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下到了山的那面,天就快黑了。
空气还是那样热烘烘的,坐着,汗水照样流淌不止,但比起日在中天时,无疑是好受多了。我在岩架小镇上行走,其实是在那条穿镇公路上行走,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家路边店,抬头一看,见店门口上方的墙上挂着块大牌子,名曰:“墙家鱼馆”。我有点好奇,墙家,鱼馆,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这老板姓墙?不可能吧?不是姓墙为什么又叫墙家?管他姓什么,只要可以住宿就行。上前一问,才知道,这墙家不仅开饭店还开设旅社住客。
墙家是一栋两层楼的砖房,楼下三间正房搭一间偏屋,都用作了饭馆和一个小卖铺。客房在楼上,店里一个女孩把我带了上去,打开房间,走进门内的我被一阵热浪扑打得晕头晕脑。急忙把对着大马路的窗户全部推开,可热气还是闷得让人心慌,于是赶紧下楼,坐在房屋一角的树荫下,静心安坐。过往的车辆呜呜的开过来或者呜呜的开过去,店里的人一会儿向公路上泼一盆水,车辆过后也就不见扬起灰尘。
坐在树荫下,偶有一丝风飘过,甚是舒服。墙家店子背后百十米的陡坡下是一条小河,小河流到岩架小镇的下面汇入北盘江。北盘江在这里显得十分宽广,横竖淹到了半坡,站在坡上看北盘江,北盘江就像三条水龙静静的卧躺在山夹里。岩架镇上的村子以前都居住在河边,龙滩电站修建后,包括岩架镇政府和江边的村寨不得不向山坡上搬迁。这墙家也是从水边搬到这公路边的。库水后,小河看不到流动了,就是北盘江也几乎看不到流动,只看到宽宽的河面,深深蓝蓝的水。
在树荫下坐了一会,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问我吃点什么,并说他们这里的鱼可好吃了,都是从江里打起来的黄辣丁,新鲜鱼。路过的人吃饭就是吃鱼。我不太喜欢吃鱼,就问,除了鱼还有别的菜没有,服务员就说,还有鱼汤煮热豆腐什么的,鲜得很,也好吃。于是就要了个鱼汤煮豆腐,另加了个素瓜豆。不一刻钟,饭菜就端到了树荫下的木桌上,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四周的山坡被夜色慢慢挂起了帷幔,北盘江也渐渐的暗淡下去,一点点渔火慢慢升起来,然后在宽阔的江面上移动着……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我有没有蚊子,接着又补了一句: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当他得知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后,深感佩服,“这么热的天气走在路上,真是了不得。不要说你们城里人,就是我们乡下人也没有几个能像你这样……”原来他就是主人墙老板。
墙老板说他是二十几年前从册亨搬到这里来的,开始靠打渔为生,慢慢攒钱在江边修了房子,兴义到望谟的公路修通后,他就在路边开了饭馆,一直到现在。库水上来后,他们又搬到新修的公路边,继续开饭馆继续卖鱼。他说,过去他都是靠自己下河打渔来卖,后来生意好了才收别人的鱼,不再自己下河打渔了。墙老板说这一带的江上有打渔船上百支,这些人有当地的,有四川的,有重庆的,有广西的,来自四面八方,个个都有故事,精彩得很……墙老板还说,天气太热,他吃了饭带我下河去洗洗。我一听就乐了,下河洗洗多舒服。我想天虽然很黑,但墙老板自有办法,也知道哪个地方下水安全。然而,我左等右等,却不见墙老板来践约。倒是等来了一个怪兮兮的人。
这个男子看上去有五十来岁,而他自己却说只有30多岁,讲一口流利的省城贵阳话,我还以为他是从贵阳来的。没想到,他是来找我投诉。他一上来就问:你是记者,我有事找你。我没有回答他是记者还是不是记者,而是问他有什么事?我不是不想实话实说,而是觉得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太妥。回答是记者嘛,实际上我已经不在新闻单位了,那就有欺骗嫌疑,至少也有说谎的成分;可说不是记者嘛,来人反而要说我在说谎。既然他说我是记者,起码他得到的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我在从事新闻工作的那些年风风火火干过,雁过留声,记者的名声还在“飞扬”。这次徒步北盘江,虽说是自由职业者的身份,但和老单位贵州都市报有个约定,给报社提供沿途采写的稿子。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负有记者的一定职责的。
男子要投诉的事情是有关搬迁的问题。他家就住在镇政府那边的公路坎下,说是从河边搬上来的,搬迁时镇政府“黑”了他家的搬迁费。我本来不想听他唠叨,即使政府却有他说的“黑”钱嫌疑,我此行并不是来做调查报道的,更何况我已经不是记者了。但我想听听这个说着一口省城话的男子的投诉情况,想不到的是认真听他说了半天,才醒悟他要投诉的事情原来不是自家的事,而是别人家的问题。难怪我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才整明白他要向“记者”反应的情况,原来是为了“打抱不平”。可多年的记者职业敏感,我发现他的想法并不是善意的,而是带有利己的目的。可又不好揭穿他的想法,只好哦哦的由他在一边自言自语。可他却不知趣,没完没了的在我耳边嚷嚷。没有办法,我只好说,你去把具体的材料整好,明早拿来我仔细看看再说。但他还是不走,虽然不说话了,但总是坐着不走也很烦人。气氛很尴尬。可过了一会他又说开了,事还是那个事,话还是那些话。絮絮叨叨,让人好生厌烦,加上天气闷热,心里便燥了,起身想上楼去。这时他也急了,忙说,只要你帮忙报道了,我们不会亏你的……
一切都明白了,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我起身上楼去,他又跟了上来。我说,不是给你说了,把具体资料拿来了再说。他见我有点火了,跟在楼梯后的他退了半步又站住了。我继续上楼,他又追上来说,我再给你说说……我说,我累了,现在不能说,明早再说。他又站在了那里。他不再上前,我紧走两步打开门然后赶紧把门关上。我听到他的脚步来到了门外,然后推了一下门,站了一会,下楼去了。
其实,我并不反对也不反感伸张正义的人,不管他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也不管他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是出于道义,都是值得赞赏和支持的。可眼下这位老百姓装束的男子,却说着一口贵阳话,其目的并非在正义和别人的请求,而是另有所图,有点像靠做这种事过日子的人。不仅令我讨厌,还叫我哭笑不得。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我再次下楼时,墙家女主人才说,“这个人有点社会哦”。
夜晚尽管没有睡好,但我还是早早就爬起来走了,我担心这家伙第二天早晨真的来纠缠我。
我离开“墙家鱼馆”后,不知道那男子来没来墙家找我,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不可能再找到我。奇怪的是,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来到这里的。至今我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