些光谱诗今天看来相当多是开玩笑,但是有一些写得不错,很得各种新派诗的东方神韵。因此,等到骗局收场,宾纳发现他已经无法摆脱“光谱诗人莫根”的幽灵:“我现在不用力气就能写出应当是莫根写的诗,我已经不知道他在何处结束,我从何处开始。”

骗局反弹,骗了他自己。宾纳从此起换了一个人,1919年他在诗集《可爱的陌生人》自序中说道:

东方诗影响铭刻在这些诗作上,即使其场景、事件没有明白显示东方色彩时也是如此。然而,这些诗不是模仿,而是东方精神之消化。精神产生风格。

宾纳真正开始熟悉中国诗是在遇到江亢虎之后。江是中国现代史上出名的政客。1911年江在上海创立“中国社会党”,1913年袁世凯禁社会党,通缉江,江远走加拿大,后到美国。孙中山先生曾作信把他介绍给美洲华侨领袖。

江亢虎在美国七年,任伯克利加州大学教授,后又受聘主持国会图书馆东方部。江为前清举人,国学底子不错。1921年江亢虎归国后,宾纳与费克夫妇同行来到中国旅游,可能是经江介绍,宾纳在上海晋见中山先生并长谈。

宾纳早在1920年,就与伯克利加州大学的一个中国学生合作译《诗经》六首,江亢虎做了校正。此后他开始与江亢虎合作译《唐诗三百首》,自1920年起陆续发表。江亢虎于1921年回国,后赴苏联及欧洲各国做记者,两人的翻译合作只能靠通信进行,时间拖得很长,直到1929年才得以出版。由于没像罗厄尔与艾思柯译《松花笺》那样赶时间,抢风头,所以《群玉山头》现在看来是相当出色的译本。连一向看不起别人翻译的韦利,也给予难得的好评。考虑到这是个中国选本原本照译,没有挑选回避的余地,不可能丢开那些典故太多难以翻译的诗,宾纳的成绩就更难能可贵。

20年代中期后,宾纳隐居于新墨西哥州,基本上退出了主流诗坛。但是他继续创作,而且,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写了不少八行体的英文仿七律诗。让我们看这首《莫干山雨霁》:

绿竹又移近了一步,

刚才还蒙着雨水,

远山又露出青翠,

江水又流着银白。

阖上眼只见到你,

雨霁,在西湖边——

你的羞怯雾一般飘走

从绿色的竹叶梢头。

第三、四行明显学律诗的对偶。这样形式上、情调上、意象上都努力中国化的诗,在美国诗中的确不多见。著名诗评家威尔伯(Richard Wilbur)就认为下面这首《椅子》是“非常中国化”的美国诗:

椒树悬晃,遮住了湖景,

我听到岸边的浪,孩子们的笑。

诗怎能不突然来到我心中。

在椒树下,在凉爽的南窗旁,

昨天我们俩坐在这里写诗。

你坐在黄椅子上,我坐绿椅。

今天我能说什么?只有说:

当我抬头看信,黄椅子是空的。

40年代,宾纳翻译了《道德经》,在此书的无数译本中,宾纳的译本准确性不高,但诗人之译,十分可读。

此时江亢虎却任汪伪政权的考试院长。1946年江被判无期徒刑,宾纳曾联络胡适、史迪威等人联名向美国军法处上书为江求情,未准。1954年江死于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