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有个半岛叫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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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把希特勒写成一个人?

希特勒是人还是魔鬼?这好像是个弱智问题,或者只是战时宣传部的问题。很多人认为:把希特勒写成魔鬼,实际上是不仅为希特勒开脱(“反基督”也有其历史使命要完成),也为一代德国人的错误开脱(人如何能抵挡魔鬼煽惑之蠹),只有把希特勒作为一个人来分析,才能真正得出历史教训,使今后世代不再重复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惨剧。

历史家,传记家,已经做了半个世纪工作。从上世纪50年代起,就有不少拉下魔座的希特勒书籍出版。但是很少有小说这样做。十年前我翻美国后现代先锋作家戴文坡的短篇小说《铜色叶子红叶子》,写希特勒去看望尼采已经高龄的妹妹,全篇用的是“戈倍尔式”夸而无当的恭维赞美调子。有读者指责说,这篇小说是在赞美希特勒,实际上稍有一点艺术敏感的人,都会明白,这篇小说是在反讽:言辞可以多么虚假,“善行”可以如何虚伪。使我悲伤的是,许多读者竟然看不到此中奥妙。

2004年,德国上演了据说是第一部德国人拍摄的希特勒“传记片”《崩溃》(Der Untergang),以希特勒最后的速记员视角,写希特勒自杀前在地下指挥所度过的最后12天。全片用的是“超级现实主义”,极度写实,上半部甚至相当沉闷。在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中,希特勒从容举行婚礼再自杀,对服务人员彬彬有礼;而毒死自己的六个孩子然后自杀的戈倍尔夫妇,也似乎成了从容“就义”的样本。

此片在德国引发巨大争论,也挑动了德国人对“自己国家的历史”的兴趣。由于全片集中在被困于地下的12天,没有任何“倒述”,说说希特勒是如何弄到这个局面,罪有应得的历史就基本上没有涉及。导演赫西毕尔格 (Oliver Hirschbiegel) 有意用冷静的纪实风格,剔除戏剧化的张扬,使得希特勒及其党徒一如平常人。

在影片引发的争论中,不少人欢呼:德国人终于成熟到能够自己冷静地对待自己的过去。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德国人有权叙述德国的历史。实际上德国人一向拍二战电影,1981年的《潜水艇》(Das Boot)拍得实在出色,简直是英雄主义的颂歌。这些评者是说,德国人终于有机会自己演出希特勒。

英国恐怕是对这个问题最敏感的国家。2005年刚开始,BBC电视台就回敬了一部电影《阿道尔夫舅舅》(Uncle Adolf),看得出来是一部投资不大的电视电影,但是编剧威廉斯(Nigel Williams)和导演兰腾(Nicolas Renton)取得了引人深思的成功。

电影取材自基本真实的历史:希特勒在20年代末纳粹党政治暴发的时期,在慕尼黑与他的继母之孙女盖莉·劳巴尔(Geli Laubal)有三年之久的恋爱。

既为恋爱,当然是有感情的人之所为。但是希特勒对盖莉多方控制,容不得盖莉对任何别的男人感兴趣。1931年9月8日,盖莉与希特勒大吵一场后,在希特勒的公寓开枪自杀,此事史有明载,只是原因不详。有关见证人如希特勒当时的卫士等,到1945年后才能开口,众说纷纭,已经无法查证。

这部电影编剧的出色之处,在于把希特勒政治煽动的内涵,写得非常真实。典型的希特勒政治语言,台词几乎是当年几次演讲的实写,却与他的“个人感情生活”联系很紧。例如希特勒大谈“德国需要铁的纪律”,我们知道他是说盖莉必须遵守他的纪律;例如他激动地说“德意志,我在祭坛上献出我的血”,我们知道他想到的是盖莉血污的遗体,他献上的不是他的血,是其他人的血。在这个头脑中,民族的与个人的,政治的与男女的,是混成一片的。

这样的“人性化”影片,处理非常出色。我推荐中国影片进口公司买下放映权。

历史学家往往指责艺术家:我们多少年前早就讨论过的问题,你们今天才碰。电视剧《走向共和》引发争论时,近代史界就有这个牢骚。岂不知,学术诉诸理性,艺术诉诸感情。很多艺术描写,不是一个“事实真实”就能解决。希特勒是不是应该写成一个人,在艺术中,就绝对不是写历史那么简单。

一个现成的例子:就在BBC放《阿道尔夫舅舅》的那个晚上,哈里王子去参加一个化装生日派对。这个有名的惹祸包,竟然穿了一套德军服装,佩戴纳粹党袖章。第二天英国报纸刊登出大幅照片,舆论大哗。他正报名军校,舆论要求军校拒收。这个王子已经20,竟然如此不知起倒,对历史的敏感,与中国影星类似。

连王子的历史觉悟都如此,我们对“人性化”地描写纳粹,不免有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