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只穿一条短裤衩,一来为了不占空间,二来为了排解热量,但由于床铺太窄,彼此还是能感到对方身体泄出来的体温
再见了,艳遇的赤水。
再见了,销魂的赤水。
再见了,美丽的赤水。
也许这是上天赐给我徒步赤水河最美好的礼物,她将成为我一生的珍惜和怀念。
10几分钟时间,我就坐着赤水河航道处的机动船离开了赤水离开了贵州境,进入了赤水河四川全境。太阳高照,水波荡漾,朗朗心怀,归去轻轻。在船即将靠近先市镇时,我接到了叶莱向发给我的短信:人海茫茫巧遇君,一夜魂飞不管天。老兄此去何时见,赤水河流难返回。路上及时可行乐,岂在朝朝暮暮间……
我没给叶莱向回复短信,此时用什么文字都无法表达我心里的情怀,就让她去想象吧。也许只有想象才能达到情感的至真至美。
船靠在岸边,我走进了先市航标站。上世纪70年代,赤水河航道处就在合江县境内设置了6个信号航标站,四川合江县先市镇是其中一个,而且是个大的导航站。
航标站建在河岸,距离河流约有20米左右,是两幢没有楼层的砖房,11个工作人员日夜守护在这赤水河岸边,为来往的船只导航升标。这里距离河口——与长江汇合的入口合江约34公里,直航下去估计最多两小时就能达到,但我还不能就此赶到终点。
杨发珍是先市航标站3个女性中的其中一个,17岁参加工作当信号员,至今已整整干了30年。她说,开始当信号员是在水堤滩航标站,后来又调到实录航标站,生孩子时回到赤水城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调到先市航标站至今。她说干导航这工作最大感受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单调重复、孤独乏味。
杨发珍说,她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遭遇了“闹鬼”,至今令她记忆犹新,航标站附近不怀好意的村民故意吓她,说是水堤滩那个地方经常闹鬼。有天晚上,同事到先市来看电影没有回去,晚上她一个人睡在航标站的房子里,越想越害怕,把头紧紧蒙进了被窝。可是信号台的房顶上不断有沙沙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那一夜她大气都不敢出,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后来她才明白,哪里是什么鬼,是当地有的村民故意搞的“名堂”。
在先市航标站我还见到了一个叫李国荣的妇女,她说,早些时候在赤水河航道处机关工作,因为丈夫在先市航标站,为了解决夫妻分居,只好舍近求远要求调到先市当信号员,没想到这一调就是20多年。李国荣说,想回城里生活只有等到退休的那一天了。
我在先市航标站吃过午饭,沿赤水河西岸继续前行。过先市镇,一路都是稻田,由于地势低矮,大部分金黄的稻子已经弯下了昂贵的头颅。太阳十分毒辣,从田埂上一路走过去,汗水一股股往下流,头都快被晒炸了,实在受不了了,就钻入阴凉处躲了两次,一次是躲进路边的一蓬竹林;一次是躲进路边的树林子,坐在树阴下时,再把湿透了的衬衫脱下来把汗水拧几把,然后摊在草地上暴晒。
下午4点过钟到达合江县密溪镇,赤水河航道处庄斗湾航标站就设在山坡下的河岸。这个航标站很小,有两间矮小的房屋和一个小小的厨房,两名信号员各住一间,因为狭窄,所以显得十分拘束。
我抵达航标站的时候,只有女信号员黄远萍一人在信号台上,她正坐在高频对讲机前与赤水河上航行的船员联系:上游有船队下行,请下游往上游航行的船只注意,按照航标站的航标航行。为什么需要导航,因为河道在拐弯的地方往往狭窄,而上下的船只相互都看不见,如果没有航标指导,上下的船只航行到狭窄的地方必然会造成严重后果。
黄远萍放下对讲机对我说,同事有事出去了,眼下就她一个人职守岗位。黄远萍穿得很轻松,她不好意思地说,天气太热,又遇到停电,风扇起不了作用,所以就把外衣脱下了。黄远萍47岁,也是个中年妇女。她说她1977年参加工作,先后在水堤滩、鲤鱼滩等航标站工作多年,4年前调到庄斗湾。她说:“这人越老离家越远了。当信号员的最大感受是夫妻分居时间长,就像当兵一样,虽然可以回家,但和探亲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探亲的时间久,刚回去就得马上往航标站赶。”黄远萍说自己文化不高,别的工作干不了,当信号员每月虽然才900多块钱工资,但总比没有工作强……
我在庄斗湾航标站停留不到一小时,就起身朝下一站——黄岩航标站进发。
天黑时分我赶到了黄岩航标站。这个航标站可谓是藏在赤水河西岸深深的玉米地里,如果不是那升得高高的显目航标,仅凭那低矮的三间小平房作为标记,那我是断然找不到黄岩这个航标站的。在离开赤水城区时,廖世凯先生不但给我写了张纸条,希望沿途的航标站给予支持和帮助,而且还口头告诉我,最好赶到黄岩航标站或实录航标站住宿,这两个航标站的信号员都是男的,方便住宿。
从河岸上的玉米地往上爬,,翻过一个小坡就到了航标站。夜幕已经降临,我走到小平房的屋檐下,虽然天边还有亮光,但由于四周都是高高的玉米,所以小平房几乎被笼罩在黑暗中了。我正奇怪这里难道没有电吗?突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男子,瘦高个,当他得知我是省城来的记者,再看了廖世凯先生写的纸条后,很热情地把我迎进了里屋。马上他又说,真不好意思,停电了,屋里太热还是坐门外凉快。接着搬了一根喀嚓作响的木凳子放在坝子边,然后端来一缸茶水,让我喝着水歇息。
蚊子们呜呜地叫喊着在我身上寻找最佳位置下口,而这位叫朱世洲的老兄却进屋去点起蜡烛忙开了。一会他就从厨房里煮了碗面给我端出来,这真是让人感动。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把吃的东西做好了,多么朴实的好人。碗很大,我觉得吃不了那么多,可我说了半天老朱才相信了我,把面条匀了一半出来自己吃。
吃完面条,我们就坐在小坝子里交谈起来。四周一片寂静,时而听到赤水河轰隆轰隆的奔流声;还有就是蚊子们不知疲倦地飞舞着寻找它们的生存之道。
朱世洲说,黄岩有三个信号员,都是男的,两人值班,一人用来轮休。这天上正班的同事家里有急事临时回家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老朱告诉我,他是贵州兴义人,1974年高中毕业当了三年知青,知青返城那年航道部门招工他就考到了赤水河航道处。在航道上一干就是20多年,调到黄岩信号台10多年了。过去这个信号台是女生坚守,由于周围的村寨老有男人骚扰女生,后来就换成了男信号员。他说,航道上的信号员找的对像都是四川人,户口各在一边,长期两地分居。他的妻子就是合江人,住在合江县城,没有工作,靠他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供孩子读书。一年365天,老朱有300多天都旋转在枯燥乏味的航标站。
虽然是个工作了20多年的老同志,但他的穿着打扮和当地百姓没有什么分别。只有一点可以证明老朱不是本地人,那就是他浓重的黔西南乡音。
对老朱来说,真可谓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夜晚照样热得淌汗,不知老朱从哪里找来一把只有半边叶子的蒲扇递给我:将就扇扇,太热了,这地方夏天就是这样难受。
转了一圈,老朱又从屋里摸了一瓶啤酒出来放在我面前说,喝点啤酒解解渴。啤酒十分温暖,喝一口反而热烘烘的,哪里谈得上解渴。我们两个男人就这样光着上身坐在黑漆漆的天底下,听着赤水河奔流的声响,一边说着话,一边拍打着讨厌的蚊子。
夜越来越深了,可老朱的那间小屋比蒸笼还热,尽管把后面的窗户全部打开也还是热得无法进去。我们就那样坐在坝子里一直挨到深夜一点多钟,气温才有了些凉意。老朱把我叫到他的小屋里睡觉,他那简易的木床又短又窄,他让我一人睡上面,他自己去睡值班室的板凳。我听他这样说就坚决反对,我说这怎么可以,要睡板凳也只能我睡。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两人的睡觉方式,只能挤在一起。屋里漆黑,老朱照着电筒让我先上了床。
我们都只穿一条短裤衩,一来为了不占空间,二来为了排解热量,但由于床铺太窄,彼此还是能感到对方身体泄出来的体温。
夜深了,但都没有睡着。老朱轻轻翻了下身,说:魏记者你是我见到的最能吃苦的记者。我说:我也是农民,谈不上吃什么苦,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我们仰躺着又说了很久的话,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大约到了下半夜我们才睡着,但天刚刚亮,火辣辣的太阳又照到了黄岩。
早上,我吃罢老朱煮的面条继续往前行。这一走,我就知道很难有机会再见到老朱。
白云苍狗,人事变迁,长居城市,少有须臾安静,扰扰纷纷中往事能记起几许?如今老朱在我头脑里的印象都开始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