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烛光下，华早儿正专心地对着帐本，一会儿打打算盘，一会儿拿起笔写上几个字。她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只有前额几缕顽皮的发丝不听话地落下，垂在白净的脸颊旁。脂粉未施的脸，粉嫩透红，一双明眸里尽是专注。
华早儿帮爷爷看帐已有数年，从刚开始只是对对数字，到现在收支全由她来点清，华家的收支，及华岩村与官府矿产交易的所有细节，华胜几乎全都交给华早儿处理，颇有将这工作交由她继承的意味。
华早儿只是因为想帮爷爷做点事，因此总是尽心尽力地去做。只是对这已看了数年的帐本，她心头一直有一些疑问。拿着笔的纤纤玉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其中几项帐目上。从之前她就觉得，有关华岩村矿产交易收入的帐上，有点奇怪。有些费用，似乎高了些。
依照她的了解，虽然与官府交易已经算是能得到最大的利润，但矿产不见得可以卖到这么多银两。华早儿曾经问过华胜这件事情，但华胜只是淡淡一笑说，这是惯例，价钱就是这个样子。
既然爷爷都这样说，华早儿也找不着其他可疑之处，也就作罢。不过每回对帐记帐时，华早儿还是无法放下心中的疑惑，这些增加的收入，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或许不该多问，因为对这个贫瘠的村子来说，能多赚一点银两，是好事。
华早儿叹口气，丢下手中的笔，将墨汁已乾的帐本合上。已经很晚了，不知道爷爷睡了没。她想起华胜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尤其夜里常犯风湿痛，华早儿知道了，特地要徐妈为华胜炖点补汤。
爷爷年纪渐长，健康大不如前，但是依然为村庄的事情尽心尽力。华早儿真希望自己可以快点成大器，好帮爷爷的忙，让他安享晚年。
隐隐地，她听见有人声，转头往窗外一看，远处似乎有火光。那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是有人在呐喊，吆喝着什么。华早儿觉得奇怪，华岩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入了夜大家都休息后，一向是静悄悄没什么声音。现在出现了不寻常的人声跟火光，只证明了可能有事情发生。
华早儿心一紧，披上保暖的外衣踏出书房。
“发生什么事了？徐老爹。”还没走到门口，就遇到匆匆忙忙跑进来的徐老爹。
“矿坑那儿出事了，”徐老爹慌张地说，一身衣服凌乱，脸上都是脏污：“他们好像说塌了一个坑，有几个人被困在里头，我得赶快过去通知村长。”
“矿坑塌了？”华早儿吓了一跳。
华岩村以挖矿为生，矿坑塌了不是什么新闻，有时难免也有些死伤。但在这大半夜里，不仅矿坑塌了，还有人受伤，这不是表示有些村民这么晚了还在矿坑里头工作吗？
华早儿跑出大门，远远看见附近几户人家也点起了灯火，一些人影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她拦下了隔壁的大叔问道：“矿坑那儿发生什么事了？”
“矿坑塌了一个，几个人受伤了，还有人被困在里头，我们要过去挖开……”大叔慌张地说：“啊，村长，快点，快点，出事了。”
华早儿回头看见华胜跟徐老爹匆忙跑过来。华胜一脸严肃，微喘地问：“情况怎么样？”
“不好，张家的大儿子腿断了，还有几人被困在里头。”那大叔露出哀凄的表情摇头说。
华胜脸色一变，赶紧和徐老爹及其他要过去帮忙的人，赶往塌了的矿坑察看情况。担心的华早儿也跟着一起过去，矿坑塌了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看大家神色如此慌张，可以想见状况一定非常严重。
矿坑前，已经聚集了几乎整个村庄的人，女人们围在一旁，为刚才抢救的伤患疗伤。一些男人则围在塌了的洞口前，神色凝重地讨论着什么。看见华胜来了，纷纷露出得救般的神色，迎上前去。
“村长，我点过人数了，可能有七个人被困在里头。”身材壮硕的杜正大声说。
“已经过多久了？”华胜问。
“半个时辰，”另一人回答：“困越久，存活的机会越少。村长，要不要下去挖？”
大家都知道，一旦被困在塌倒的矿坑内，若不能及时抢救出来，存活的机率是很低的。但已经塌了一半的矿坑又非常危险，若是进去开挖，恐怕会引发更严重的灾难。所有人都救人心切，但想到安全问题，又犹豫不决，只能等着村长下决定。
华胜进入矿坑探看状况，当下脸色一沈。因为刚才的意外，将支撑矿坑的几根梁柱全都压坏了，没过多久，这矿坑会自己崩落，以后再也不能使用。若是再冒险进去挖洞救人，恐怕还会再引起第二次崩塌。但，被困在里头的七人又该怎么办？
他回头，看见挤在矿坑口，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嗓子嘶哑的孤儿寡母，心情又凝重了起来。难道要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被埋葬在不见天日的矿坑中吗？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华胜担任村长四十多年，什么样悲惨的灾难都看过。但这一回，他却是觉得更加心痛。这意外该是自己造成的，是他的错误，引起了不必要的损失。
“村长……”
华胜的眼神巡过一张张急切又悲苦的脸，一咬牙，说：“我会进去救人。谁要跟我一道？”
方才先发言的杜正一马当先，扛起工具喊道：“我跟你一道进去，村长。”
徐老爹也附和，其余有几个年轻人也纷纷表示要一同进去救人。于是，华胜等大约十个人，便扛起了工具，点上油灯，深入崩塌了一半的矿坑中，进行救援行动。
华早儿担忧地上前去拉住爷爷的衣袖。“爷爷，你真的要……”
“早儿，这事儿爷爷不能不管，”华胜说：“人命关天，再拖下去会来不及的。你在外头等着，别慌，有事情找其他人帮忙，知道吗？”
“可是爷爷，你的身体……”
“没事的，”华胜笑着拍拍华早儿的手说：“爷爷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勉强自己的。”
华胜对其余几人点个头：“好了，下去吧！”
几个男人下了坑洞，手中的油灯摇摇晃晃，一会儿就埋入黑色的坑底，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了。其余人皆守在洞口，担忧地注意着洞内的状况。没过多久，隐约传出了敲打的声音，他们想必是开始挖洞了。
华早儿担心爷爷，但自知该暂时接下村长的责任，因此一面帮着村里的女眷为伤者包紮，一面试图安抚众人的惊慌，但其实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就怕下一刻，洞内会传出崩塌的爆裂声。
“发生什么事了？”
华早儿听见这声音而回头，看见李敦跟几个人站在后边。村里的人因为少跟萧剑离等人接触，面对他们都面露排拒之色。李敦也不看其他人，就问华早儿。
“矿坑塌了，有几个人被困在里头，我爷爷已经带几个人下去挖洞救人。”
李敦略微看了看坑洞的状况，说：“有点危险。”
“但有人还在里边。”
李敦又看了看一些坑洞倒塌时正巧逃出来的伤患：“需要帮忙吗？”
“你们，有人懂医术吗？”华早儿说：“村里的大夫就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事实上，村里唯一的大夫张仲如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有人断了条腿，也有人被落下的石头压伤头部，都很严重，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焦急得满脸是汗，脸色也越来越沈重。
李敦看这状况，便回头对后边的人说：“去叫蒋一封过来帮忙。”
“是。”那人领命退下。
华早儿见状，稍微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们。”
“主子交代，有事情要帮忙。”李敦说，那表情似乎是再说，要不是萧剑离的嘱咐，他也不想做这种事。华早儿看在眼里心底知道，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很感谢了。
坑洞底的敲打声一直未间断，有几人上来换手休息，但华胜却一直在底下陪着大家一起奋战。坑洞外，有了蒋一封的加入帮忙，伤患很快就得到妥善的处理，几个伤比较轻的人先送回去休息，伤比较严重的则在张仲如的吩咐下，被送到他家里休养。
已过了大半夜，矿坑底下仍没有进展。换了几次手，每个上来的人都脸色不佳。他们挖了许久仍找不到被困的人，而已经岌岌可危的梁柱似乎也支撑不下去了。即使是这般危险，华胜仍在底下坐镇，这让华早儿更加心急。
此时，矿坑底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快点快点，带上去，快点……”
有两人抬着一个人从矿坑跑了出来，所有人随即蜂拥而上，一同将那昏迷不醒的人接下来。两位大夫赶忙前来看状况。
矿坑里头又有人喊道：“快下来帮忙，还有几个人。动作快点，快要撑不住了。”
几人冲下去，没过多久，又将几个人抬上来。有些人全身都是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华早儿看了不禁一阵心酸，只是仍忍住泪水，帮忙照顾这些伤患。
不久，又有人冲了上来，边跑边喊：“让开让开，洞要塌了，快让开！”
众人一听，惊慌后退，华早儿看见数人从矿坑里冲出来，接着就听见什么东西崩塌断裂的声音，“轰”地一声，那矿坑洞口就在她的面前落下一堆碎石。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