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是我整个行程中比较艰难而又具有挑战的一段路程,至今想起仍然是那样的凄迷和寂寞。
这天是10月1日,是欢庆祖国诞辰的日子,而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节日。早上起来时见雨还下个不停,看阵势大有不下一天不罢休。我决定冒雨前进。我真不愿在哪个地方歇下来,我觉得那样比走在路上还难受。于是在店主家买了碗面条吃了就上路了。
从百兴到河边有很长的路程,有条粗糙的乡村公路修到了那里,但很少有车辆通行。我背上帐蓬打着伞走到小镇的街上,拦了一个三轮直奔当地人给我指点的地方——大桥边而去。
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那个地方。 这里有一座石桥,桥两头住有人家。到了那里,三轮丢下我就走了。我问路边居住的人,他们说这个地方叫纳雍河,河水污黑,越流越凶猛。顺河而下只能靠左边而行,顺河右行根本没有路子可走。便感到些许的迷茫,但路还得走,那就按人家说的前进吧。雨没有停,越下越大,走不多远下身就被乱草上的水珠湿透了,上身也只有老壳还暂时保持干燥。一个多小时后走进了深深的峡谷,荒无人烟加上秋雨蒙蒙,心情逐渐低沉下来,既而有些胆寒。
不料羊场小道的尽头是岔河,大河(乌江)从右奔腾而去,去路却被流进大河的小河挡住,小河的水虽然清澈,但流速并不慢,而且看不到深浅。小河的对岸杂草丛生,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去路。我想只要能走过河去就有路可行,但是怎么过去?万一下到水里被卷走……我不敢往下想。我犹豫不绝,我想回头,但一想到那么远的路程,我又打了腿堂鼓。我两眼盯着河水半天想不出招来。天上下着雨,我总不能这样被困死在这里。现在我真正理解了困兽之斗这个词。眼下我就像一头困兽,我决定脱掉裤子下到河里试一试。
我把裤子脱下来塞进背包,从浅水边慢慢走向深处。走到中间时,水流淹到了关键部位,一个浪头差点把我打倒。我摇晃了几下站住了。感谢上天保佑,我淌过了浪头。我终于走到了对岸。尽管我能游泳,水性也不算差,但落进水里可不是好玩的。我穿上湿漉漉的裤子走过和人一样高的乱草,突然我看见前面有间破破烂烂的石头房子,我像看到救星一样拔开乱草走向前去。走到墙根一看,感觉很久没人走动过了。荒草萋萋,我有如唐僧师徒走进妖怪布置下的房舍,阴风惨惨,煞是恐怖。我大喊两声:有人吗?没有人应答。我拐进墙的里面,见一扇破门敞开着,屋里有一架朽不拉叽的木床,床上横着一床又脏又黑的被窝,地上用三个不规则的石头撑起一个小锅,似乎用它煮过饭。于是我又大喊了一声:有人吗?这时才从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走出一个老头,他显然有些奇怪,眼睛瞄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向我走来。我顿时紧张起来:他要干什么?我急忙说:老人家,我是省城的记者,来考察乌江的,走到这里迷了路。老头见我全身湿透了,样子也有些狼狈,凑近我问道:大雨天走这里来做那样?我对他又解释了一翻,他才大约明白我的意图。经过询问我得知老头是在这里看管旁边的小水电站的,我朝前面一看才发现土围子里摆着几台变压器,正在鸣叫。水库筑在上面小河的深谷里,是个小型电站,到底能管多少照明,老头可说不上来。他说,他只管这个地方不被破坏。
我问他,从左岸有没有路可走。他说左面是走不通的,只能过河从右面走。
面对汹涌污黑的河水,怎么过去?老头说,河对面有条小木船,渡船的人住在对面半山上的杨家寨上,有人过渡他才来撑船。
雨没有停,哗啦啦打在四周的草木上,声音是那样空旷而阴沉。我问船工要什么时候才下来,老人说,今天怕是不下来了,这么大的雨。我说,那怎么才能让他下来?老人默了一会,走到墙根,撕开嗓门对着对面的山坡喊道:渡船罗?渡船……河水声、下雨声都没有老人的声音响亮,他的喊声传到对面山上又转了回来,整个山谷都在回音。可是山坡的人家却没有人回应。没有任何出路,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叫喊。老人喊累了,我又接着喊。至少喊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个声音回应道:来罗……
又等了20多分钟还是不见有人走下山来。老人和我又扯开嗓门喊起来,可以说快到了绝望的时候才见到一个人影走下山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我辞过老人,返回岔河口看着小木舟从对岸摇晃着划过来,刚靠近沙堆我就一步跳了上去。老人把我推到岸上后我独自往山上爬,爬到半坡,见竹林边有几户人家,我就绕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我太饿了,想找点吃的东西填填肚子。我问有没有面条等较方便的吃食?家里的主妇说:其它东西不方便,给你煮几个鸡蛋要得不?我急忙说:要得要得,我给你们钱。
这位大嫂从邻居家借来几个,和自家的加起来共煮了10个鸡蛋给我。由于太干,我硬是吞了8 个,最后两个实在吃不下去,就给了看着我吃鸡蛋的两个孩子。我喝了那位大嫂递来的一瓢凉水,歇了几分钟,问明前面的路线就又冒着雨上路了。
路很滑,也很窄,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横着又爬了一段路后,小路就钻进了草丛。越走越是荒无人烟,越是道阻且长。这条小径是多年前乡村公路还十分缺乏时,农民肩挑背驮所走的道,早几年就已荒废,如今小径已被比人高的杂草淹没,必须用手拔开才能前行。就这样一路顾头不顾尾地在V字底脚的河水边拼命往前走。下午时分,小径延伸到山岩的石缝里,天上下着雨,河水轰轰地奔涌,当我穿过岩底时,我的每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可是我不能不过去,只有前进才有希望,才能远离这个“迷雾”。心堵了2公里左右才重新恢复正常,也就是说这样的路走了2公里才不害怕了。
4点钟左右我走到六枝的牛场乡木底河,这里与织金县鸡场乡的上坝相邻。山重水复,难辩东西,见路边有一个农民正在犁地,便上前问路,老农说,没有人带路的话怕是走不出去,因为山大岔路多,走错了麻烦得很。可是问他能否找个人带路时,他说都去干活了,没大人在家。我无助的向前走,老办法,只有边走边问。
翻过一座大山坡,已经精疲力竭,再往山下走时,加上路滑,我摔了好几跤,半边身子巴满了黄泥。好不容易走到了河边,我看见河里漂着两支小木舟,便走到岸边问船上的人可不可以顺河送我一程,开始他们说没有时间,我说给他们钱,其中那个看上去有50来岁的人说,给多少?我反问了一句,要多少?一翻讨价还价,最后以30块钱答应送我到下面有电站的地方。我感觉这段路没有多远,但步行必须翻山越岭,天快黑了,我想赶到电站的地方住宿。我也明白这位打鱼的农民有“敲”我一下的意思,但我还得认账。我梭到河边,上了他们的小木舟。坐到小船上,我全身像垮了一样,任凭小船晃荡着下划。这位农民告诉我这里的情况,可我却没有力气拿笔作记录了。
因为前方有坝,河水比较平缓,河床时宽时窄,两岸脱水处显现出一条黑痕,大约是被污水长期浸泡的结果。6点过钟,小船划到了那个小电站。在离坝200多米的岸边,农民把船靠到了草坎上,付了钱,小船掉头离去,而我在草笼里钻了半天才走到泥土里。拐过山梁,见到了小电站,机器的轰鸣声提醒我,这个电站没有废弃,应该有人看管。可是当我走近时,才发现只有一幢简陋房子,看不出有没有人。我在门口喊了几声,一个大约50来岁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当他得知我想借宿时,很失望地告诉我,这里没地方住。还说,他都不在这里住,天黑后就回家。他说再往前面走不多远,就是湾河了,那里有个寨子,最好到寨子里找宿。
我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路宽了,天却黑了。河弯上头一群雪白的鸟儿悠悠地渐飞渐远。
我加快了步伐。在拐弯的地方,我追到了一个年轻人,他也在往前紧赶慢赶。我心里突然感觉有了依靠。我向他打听到前面村寨还有多远,他问我是做什么的。我照实告诉了他。于是他对我说,他是六枝区岩脚寨镇的干部,去一个村寨吃喜酒回来。我问他到镇政府还有多远,他说,可能有好几公里。我又问他,镇里有住的地方吗?他说没事,去了再说。原来我想错了,镇里少说也有几家旅店,当时我大约已经累糊涂了。
于是我改变主意不住村寨了。其实当我们走到河边的那个村寨时,夜幕彻底拉开,好在有一条粗糙公路通向镇上,勉强凭余光和感觉走在大路上。我差不多走不动了,背包勒得我两肩酸痛。我很希望乡干部帮我背一下,可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忍受着。翻过山口,公路平缓了,我累的说不出话,乡干部好像酒喝多了,也只管闷着头往前走。不知摸黑走过了多少地方,终于看到了一片灯光。乡干部说,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个乡政府所在地,撤区并乡(镇)的时候合并了。他是这里的包村干部,和一个老师熟悉,老师有一辆三轮车,他说叫老师送我们到镇里。我在路边等他,可半天不见他回音,我只好摸过去看看情况。老师家好像有些人正在打麻将,不太情愿送人。一个妇女说,天气不好,这么晚了不安全。其实是人家嫌麻烦。我只好开口说了句求情话。我想,如果人家硬是不愿,也就只能另作打算。我在坝子里站了半天,没人问我喝不喝水,我又饿又渴,汗水流多了,特别想喝水。
又捱了半天,老师终于答应送我们到镇里,然后叫我们坐到车厢里去。车启动了,8点过钟到了镇上。老师把乡干部送到住处后,我叫他把我送到有旅店的地方。老师把我送到岩脚镇最大的一家旅店,他和老板很熟悉,可能是被我的精神所感动,告诉老板,我是省城的记者,招待一下。旅店客人不少,还在热闹。我要了两个菜,又要了半斤包谷酿的散酒,我太疲乏了,很想喝酒,尽管我有胃病。老师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当时我的心里很感激人家,那么晚了送我们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硬是把他叫住和我对饮了两盅。
老师走后,我要了半盆很烫的水烫了烫脚,也不管身上脏不脏,立即睡进了10元一称的床上。这时我发现我的两个大脚拇有淤血从指甲流出,指甲已经坏死,没有感觉。我以为死血流尽后,就没什么事了,谁知过了半个多月,两个指甲从根部脱落,变成了两个肉肉的“光头”,难看极了,好在没有影响走路。走完乌江,有人为我捏了把汗,说我太不把身体当回事,要是引起感染就完蛋了。算是老天爷长有眼睛!可我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