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走进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一脸青白,活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坐在角落的一个中年男人一看见他走进来,便大叫。
“张春三,你这小老儿,昨晚到底是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唤作张春三的男人,勉强抬起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看了看出声唤他的男人。他先是呆了呆,小眼转了下,似乎是过了许久才终于辨认出那人是谁,接着他的脸忽然垮了下来,踉跄地走向那男人。
“大……大格,你怎会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会在哪儿?”王大格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一把将张春三拉下来:“你昨晚说要上茅房,是上到哪里去了?我昨晚等不到你,只得先绕了城内一圈,又找你找了半个时辰,就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我到了你家,嫂子说你没回来,她也急得半死。后来我想起来昨儿个说过今天要来这儿喝酒的,才来等等看。”
王大格瞪大眼睛:“说,你是到哪儿胡混去了?”
张春三却像是充耳不闻,双手抖着到了一杯酒,战战兢兢地灌了一大口,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杯子里的酒大半都泼了出来。
王大格瞪着张春三不寻常的表现,最后终于受不了地开口:“停停停,你是在做什么?阿三,冷静点。”
“我……我没办法……”张春三又喝了一口,让辛辣的感觉麻痹了自己的神经之后,才勉强开口说话。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子,简直就跟中邪一样。”
一听到这个字眼,张春三忽然浑身一颤,手中的酒被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惹得客栈里所有人都回头望了望。这个城镇并不大,居民几乎都彼此熟识,更何况,张春三与王大格还是打更的更夫,每个人都识得这两张脸,因此看见他们诡异的表现,都凑了过来。
“张春三,你脸色不佳,印堂发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啦!”一个老头子问道。
“是呀是呀,你看他的脸色一片惨白,活像遇到鬼……”
“啊~”张春三忽然抱着头惨叫起来,把大家吓得往后一退,远远避开。
“阿三,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王大格不禁恼了,用力推了推张春三说。
张春三抬起头,脸上已是哭得涕泪纵横,五官全揪在一起:“大格,我打更打了快十年了,以为这天底下还没什么事可以吓得了我,以前在林家宅子遇到偷儿时,都没这么可怕过……”
“你到底是遇上什么了?”王大格又问。
张春三舔了舔乾燥的唇,不安的眼神往四周溜看了一圈,才说:“昨晚,我因为内急所以临时去找茅房,隔邻那一带,刚好是叶家宅子……”
“你是说,那个已经荒废快十年的叶家宅子?”人群中有一人好奇问道。
“我……我当时急了,看那宅子里反正是杂草丛生,就进去扯了裤带,结果……结果我听到……”
见张春三脸色发青,众人也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听到什么?”
“脚步声。”
“你是发傻啦,阿三,那宅子已经荒废这么久了,哪里有人?”王大格忍不住说。
“会不会是桥头下那些地痞流氓?”有个人这样说。
“不不……”张春三拚命摇头:“我刚开始也这样想,等不及小解就提了裤子,拿起打更棒想骂人,可是一回头,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该不会是……遇到“那个”了吧!”一个老头一边喝茶,语气闲散地说,却吓坏了一堆人。
“吴老头,你可别乱说,叶家宅子虽然以前是发生过不好的事情,但也从没传出过什么呀!”
“那可难说,难道你忘了,那一家子当时死得倒挺惨的,我到还怀疑为什么到现在才传出些什么来。”
“阿三,真的是……“那个”吗?”王大格原本是啥都不信,但一看张春三的脸色,也不禁半信半疑。
张春三缩着身子,畏畏缩缩地点个头。“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是听到脚步声,在我旁边跑来跑去,跑来跑去……”
“除了脚步声,还有什么?”
“他有说话……”
“他是说了什么?”众人焦急得倾身向前,一时之间,王大格与张春三所做的桌子围了满满的人。
“他叫我……滚出去。”
“就这样?”王大格又追问:“你不会救乖乖滚了出来了吧!”
“是没有,我虽然是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鼓起勇气对他叫嚣,结果他说……”张春三吞了口口水,表情十分惊骇:“他要我滚,然后说,这城内,最近有事会发生。”
“什么?”王大格傻了眼:“会发生什么事?”
“城西的杨府,”张春三说:“他只这样讲。”
“你是说,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米商杨谦德他们那儿?”
这城内人都知道,城西的米商杨家,可算是这一代数一数二的富豪,不过这一家子为富不仁,做的是抠门生意,在商场上声誉也极差。
“这杨家这么顾人怨,要不出事也难吧!”有人说。
“谁说的,那一家从祖父到现在,都这么抠门,在他们那儿做事的雇员,常常都被虐待得受不了逃出来。不过我看他们到现在也没出什么事,钱反倒越赚越多了。”有人反驳。
“那他有没有说是会出什么事?”王大格问。
张春三摇头:“我正想再问,结果忽然起风了,接着“啪”地一声有个黑影子向我飞过来,一下打在我脸上,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我不……”张春三嘴唇蠕动了下,停了会儿:“就不见了……”
“看来,他好像也没对你怎么样嘛!”王大格斜眼上下昵着张春三说。
“也……也没……”
“那你干嘛吓得不敢回家?”
“我不是不敢回去,我是……”张春三忽然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是什么?”众人又凑近倾听。
“我……我是……”
“我知道,”一旁一个少年忽然笑道:“张叔,你该不会是昏倒了吧?”
“耶?”张春三惊讶得傻眼看着那少年,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得出来,确实是被那少年说对了。
“阿三,你就这样昏了?你当更夫是当假的,胆子这么小。”王大格好气又好笑地说。
“我这……”张春三惨白的脸总算多了一抹红:“他一下子往我脸上打过来,我那里知道,铁定是用了什么妖法。”
“唷,你可不要打不过人家,就说他作弊呢!”有个人凉凉地说。
“我没有……”张春三想反驳,但自己昏倒是事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焖焖地又灌了杯酒。
“不过,你该不会真遇上什么精怪了,竟然还说杨家会出事。”
“但也怪了,这叶家人都死了十年,也没传出过什么事情,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怪事呢?”
“吴老头,这叶家宅子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有人问那个老头子说。
吴老头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开口说:“十年前,那宅子里的一家人,在一夜之间全死光了。”
“怎么死的?”
“被杀死的。听说,每个人的屍体都被刀剑画得全身是伤,惨不忍睹,没有一个人是完好的。”
“我记得,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查不到个结果吧!”
“事后叶家的下人全都跑光了,况且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在主宅子里发生过什么事。”吴老头又吞了口茶水:“但若是要我说,那一家子会变成这样,也该说是报应。”
“怎么说?”张春三问道。
“我记得,那一家子风评并不好,以前是做当铺生意的,不过,却老爱占人便宜,尤其是嗜钱如命。我记得还曾经发生过,有个人拿了祖传的家当去他们那里当钱,结果他们贪便宜,给得少了,后来被那人发现,吵着要把东西拿回来,他们不仅不还,还把那人给打死了。”
“这事儿官府不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还不是用钱压下来了,”吴老头眯着眼摇头:“不过话说回来,叶家的行径,跟杨家倒是挺像的。”
“该不会是什么狐仙,来替天行道的?”有人异想天开地说。
“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听多了那些乡野传奇是不是?”
“要不你说说看,为何那“东西”会出现在叶家荒废的宅子里,还跟张春三说杨家会出事?我看是老天有眼,要惩罚恶人啦!”
那人说得高兴,却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声。他摸了摸头,四周探看,却没看到什么人。几乎整个客栈里头的人都涌到了王大格跟张春三的桌子边,唯一只剩一个白衣公子,背对着大家独自坐着。
难道是他发出的声音?不过,距离也太远了点吧!
“这样说来,要去通报杨家吗?”
“去,通报什么,这是不是阿三在作梦都不知道。”王大格还是不怎么相信张春三的遭遇。
“不是作梦,绝对不是!”张春三激动地摇摇头:“你看看我的颈子,是不是有刮伤?就是那家伙冲着我的脸打上来时留下的。”
众人一瞧,张春三的脖子上确实是有细微的刮伤,伤口很新,但看不出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会是你自己被杂草刮到的吧!”
“才不是,我是倒在草丛里,但全身上下都好好的,为何只有这里伤了?”
“这样看来,该不会真是精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彷佛都亲眼看到了张春三的遭遇一般。
“阿三呀,我看你快点去收收惊,去霉运。”
“要那“东西”说的是真的,那杨家那边……”
“你要去说吗?”一人斜眼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
“不要。”
“我也不要。”
没人想要跟杨家通报这件事情,一来是也搞不清楚究竟张春三是否真的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二来更是因为,杨家的恶名昭彰,让众人有看好戏的心里,因为几乎城内的每个人都吃过杨家的苦头。
“管他的,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这样下了结论,大多数人就一哄而散,只余下几个人依旧围绕在张春三身边,一会儿要他说得再详细点,一会儿给点建议要他去去霉运。
角落里的白衣公子站起身,将酒菜钱放在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开。小二看见了,上前来收钱,不忘热切地对那背影喊道:“多谢公子。”
白衣公子没回头,缓步离开。一旁一个人看了看,拉住收拾东西的小二说:“小二哥,我看那公子长得还真俊,是哪里人?”
小二耸耸肩说:“我哪知道,只是这两天见他常来,虽然长得俊,但却老冷冰冰的不说话,怪可怕的。”
“真是个怪人呀,”那人瞥了热切解释的张春三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今年怪事倒是特别多。”
“要是杨家真的出事,可就更怪了。”那小二笑道。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