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滩下行估计不到10公里就到了乌江东岸的夹石镇。夹石镇是沿河县与德江县交界的一个镇,它的西岸仍是德江县桶井乡地界。小镇地处乌江岸上,陆路距沿河县城40余公里,水路56公里。这里山高谷低,环境较为恶劣,此镇和邻乡桶井一样没有开通移动电话,可想其落后状况。过去由于水运发达,往来的生意客常常在古镇云集,如今还能观照出一定的历史底蕴。我找到镇政府,镇党办的何韧说,全镇人口有4、1万,但有三分之二的农民还处在温饱线下。人多地薄,森林稀少,良田不多,更无特产,不利的地理条件制约了全镇的经济发展,使得夹石镇一直处于全县的贫困镇位置。
但在个这地方却流传着一个很有趣的“熊嘎婆的故事”。
传说在很古的时候,有一种吃人的野兽叫人熊,这里的人叫做熊嘎婆。它长得又高有瘦,十分吓人。它周身长着七长八短癞头叮当粗毛,四脚锋利,只要往人身上一抓,必定皮开肉绽。它的眼睛像两个大黑洞,嘴巴有碗口那么粗,不时露出两颗獠牙,再坚硬的东西落在它嘴里,就像嚼一颗酥糖。熊嘎婆喜欢四处找人吃,若是抓住了人,就死死揪住人的双手不放,然后哈哈大笑,直到笑死过去。醒来后再把人吃掉。
那年头大人出门时,总是把小孩子关在家里,或是把小孩的双手套上竹筒筒,以防熊嘎婆撞上小孩子。竹筒筒用以蒙骗熊嘎婆,当它抓住竹筒笑昏之后,孩子就可以褪下竹筒而逃跑。传说这里有一户人家,有母子三人,住在偏僻的山沟里,一天,母亲去看外婆,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不久熊嘎婆就来到了屋外,拍着门对里面喊:“开门,开门。”里面的姐弟俩问雄嘎婆:“你是哪个?”“我是你嘎婆,过路顺便来看你们。”姐弟俩歪在门缝里一看,说:“我嘎婆脸上有一颗痔,你不是我嘎婆。”熊嘎婆急忙从门边的高粱杆上摘了一颗高粱壳贴在脸上,说:“你看我这里不是有一颗痔吗?”
孩子们刚一开门,熊嘎婆趁势挤进屋子。这姑娘边看嘎婆的样子边打招呼说:“嘎婆,你坐吧。”“我不能坐板凳,我要坐木桶。”人熊长有尾巴,坐板凳会露出原形。熊嘎婆坐在木桶里问:
“你妈呢?”
“到外头有事。”
“今晚回来吗?”
“不。”
人熊听了暗自高兴,尾巴不停在桶里摇摆,把木桶打得咚咚响。
“嘎婆,木桶做哪样咚咚地响?”大孩子问。
嘎婆说:“我在刨屁股上的坐板疮。”
晚上,熊嘎婆和两个孩子睡在一起,到了深夜,大孩子醒来,听见有喀嚓喀嚓的声音,就问:“嘎婆,你在吃哪样?”嘎婆说:“我在吃干胡豆。”大孩子说:“我要吃。”熊嘎婆说:“崽崽家吃不得,吃了肚皮痛。”大孩子说;“不怕,我要。”熊嘎婆没法,只好给了他一颗,大孩子接去一摸,原来是弟弟的手指拇,吓得三魂七魄都不在了。
小姑娘冷静下来一想,跑是跑不脱的,就缩在被子里一动没动。过了一会儿,姑娘“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熊嘎婆问:“你做哪样了?”大孩子说:“我肚子痛啊!嘎婆。”说完有“哎哟——哎哟——”地翻滚起来。“我的乖孙啊!叫你不吃你偏要吃,现在痛了吧!”大孩子说;“嘎婆,我肚子要拉了。”
熊嘎婆怕孩子跑掉,就说:“你一个人不要去。茅房里有鬼。”大孩子说:“你担心我,就拿根绳子栓在我的腰杆上,你拉着绳子就得了。”
熊嘎婆果然拿绳子栓住大孩子,姑娘走到外屋,解下绳子栓在尿壶上,自己舀了一瓢水,躲在了楼上的角落。熊嘎婆见孩子久不回来,就拉了一下绳子,便听到叮咚叮咚的响。其实是尿壶里的水在响。熊嘎婆就说:“这崽崽不听话,叫他不要吃偏要吃,把肚子吃坏了吧!”
天快亮了,人熊不见姑娘回来,就起床点灯到处寻找。姑娘在楼上就用舀到楼上的水把人熊的灯滴熄,熊嘎婆见状说:“老鼠精,老鼠精,你莫屙尿淋我灯,找到姑娘和你平半分。”姑娘一听,吓出了冷汗,便悄悄溜出门外,爬到一棵大果树上藏了起来。
熊嘎婆在屋里找不到姑娘,就走出门外寻找。它发现果树旁边的水井里有人影,抬头一看惊讶地说:“你在这里哦!”
姑娘灵机一动,说:“嘎婆,我肚子拉稀,来树上摘果子吃。”她怕熊嘎婆爬到树上来抓他,就说:“嘎婆,你上树来,我给你梳头。”熊嘎婆很喜欢别人在它头上瘙痒,听姑娘一说,很高兴地爬到了树上。姑娘一绺一绺地把熊嘎婆的头发绾在树枝上,之后把梳子故意扔到树下说:“嘎婆,梳子落下去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捡起来。”
熊嘎婆信以为真。
姑娘下了树一溜跑了。熊嘎婆见姑娘逃跑,急忙往下一跳,刹那间它的整个头皮全部扯掉在了树上。熊嘎婆痛得在地上打滚。一个挑着石灰过路的人对熊嘎婆说:“嘎婆,让我帮你治一治。”于是把滚烫的石灰洒在熊嘎婆血糊糊的头上,当挑石灰的人走出不远,熊嘎婆又被石灰刺得在地上打起滚来。不久,一个打猎的来了,又对熊嘎婆说:“我这根铁管里面的药特别好,你吃一口就会不痛的。”于是叫熊嘎婆张开嘴巴,把猎枪对准他的喉咙,只听见“嘭——”的一声,熊嘎婆终于一命呜呼!
故事听起来滑稽可笑,不大令人信服,可土家族人却把它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不仅故事有趣,同时也反映了弱者的聪明和机智,所以人们尤其是孩子对此更加津津乐道。
从夹石下行是小码头望牌,再往下就是沿河县的淇滩镇,这段乌江两岸山高谷深,走在谷底,头顶是蓝天一线,脚下是江流翻滚。正如古人云:嶙嶙怪石满江盘,怒浪如花滚雪团。百尺游龙拖匹练,一群飞鸟掠险滩。如此深幽的峡谷除了纤道,悬崖上哪里有路可行?
没有见到拉纤的纤夫,但电影里纤夫们拉纤的号子仿佛却在耳边回响。
我在镇上吃过午饭,准备沿公路而行,镇党委的何韧得知我的想法后用摩托车送了我一程。抵达淇滩时,天气尚早,还不到下午三点钟。淇滩镇政府在距淇滩老街约一公里的公路边,从镇政府下行三四百米处就是拟设计修建、装机120万千瓦的沙坨电站坝址。淇滩是附近几个乡镇进入县城沿河的必经之地,旧时川盐在这里集散,由于往来客商频繁,解放前不仅是沿河的一个大集市,也是乌江中下游的一个重要水陆码头之一。明万历年间就修建了万寿宫、回龙寺这样的古建筑,后来还开设了一家会馆。1934年,贺龙率红三军至此打败了国民党杨畅时部队,顺利开辟了黔东特区,并建立了苏维埃政府。淇滩距县城沿河八公里 ,沿河到印江的公路从这里经过,沙坨大桥已于春上正式通车。此镇由于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可也说是沿河县比较富裕点的镇。
沿着公路平步前行,山不再高,水不再凶,江上船舶穿梭不歇,晚霞辉映,人影婆娑,这一段乌江虽说比不上江南,但多少也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了。
沿河县城是乌江至上而下流经的第二个县城,两岸比较平缓,老城建在西岸,东岸是崛起的新城。据史料记载,沿河县在元代开始置沿河佑溪长官司,明沿袭,清同治九年,设沿河弹压同知。民国三年改置沿河县。1986年,经******批准,成立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沿河地处大娄山脉与武陵山脉结合部,乌江横穿县城,再流过黑獭、思渠、洪渡乡、之后进入重庆境区。由于是乌江流经贵州的最后一个重镇,加上326国道线从东至西贯通该县,因此沿河又被称为黔东北门户和乌江要津。沿河全县人口54万,土地面积2468、8平方公里,东邻重庆市的酉阳、彭水两县;东南、西南与贵州省的松桃、印江、德江三县接壤;西北与务川自治县毗邻。自古通江达海,舟楫频往,商贾云集。这里有汉代砖瓦窑群、古汉墓群、清代乌江洪峰摩崖石刻;有“黔东特区革命委员会旧址”、“黔东特区第一次工农兵苏维埃代表大会旧址”;有前苏联空军金角洛夫墓;还有黑叶猴自然保护区……
史料记载,1939年12月24日,3架苏军战机在贵州独山县上空与敌作战,返航时汽油燃尽,紧急降落在沿河县城上游的坝坨沙滩上,金角洛夫不幸遇难。29日,时任沿河县县长的李拔夫组织人员为其举行追悼大会,万人戴花送葬,将金角洛夫安葬于西桥头。
抵达沿河县城时天气不早了,已经是下午6点过钟。住下来后,晚上我给一位朋友打电话,这个朋友原来在德江工作,我还在家乡的时候与我有些交情,早在来乌江之前就获悉他调来这个县当上了更大的官。我们多年不见,我以为我的到来他会很高兴,会热情地招待我吃晚饭,谁知他说他在一个很远的乡镇检查工作,可能要晚些才能赶回县城,叫我自己找个地方把饭吃了,明天他再请我吃饭 。从电话上我感觉他就在县城,但我怎么能揭穿人家的秘密,也许有他的难处不便说清楚,用这种方式不伤大家的感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说实在的我并没有要找他吃饭的意思,我不喜欢那种客套的场面,太形式了,也不自在。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人生感到很悲观,特别喜欢怀旧,对过去的人和事常挂记在心。因此第一次来到沿河县城,只想见见老朋友一面而也,别无他求。
晚上10点过钟他来到我住宿的旅店,和10多年前大不一样了,虽然还没长出腐败肚子,但官架子很足了。说着说着,我就自然不自然地注意说话的口气了。客气地聊了几分钟,他说********还在等他汇报,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连走我想请他帮我个忙,联系采访那个被教育部门表彰的用背篼背出一所乡村小学来的民办教师刘恩和,这是贵州树立的一个对教育有贡献的典型,如果能真实的写写这个人的事迹,我想对报纸来说肯定是有意义的。可这位县领导(他是县委常委)告诉我,不能随便采访,县里有规定。再说,刘恩和马上要到北京开会,没有时间接受采访。我又请他帮我联系********采访(我打听得知县长外出),我说最多耽搁书记半个小时,看看愿不愿意。对朋友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因为他自己说的马上就要去和书记商量工作。我还申明,不要紧的,接不接受采访都没关系,回过信就行了。他说,成不成11点钟打电话回我消息。我说,那就等你的电话哦。他走出门时又对我说,明天下午请你吃饭,白天的时间太紧了,全天都挤得满满的,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强调到时候等他的电话。我说,你忙你的吧,别管我,我知道你们的事情多。
晚上11点钟他没有来电话告诉我结果,我想可能是事情多还没有来得及问吧。可是到了深夜12点钟还是没有接到他的消息,我只好睡了。我想,明天上午他肯定会打电话告诉我情况。
然而我一直都没有接到他的任何电话,直到离开沿河县城。他说要请我吃饭,现在看来也只能等到他官当得更大的时候了。我之所以没有打电话询问他,是我觉得犯不着了,何必要逼人家呢。如果他把你的事当成事了,就用不着问,如果没有当成事,问也是白问。
这就是我故乡德江的人,故乡德江的朋友。
想到故乡的人,我又想起了一件小事。一次我托县城的远房大哥从老家开个信函带到贵阳,他用他们单位的信封装好后,请开长途客车到贵阳的驾驶员带给我。他认识这个人,当然可能并不是要好的亲戚朋友。下午我去汽车站找到故乡来的驾驶员,他把信函给我时说:要收五块钱呢。我一惊,但没有显形于色。我摸了五元给了他,还说了一声谢谢。我跟一个在贵阳工作的老乡说起这件事,他也觉得很有趣,对我说,怎么不问他(五块)够不够。这件小事在感情上我怎么都不能接受,就一张纸,揣在兜里就带到了,又没要他花什么力气,更谈不上麻烦。我只能从市场经济这个角度来说服自己,现在时兴收信息费、中介费什么的,市场经济下人家给你从德江带信函到贵阳为什么不要钱呢?也就想通了。
第二天我找到沿河县委宣传部了解沿河在“西部开发”中的一些规划,宣传部的领导让我找一个具体的办事人员,可这个办事员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就叫我等一等,再等一等,晚上他请我吃饭,再把资料给我。我感到他们都嫌我麻烦,甚至我还从宣传部一位领导的口气里听出了话外音:记者名为帮你宣传,实质是要你出血(出钱)。这个问题我就不展开说了,人家这种想法是经验之谈,绝不是无稽之谈,这种现象在新闻界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基本情况总得要了解一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于是我想到了《沿河报》,作为同行,他们不会象其他部门那样冷淡吧。这天好像是星期天,我找到报社办公室,见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我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一个可能不到30岁的年轻人,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表示对我的想法爱莫能助,连坐都没有让我一下。我很尴尬,离开时见桌上一堆废报纸里有一张签废的版子,上面有一篇关于沿河沙坨电站的报道,我说这张废版子我想带走看一看。年轻人一下急了,站起来用原滋原味的沿河话说:废家货也不能拿。我当时差点吐血。还用普通话对付我,却原来也是个“地方货”。
那天,我在县城和城外走访收集了一些资料。天黑时,宣传部那位办事员打电话给我,说他有事不能来陪我吃饭了,其实我早在大街上吃过了,知道他上午说的话靠不住,根本不指望他代表宣传部请我下馆子,能给我在报道上一点帮助我就谢天谢地了。晚上8点过一点,我正倚靠在床上写东西,喝得酒气熏天的办事员走进我的房间语无伦次地说他如何忙,如何对不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说着还用房间里的电话叫旅馆的服务员给我送几瓶矿泉水来。我急忙制止都没来得及。我说,我要什么矿泉水,我泡有茶。可是服务员已经送了四瓶矿泉水到房间。我知道是他想喝矿泉水,喝酒醉的人就想喝冰凉一点的。我明白这矿泉水的钱结果得我付,因为他没有给服务员钱,账无疑是记在我的头上。我只好不客气地说,×××,一会你自己带走啊。他听出了我话的意思,只好叫服务员来拿走了三瓶(其中一瓶他开始喝了)。
很快他就知趣地走了。送他出门时,他说明天再帮我找资料,然而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过不久,又来了三个年轻的男女,都是沿河电视台的记者,其中有一名女记者,年龄稍大的是黄副台长。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说是想给我拍条新闻。我对他们的想法坚决谢绝了。我见他们很热情,就问他们能不能帮我丰富一下沿河各方面的资料,黄副台长一口就答应了,他叫我次日上午去他的办公室,看看有些资料对我有没有用。他们与我很友好地聊了会天就走了。这与宣传部那位办事员和报社办公室那位记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令我很感慨。
11月3日上午离开沿河县城,前进9公里抵达一街跨两省(市)的地方。在乌江东岸,连着两个乡政府所在地,一个是贵州省的黑獭乡,一个是重庆市的万木乡。过去这两个乡相隔不到300米,早些年万木乡搬到了沟的那边去了,离现在的黑獭大约有一公里路。黑獭乡辖属沿河土家族自治县,万木乡辖属重庆市的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黑獭乡政府所在地有条水泥路,算得是这个小镇上的大街了,由于是江边的小码头,集镇是比较热闹,每隔五天,周围的人们就来这里进行交易。大街背后是两排木屋隔起来的一条小小土街,属于万木乡管辖,还挂着万木那边的很多招牌。过去,万木乡政府就在这古旧的土街上,乡政府搬走后,万木的村民与黑獭的村民仍然相安无事。
黑獭乡政府所在地是贵州省尚未通公路的两个乡之一,全乡人口不到8000人,7个村有4个不通公路,连程控电话都没有开通。而万木乡却大不一样,人口有19000多,21个村只有两个村还没有通公路,但村村通电,程控电话覆盖率达85%,不少地方还开通了移动电话。万木离酉阳县城60公里,虽然与黑獭离县城才9公里不可相提并论,但万木不知比黑獭要富裕多少倍,连新建的乡政府所在地也比黑獭乡政府所在地大气、发达。
下午,黑獭乡宣传委员杨秀忠对我说,黑獭下游五六公里乌江边的岩脚有户人家,主人是一个60岁的老者,叫田景发。他居住在乌江边叫穿洞的地方,14年前在乌江西岸的二层岩上栽种了10几万株杉树,蔓延了几百米,如今已成了乌江上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杨秀忠说,这是个当地的人物,很有报道价值。田景发的房子修在岩上,顺江下去,可以赶到那里去投宿。
我按照杨委员的指点,于天黑前赶到了那个叫穿洞的地方。这个地方属于沿河黑水乡,东岸属于酉阳的万木乡。这边山岩凹凸,那边悬崖峭壁,放眼望去,东岸岩层间长着蓬蓬荒草,不见一根粗壮的树木,而西岸的二层岩上却象一条青绿的林廊绵延出去,一直到峡谷拐弯的地方,这种青一色的林带在乌江的悬崖上我是第一次见到。
来到岩脚,我看见了岩嘴上那幢石木结构的房子。我抓着石缝望上爬,到了石坎下面,我就扯开嗓子喊到:有人在没有?才喊两声,一条大黄狗呼地扑到了坝沿,嘴巴一次又一次地往我头上戳,后面还跟着一条“小黑”汪汪汪地瞎凑合,真符合大狗叫小狗也跟着叫的逻辑。好在很快就有一个老者走到坝子外把那凶狠的的大黄狗喊住,老者穿着一件老式中山装,戴着一架老花眼镜,头发朝后梳,有几分乡镇干部的味道。我很客气地问:请问田景发在家没有?老者说:你是谁,我就是田景发。
我把来意告诉了他,他很热情地把我迎到他家坝子,见我汗流浃背,一边喊他的狗不要咬我一边进屋端来木凳让我歇息。大小两条狗见我和他的主人说得很真诚,就卧在一边摆着尾巴。晚上我还和大黄狗成了好朋友,一起嬉戏,当我第二天上午离开时,我发现它有些舍不得,它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陌生的来客,就这么快走了,真是不好玩。
这天天气较好,虽然已是傍晚,但乌江峡谷却朗朗明晰,还可以到岩上参观一下他栽种的杉树林。田景发带着我来到岩层上,我们小心(只要稍微虚脚就有可能滑落到江里)地穿行在碗粗的林子里,耳边传来谷底滔滔的江水声,不由生起一丝害怕。这是一个村民在14年前的理想,今天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听说,当初他带着请来的帮手栽种这些杉树苗时,自己几次都差点滑到了江里。但是他没有退却,他是个勇敢者,他既不怕鬼怪,也不怕孤独,19年前他就一个人从山腰上的斜岩村搬到了这里,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10多年,1998年,老伴见他死不回头只好从寨子里搬来和他同住了。后来嫁出去的女儿因丈夫外出打工,也带着儿子来与父亲作伴了。可我怎么都想象不出老田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10多年的日子。
晚上,乌江边上气温极低,两岸万籁俱寂,轰轰的江流声时大时小。夜,在这里黑得可怕。我冷得全身发抖,老田抱来一堆木根把火烧旺,我们坐在火堆边,信马由僵地瞎聊。老田聊到他的身世时,我恍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胆大。
老田从小是个苦孩子,由于家里贫穷,1959年父母前后两个月被饿死在家里,那时老田16岁,妹妹13岁,弟弟才七八岁。父亲死后,他和妹妹用一块木板把父亲捆在上面,找了一个人帮忙把父亲抬到坡上就埋了。老田说那个时候死的人多了,大家都很麻木,就是自己最亲的亲人走了也不会哭喊。他母亲死时想喝口米汤都没有喝得着,母亲死后,没人来帮他们兄妹抬上山,寨上的人都饿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把母亲用一块竹篾包了,妹妹抬脚,他抬头,出大门槛时,妹妹被一堆石灰绊倒在地,摔得满脸都是石灰,额头上还出了血。顾不了那么多,兄妹俩把母亲再次抬起来,抬出门不远,实在抬不动了,他们就地挖了一个坑把母亲放了进去。母亲走后不到两个月,弟弟也饿死了……不到半年时间,走了三个亲人,这对当年才16岁的田景发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忍耐力才能战胜这一打击!
老田和妹妹总算走过了这段黑暗的日子。17岁的他当上了生产队长,从队长到贫协主任,到团支部书记,还到过山西大寨参观访问,1970被招进沿河乌江航运公司当炊事员。1980年,土地承包到户时,他承包了乌江岸上这片荒草地,尤其是那二层岩,当时谁都没有发现这岩上可以栽种杉木,老田却看出来了。他在乌江边上的10多年中,遭遇的事情可不少。有年他请了附近一个村民来帮他修间猪圈,大热天,这个年轻人没有经他同意就跳进江里游泳,谁知下去就被急流卷走了,给他惹了很大麻烦,还差点没有说清楚。还有一次,外村的一个人跑来这地方炸鱼,鱼翻到江面,这个人激动地跳到江里去捡鱼,鱼没捡起来,人却不在了。老田在江边居住的年月里,发生了不少有趣的故事,有些事对他影响颇大,但他始终能坦然面对。四年前,老田才在岩嘴上修了两间石木结构的房子,并发现、开掘了乌江岸上一个星罗棋布的溶洞。
穿洞这个地方过去从未有船只靠岸,因为他的存在和开凿,上下的船经常在此靠岸了。赶黑獭乡场那天,有支机动船来回要跑四趟,过去斜岩村赶场要爬岩遇险,现在方便多了,当地的人说,田景发给大家带来了码头。老田独处江边栽树绿化荒山的一些有意思的事不仅被周围人传说,而且还上过《沿河报》、《铜仁日报》。但老田有一个很困惑的事至今他都没想通。
岩层上成林的杉树他一棵都不能买,林业局给他下了通知,要砍伐杉树必须到林业部门办理砍伐证,否则后果自负。他说,当年我冒着生命危险在岩上栽种树苗的时候怎么没人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真是树大遭风!老田认为,就算我是个树人是个护林员,也得给我点报酬才对。他问,我是省城的记者,能不能帮他反应一下这个问题。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我想,这不是一个记者可以解决得了的事,这是一个如何理解政策和使用政策的问题。政策是人定的也是人在执行,定政策的人不是执行者,执行者没有定政策的水平,所以国家的政策很多都执行得不科学,走了样。老田的问题,就是一个如何运用科学方法执行政策的问题。然而他的女儿听她父亲这样跟我说,也插嘴告诉我,当年他父亲一个人来这里居住时,那种冷清那种可怕是谁都想象不到的,晚上岩上岩下的怪兽声让人毛骨悚然,父亲是那样的孤独是那样的可怜,她嫁给的那个男人,其实当时并不热爱,个人条件比不上她,但她为了父亲嫁了这个男人。她瞅准了丈夫家兄弟多,男人们可以来给他父亲轮流做伴。就为这个她嫁了,嫁了她当时并不满意的男人……
夜深了,乌江上的风裹着涛声在峡谷里呜咽,悬崖上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怪叫,我的感觉仿佛就置身在远古的荒野里,寒气在向我袭来,慢慢穿透我的思绪,弥漫在无边的黑夜里。
清早醒来时只见乌江两岸峭壁深幽,水天一线,飞鸟难越。老田说,从此处下思渠,江边无路可走,要么爬山,要么乘船,除此别无选择。这天适逢赶黑獭乡场,老田要去赶集,叫我和他返回黑獭,从那里坐船下思渠。他说,中午从沿河县城下来的船会在黑獭停靠,因为有很多人在那里下船来赶集。
我跟老田再次来到黑獭,乡场上已经人流如蛹了。我找到一家小店吃了一碗米粉,属于万木乡的那段古老的小街上,一路都是古旧的木屋,很多包帕子的中老年人已经坐在木桌上酝起了烧酒,谈笑间流露出安详与幸福。包帕子在土家山寨差不多都能看到,他和别的民族包的帕子是有区别的,一般是在额头的位置缠两圈。这是土家男女包帕子的一种风格,这使我感到很亲切。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在老家乡场上见到的那些熟面孔……久违了,我的童年的记忆。
我是下午两点左右登上开往思渠的那艘机动船的。
从黑獭开始,以下的乌江应以江心为界,西岸属于贵州,东岸属于重庆,过贵州洪渡镇后,乌江才全部进入重庆境内。从这里顺江而下,一路风光无限。船过老田居住的穿洞后,江面逐渐变窄,峡谷逐渐长高,险滩弯道层出不穷,真是“两岸连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船很快进入了黎志峡,这段景观可谓是乌江上的又一个亮点。山高谷深,滩险水急。两岸刀削斧劈,怪石嶙峋,奇松异树,苍劲不阿。古纤道,瀑布群,到处是山重水复,随时又是柳暗花明,坐在船上既提心吊胆,又刺激盎然。正如李大钊先生所说,美丽的风景多在奇险山川。古人早已给两岸的各个景观贴上了富有诗意的名字,什么望夫岩,草帽石,睡美人,放哨树……有趣的景点不一而绝。抬头仰看望夫岩,还真像一个少妇伫立于悬崖。传说是山上的一个渔夫下江来打鱼,久不见回,身怀六甲的妻子来到江岸寻找丈夫,日复一日,望断江水也不见丈夫归来,就变成了一块大岩石伫立在江岸等着丈夫归来。 高耸的“草帽石”与“望夫岩”的传说相映成趣,说是当年张三丰游走乌江时停在这里练功,恰逢少妇在此盼望她的夫君,张三丰忌讳练功时见到女人,慌忙躲避中把草帽挂落,草帽就变成了一块大石帽。故事固然是牵强,但体现了古人的智慧。那么,我们也就不别当真了。
乌江奔流到思渠镇时,一下敞开了个大口子,紧接着又把口子收了起来。左岸就是思渠镇所在地。到达镇上时天就黑了,我找了一家小店住下来。晚上我试着找到了住在思渠镇上的工作人员,对思渠作了一些基本了解。思渠是乌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但它却是贵州省12个极贫乡镇之一,人口23000多,贫困人口占四分之一。全镇28个行政村有14个没有通电、20个村没有通公路,电视收视率仅达5%,9个村没有村办小学。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还是自然环境恶劣所导致,25度的坡耕地占土地面积的90%,再加上劳动者素质低下,文盲半文盲占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先天和后天的残疾使得思渠镇成了贵州省少有的极贫乡镇。但在她的境区内却有麻阳河自然保护区,有全国珍稀动物黑叶猴和名贵植物几十种。用经济来衡量这块土地,无疑是悲哀的,但是我们却能在这里发现人类留存下来的有价值的一些东西,比如淳朴,比如真诚,比如善良。这些东西是很地道的,它跟城市里表现出来的文明的味道是有区别的。我更喜欢看到这样一些本质的东西,当然我不希望他们永远这样贫困。这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在物质日益发达和丰富的今天,至少我不愿意看到这种美德成为他们一生的精神枷锁,希望他们也能享受到现代人吃过、穿过、玩过的那些“稀奇”。不至于使很多人到死连火车也不知道是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