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县城的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和童月就匆匆踏上了去石坡山的山路。一路上我们翻了许多山坡,淌了几条小溪,还从几座古色古香的小木桥上走过,虽然走得脚痛腰酸,但童月却感到新鲜极了
从温泉回来不几天,童月说她想把我们的关系在回家时告诉父母,试探试探父母的态度。我说也该让他们知道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几天,童月便让她妹妹来了W大学。她妹妹比她小两岁,高中没念完就上班了。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社会经验是丰富的,一些观点深得她们的父母认同。所以童月的意思是先让我过她妹妹这一关。她妹妹果然是个鬼精鬼精的漂亮女生,好在见了我很有好感,左一个刘哥右一个刘哥喊得我不知所措。我感觉这个鬼精灵回家在她父母那里一定会给我一个不错的分数。果然,消息很快就反馈回来了。童月说她父母得知她在学校谈了男朋友很不高兴,听说是学校老师后态度又稍微有了缓和。但还是数落童月不对,说读书期间谈恋爱就不是个乖孩子。
那口气,没有坚决要棒打鸳鸯的意思,我也就松了口气,要是她父母坚决反对,执意要拆散我们,那还真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但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我知道童月的父母并不知道事实真相,他们只知道我是学校的老师,以为我很了不起,能够在W大学教书育人那应该是很有本事的,即使不是什么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至少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可他们压根就不明白我只是个专科生,而且还不是正牌。
所以我心里总打鼓,童月的父母和她来学校见过我的妹妹都不知道我的实际情况,要是他们知晓了我的老底,问题一定没有今天这样简单。
我决定就此问题跟童月好好交流一下。童月知道我的想法后对我说,现在还不能急着告诉她的爸妈,再等一等,等春节过后再考虑。我说,最好的结果是她毕业后能留在省城,那时,即使父母知道了我的情况,也是鞭长莫及,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们也没有办法。童月说,到时候看情况吧,没有合适的工作的话,毕业后很想去广东看看。还说,惠州有她一个亲戚,曾经跟她说过,在本地找不到好的工作就去那边,即使当老师也比内地强。
而我却不希望她去“一切向钱看”的广东,我希望能通过努力把她留在省城,她有正式工作,我也就不担心了。作为一个男人,哪里不能生存呢!
由于有了童月,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快,转眼又到了寒假,学生们又该回去过年了。记得前一个春节,童月因为我,善意地骗了一次她的父母,说新学期老师要求提前上课,她就大包小包提着父母为她准备的好吃的东西来到了学校。我们好不惬意地过了几天情人的浪漫生活,上公园,逛大街,回宿舍煮她带来的美味佳肴……总之,自从有了童月,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对人生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积极向上。
童月一直想到我成长的地方看看,看看我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然后走出大山的。由于多种原因没有成行。这次寒假,童月决定和我回故乡去,放假前她把她的想法对她妹妹说了。她妹妹表示赞同。
没想到,我们还没有动身,她的父母发现情况不对,觉得大学生们早放假回家过年了,童月还没回去,意识到与我有关,便要求童月的妹妹先通知我们,如果童月大年三十前不回家,后果自负。
童月接到电话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看着童月为难的样子,我说,那就放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我老家。
童月对我说:“那你怎么办,还一个人在学校过年?”
“都习惯了,无所谓。你还是一个人回家吧!”我回答。
童月说:“还有三天才是年三十,不如先去你的家乡看看,然后返回省城你再和我一起去我家过年,时间还来得及。”我说:“这对你不好,你的爸妈肯定会不高兴,难免给你带来麻烦。”
童月说她爸妈虽然文化不高,但还是很有涵养的,不会给我难堪,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你不可能一直不见他们吧,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这可不是丑媳妇,是丑女婿见岳父岳母。”我开了句玩笑。
“去你的,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话,真是的。”童月有点不高兴。
我说,那就按你指示办。
从省城到我们那个县的县城汽车差不多要跑一天,从县城到我们石坡山要走两三个小时。现在是冬天,汽车开到县城准是夜晚了。我想,如果第二天早上从县城赶回石坡山,那么往返的时间就特别紧张了。如果半道上交通出点什么问题,能否在大年三十赶到童月的家很难有保证。可童月已经作出了决定,我也不便说什么。
我赶到省城的客车站,买了两张票,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童月已做好饭菜等着我。
“买到票没有?”童月询问我。
我说:“不会让你的计划落空的,放心吧,童月!”
天气很冷,我将踏上回乡的旅程。都说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而我的心情是依恋故乡而又害怕故乡。我之所以害怕回到故土,是因为故土没了的我栖息之所,立足之地,我回去连个住的地都没有,面对从远方带去的恋人免不了尴尬。所以我对故乡的感觉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很多人说到故乡都是美好的。而我,多半是酸楚和无奈。
大清早,我和童月坐上开往县城的汽车,心情格外复杂,许多心事涌上心头。我想起我在石坡山时曾喜欢过的那个姑娘,如今她已为人妻为人母,虽然这段失败的姻缘在我心里已荡不起什么涟漪,但它毕竟是我生命过程中的一个浪花,小小的浪花。记忆是不会消逝的。我想,如果这个浪花不是那样的尽早消失,就未必有“我的W大学”,没有我的W大学,就不可能认识童月,如果与童月没有缘,那么,我们也就和W大学的几千人一样,这里仅仅是生命旅程的一段轨迹而已。
汽车开得越来越快,寒风从窗逢里灌进车厢,童月冷得全身发颤,她蜷缩在我的怀里。我把棉衣脱下盖在童月身上,我们依偎着相互取暖。
汽车抵达县城时,童月都快冻僵了,下车时好半天才站立起来。
我们在县城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和童月就匆匆踏上了去石坡山的山路。一路上我们翻了不少山坡,淌了几条小溪,还经过了几座古色古香的小木桥,虽然走得脚痛腰酸,但童月觉得挺有意思,新鲜使她充满了激情和好奇。
我的故乡石坡山坐落在半坡上,山脚有一条小河,说它是小河那是山里人的说法,事实上,现在连小溪都算不上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随着年轮的推移,小河里的水越来越小,连鱼虾都快绝种了。只有小河两边延伸着的一坝稻田,还在滋养着这里的人们,春秋两季,旱涝保收。
我指着不远处长满青绿的一块稻田对童月说:“那是我曾经耕种过的稻田,犁坏过我三架铧具,犁田赶牛真有意思啊。”童月看了我一眼,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扬眉吐气了,甩掉了农民的那顶帽子,再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了?”
我说,那可不一定,没准我哪天就回来种地了。我本来就是农民,地虽然现在是别人在种,那叫转包,我回来还是我的,我是地的原主,承包合同上清楚地写着我刘土的名字,那是受法律保护的。
我指着小溪说:“这条干涸的小溪,有我童年时很多美妙的记忆,每到夏天孩子们天天下河嬉水,捉鱼。经常用一种小树的叶子和青黑色的小树枝捶烂后呛满河乱窜的鱼儿。鱼儿喝了混浊带苦涩的水,纷纷窜到水面或是躲在僻静处,孩子们有的用撮箕撮,有的用镰刀打,有的徒手捉拿……可惜河里现在没有鱼了!”
“那你干脆回来继续当你的农民算了,免得一天动脑筋想事情。”童月笑呵呵地拍了我一把。我笑着说,实在无路可走了再考虑。
快到了山寨,我没想好去哪家住宿。我征求童月的意见,是去我的堂哥家呢还是去小时候一块光着屁股放牛的伙伴家。童年的玩伴们早已成家立业,有的孩子都快上中学了。我还在家里种地的时候,他们就认为我不务正业,不安分守纪,经常提醒我不要东想西想,老老实实找个老婆过日子。我走后从没有写信和他们联系,今天贸然走进他们的家,未免唐突。所以童月建议我最好还是去堂哥家,她说,一方面她也好看看我卖给堂哥的房子是个什么样子,不管他们方不方便,反正时间不长,明天就走,管不了那么多。
童月幽默我说:“真难为你了,没想到你回家还这样拘束!”
我们跨进堂哥家门槛时,堂哥一家正在吃饭,见了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三个侄儿女端起碗边扒饭边看童月和我。他们对我的到来感到有些突然,孩子们几年不见都长高了,不过还是那样穿的很破烂,侄儿的裤子到处是洞,屁股都露了出来。我一看就知道很多洞是上山钻荆棘挂破的,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山里的男孩子都这样。好笑的是,侄儿总是围着我们不停地调转身姿,喜欢面对面对着我们。我知道他是怕我们看到他的破屁股。这时,堂嫂急忙给我们拖了根干净的板凳让我们坐下。刚刚坐下,堂哥就发话了,叫堂嫂赶快给我们做吃的。我说,锅里有饭的话就凑合吃了。
堂嫂说,那不行。于是在灶上忙开了。
我坐下后,就跟堂哥和堂嫂介绍:“她叫童月,在W大学读书,是我女朋友。”
堂哥堂嫂都不知道对童月说什么才合适,只一个劲地说:“好好,大学生好,很好。大学生了不起……”说得童月很不好意思。但她知道堂哥堂嫂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是那样的朴实、简单。
堂嫂很快就把饭菜做好了,饭是大米饭,连老家惯用的包谷面也没有掺杂。菜有一碗是大葱炒肉,猪肉很新鲜,过年了,猪肉是农村人必备的年货;还有一碗胡萝卜丝,一碗炸洋芋片,一盆酸菜汤。堂嫂把饭菜端上来时,对童月说了一句,“我们这些地方穷得很,没有什么好吃的,不晓得吃得饱不?”
童月忙说:“很好,吃得饱的,不要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吃完饭我就带童月在房子周围走了一圈,告诉她哪棵大杉树是我栽的,那棵李树是我种的,现在这些树木都长大有用途了,但我已疏远了它们。
童月不停地问这问那,我都一一作了回答。然后我们又走到另一个山头,来到我和母亲曾经耕种的一块地里,说了很多农事给童月听。童月听着,以为我是在编撰别人的故事。童月的经历和她的同龄人相比尽管有她的特别之处,但她毕竟没有做过农活,对农事很陌生。所以,我所说的一些农事,有的她是一知半解,有的纯粹是一窍不通。
之后我又带着她去了我和母亲承包的那片山林看了看,然后在山上转悠了半天,累了,我们才回到堂哥家——曾经是我的家。
晚饭后,过去一块长大的几个邻居跑来看我,他们说了一堆奉承话,使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如梗在喉。他们认为我出息了,奔出了前途,跳出了龙门,摆脱了大山,和他们已经大不同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具体情况,我并非是他们想象的国家工作人员,实际上就跟老家外出打工的一样。可是我不好告诉他们真相,就是说了他们也不相信;还有,我自己也说不出口,有些乡亲把我作为榜样鼓励他们的孩子,我怕他们失望。所以我没有把自己的底细露出来。
几个邻居临走时,热情地叫我带童月明天去他们家吃饭,说几年没回来了,大家喝杯酒叙叙旧。我没有说我明天急着要离开故乡,我想,我一说,他们又要客气一番,还要问为什么,解释起来挺麻烦的,所以就用“好的”回答他们。邻居走后,我又和堂哥家长里短的聊了半天,说到他的儿子时,堂哥十分恼火。他说这孩子不听话,既不好好读书,又不老实干活,不知道他将来想做什么。
堂哥还说,等他初中毕业后,看我能不能在省城给他找份事情做,免得他在家惹事生非。我心想,我是泥菩萨过河,随时都有失业的可能,不行的话,还想回家种地呢,我能给他找到什么事情干。但我不能这样说,我要让他们看到点希望。我只好说,现在找工作难,不要说是初中毕业,就是高中毕业都难找到事做,没有高中文化就是去广东打工,估计也难找到什么好的工作。
“再怎么样也得送他读完高中,以后是知识的社会,文化低了,想闯世界肯定不行。”我对堂哥说。
夜已经很深了,堂嫂一直坐在灶前的火坑边没有说话。她见童月在打盹了,忙提醒堂哥,给他们铺铺休息,太晚了,他们累了吧。
堂嫂一说,堂哥马上就去房后头抱了捆稻草铺到堂屋的一角,他说,乡下不像城里干净,将就睡吧。也只有堂屋可以铺铺,堂屋两边的厢房,一边住的是侄儿侄女,一边住的是堂哥们两口子,还能把我们安排住哪里,最合适的地也只有堂屋。他们也没多想,也许认为我和童月的关系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只铺了一个铺让我们睡在一起。
我没说什么,童月也没反对。她知道,堂哥家要给我们铺两个铺太困难了。
稻草铺在地上后,堂嫂从里屋抱了一床破旧的被子放到稻草上作为垫子,没有盖的棉被,堂哥只好跑到邻居刚结婚的夫妇家借来一床新的棉被。
我和童月睡上去后,都落到了稻草薄弱的中间部位了。
睡在地铺上我想着许多往事,过去我住一间,母亲住一间,母亲去世后,整个木屋都是我的空间,那年破釜沉舟去读书,没有钱就把它卖给了堂哥。如今我只能将就住在这堂屋里,世事多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开始我和童月各睡一头,睡了几分钟,童月说她害怕,就钻到我这头来抱着我睡。我经不住童月“引诱”,便紧紧抱着她吻她。我们都没有敢出声,也不敢放浪,但软和的稻草还是被我们搓揉得四散。
一阵折腾后,我们几乎睡在了没有稻草的地上了。我不愿意起来重新铺整,就那样紧紧拥抱着童月睡到了天亮。
我在这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房子换了主人,我倒带了女人在这屋里有了这样的好事。我觉得这像做梦一样。
第二天早上,童月说她晚上根本没有睡着,其实我也一样。整个晚上,我除了和她紧紧抱着,都在回想我过去住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当然还想了一些我和童月将来的事情。
堂哥堂嫂起得很早,他们知道我们早上要赶到县城坐车返回省城,接着还要赶回童月家,所以一清早他们就起床给我们做饭了。堂嫂给我们做的是村里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油炸糯米饭。还给我们煮了一碗鸡蛋汤。
吃过饭我们就匆匆返程了。我连招呼都没有向邻居们打,我想,打招呼挺麻烦的,他们一定要问,怎么才来就要走,过完年走不行吗?我很难回答他们。所以,我只能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腊月二十九日晚上,我陪着童月坐火车顺利赶到了桥城,来到童月的家。晚上,童月的父母见了我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句,明天就是大年了,回来的真是巧,我们什么都做好了才来……话中之意一听就知道很不高兴,但又不好发火,毕竟我是生人。童月的妹妹私下告诉童月,说她们的爸妈十分气愤,如果再见不到童月回去,就叫她不要过年了,先把童月找回家再说。她是左盼右盼才把我们给盼来,不然在父母那里还交不了差。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我提出回省城。一方面觉得在别人家过年很不自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试童月的父母,看看他们是否愿意留我过年。我说我的目的主要是送童月回家,现在童月回到家了,我可以放心回省城了。再说,从桥城到省城很方便,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
不过他们还是没让我走,说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得把三十夜过了再走。
童月对我的举动有点不解,他生气地说:“你走吧,走了就再不要理我了……我爸妈又没有让你难堪,就算不热情,又不是不给你饭吃,你这点气都受不了,那将来怎么办!”
我没有走,我留了下来。童月的妹妹和弟弟对我都有好感,这让我多少有些安慰。没想到,越是注意行为举止,行为举止越是容易出差错。三十的晚上还没开始吃年夜饭,大家正在端菜上桌时,我一不小心把放在桌边的醋瓶子踢倒了,瓶子碎了,醋流了一地。
我顿时郁闷得要命,虽然我并不迷信,但还是觉得不是好兆头。在我的家乡有种说法,但凡在三十夜打破东西,来年肯定不吉利。尽管我把它归咎于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结果,可下意识总是奇怪:这瓶子是轻轻倒在地上的,怎么就破成了几片?
这成了罩在我心头的一个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