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鸭甸河下行1公里左右来到三岔河,有人又叫岔河、化屋基。这里是织金、黔西、清镇三县(市)的交界。乌江上叫三岔河的地方很多,只要是小河流进大河的地方都叫岔河,但这里的岔河与别的岔河是大有区别的,意义也是非同寻常的。这里是南源和北源(六冲河)的交汇处,真正的乌江上游严格说来应该从这里算起,只是由于各种原因,人们习惯认为南源是乌江的主源。北源上的洪家渡水电站就是“西电东送”在乌江上修建的11级梯级电站之一,不过这个电站至今我没有去过,是个什么样子只能凭借想象来完成。
三岔河地势险峻,像“丫”字形的山岩是那样地绝状,好在东北面是个山坡,居住着黔西县的很多村民,是苗族同胞聚居的一个山寨。据说,当年平西王吴三桂带兵征西时在此被困两月,好不容易才突出困境。没有到过这里的人,完全可以凭着这个历史事件想象其地势的险恶。
但在这依山傍水的险要之地却居住着不少的苗族同胞,至今已延续了几百年的历史。并且还还保存着自己独特的民族节日。即每年的阴历正月初三、初九、、十五、十六、二月二十日,数千人的苗族老少聚集在化屋的山坡上庆祝他们的节日——跳花坡。
贵州的苗族分布很广,几乎在各地,州的农村都有苗族居住,他们有很多自己的节日,但每个地方的苗族节日,既有相似的地方,又有各自不同的特点。而且苗族还可以细分为花苗、白苗、短裙苗等等。化屋这个地方的花坡节就有其自己的特色。这里的花坡节也叫跳花坡或跳花,意思是苗族男女青年有如盛开的鲜花,为让他们不误青春妙龄,在这春意盎然、草木花开的时节让他们来到这指定的山坡上相聚,并通过山歌和舞会让他们互相认识,相互了解,倾吐情怀,表露心意,从而达到共结百年之好。
跳花坡前三天,花坡的主持人带领芦笙手及小伙子们上山砍来又高又直的常青树,然后剥去下段树皮,再在树冠上挂上珍贵的物品及一条红绸,把树桩栽入花坡。主持人放过三响炮后,芦笙手吹响芦笙,小伙子们围绕花树跳起芦笙舞,几曲后大家共饮栽花酒。接下来姑娘小伙开始翩翩起舞,慢慢跳舞的人越聚越多,围观的圈子也越来越大,跳坡逐渐进入高潮,整个山坡仿佛炸开了锅。
到太阳偏西时,吹跳停止,跳坡进入别有情趣的夺花活动。
此时既是小伙子们大显身手的时间,也是姑娘们最动心的时刻。只见小伙子们一个个身轻如燕贴着光滑的树杆爬上花树,夺得一件物品或红绸后,双脚朝天,头朝下顺杆滑下。每个细节都令人开心惊叹。
然而我来的不是时间,无法看到这样跳花坡的精彩场面。而且为了赶路,我也没有停步对这里的历史和民族风情进作更深的了解,只驻足作了一些粗疏的文字记录。
从这里下至东风电站的乌江两岸没有以上那么险峻,河床较宽,水流平缓,岸边人来人往,游玩的人十分热闹。快午饭的时候,我走到了东风电站,为了了解东风电站的一些情况,我走进了东风发电厂办公室。
东风电站始建于1984年,大坝高162米,是亚太地区最高的双曲率薄拱坝。1995年三台机组全部并网发电,年发电量24亿多千瓦时。修建期间,水电九局局长余崇尚在一次亲临工地指挥时,由于机械事故不幸殉职,成为水电建设史上光荣牺牲的最大官员。今天的东风电站气势雄伟,站在坝上环顾峡江,不见当年撼天动地的建设者,只见坝上坝下的乌江奔流不息。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电站的同志对我的行动表示赞赏,专门招待我吃了顿午饭。
天气很好,虽说已是秋冬之际,但太阳还是很晒的。吃完饭我没有逗留,继续往前赶。我知道鸭池河这个地方,红军、解放军都曾在这里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战斗。那么红军强渡鸭池河的地方是在什么位置呢?其实,现在热闹的鸭池河并不是当年所说的老鸭池河。老地名鸭池河还在公路下面一公里多的下游。过去的老鸭池河才是码头、要道,过往人员都得在此停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因此小小村庄不仅人丁兴旺,而且远近闻名。解放后,政府根据地况在上游修建了大桥,通往东西的公路远离了这个“老字号”。随着历史的进程,上游桥头搬来了好几个大工厂,人口迅速攀升,发展成了相当于一个小镇。后来人们知道的鸭池河已经不是原来的鸭池河了,原来的鸭池河已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当然这只有当地人才明白究竟。
我走到老鸭池河,只见两排古式木屋从半坡延伸到坡脚的河边,古色古香,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中间的巷道上残存着许多光亮的石板,几条肥壮的土狗在巷子里穿梭,好像是在追逐前面那只美丽的小花狗。它们不时停下来打量我,吓得我直想举起手中的木棍先下手为强。然而,它们根本对我没有兴趣,瞟了我两眼又忙它们的事去了。听说这条古老的小街上有位80多岁的老人,亲眼看见红军当时强渡鸭池河的情景,作为新闻,这对历史是个很好的追忆。我这么想着,就在街上寻找着这位老人。我从街头走到街尾,觉得这里的人日子都过得十分悠闲,屋檐下,堂屋里随处可见搓麻将的妇女或看书的老人。看书的悄无声息,打麻将的不吵不闹,不紧不慢,盘弄着每一张牌,压根不管门前发生的事儿。但当我上前问到那位叫徐少清的老人住哪里时,他们却是那样的热情,认真地告诉我老人住在中街的一幢木房子里。
徐少清老人一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感觉已经病了很久。他说,一个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就走不动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他有三个儿女,都在外面工作,最近的都在镇上,说起来好听,儿女个个有出息,有什么用?儿(女)大要当家,树大要长丫,儿女们有儿女们的事情,怪不得他们不孝啊。徐少清老人的话里隐藏着丝丝悲伤。但当我提到60多年前红军经过鸭池河时,他又来了精神。他斜躺着对我说,那时他才十几岁,还有些懵懂,根本不知道哪派部队好哪派部队坏,先是国民党的部队在鸭池河驻了差不多一个月,那时叫中央军。突然有一天中央军里有人说“共匪”来了,后来才知道他们说的“共匪”就是共产党的部队,就是红军。第二天,果然从山上面开来了一支队伍,像天降神兵一样。中央军见情势不妙,马上把队伍拖到河对面,把老百姓的渡船收起来,有的放下了滩,目的是想把红军堵在这面过不去(企图阻止红二六军团部分人马北上)。红军刚赶到街上就与对面的中央军交上了火,红军中的一些人就对街上的人说,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不会伤害你们。并且还把他们的东西分给大家,叫大家躲起来,不要被枪打倒。感到很关心人的。
由于没有船只,红军过河相当艰难,整整打了7天才从现扎的竹筏上全部渡过河去。有个红军被打死在河里,好多天才漂起来,那时部队已经走了很远,大人们只好把红军的尸体捞上来草草掩埋了。徐少清说,那个时候还是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不过1950年解放军在鸭池河一带清除残匪时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解放军中有个排长叫许纪武,大致30岁左右,傍晚送情报时在跳磴河遭到两股土匪袭击,最后壮烈牺牲。解放军就把他安葬在鸭池河畔的土坡上。前几十年都有人去扫墓、挂纸,这些年大家逐渐对他淡忘了。听说他是北方人,牺牲时尚未结婚。
我在山坡上的草丛中找到了许纪武的坟墓,已经被乱草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扒开乱草,见坟前立有一块半米高的石碑,刻上去的字估计当时太草率,已经被风雨阳光消磨得模糊不清了,好在许纪武和二野五兵团几个字还清晰可辩。然而我还是禁不住有几分悲伤。觉得他太孤独了,在这个南方的角落里长年累月没有人来看他,头上长满了衰草也没有哪个为他割一割。我想帮他除掉眼前的障碍,可是我没有斩除的工具。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存在的话,我想50年前就牺牲的他,灵魂早已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坟墓下面的只不过是那具无关紧要的躯壳而也……
离开老鸭池河,顺着乌江奔流的方向翻上岩弯,经过归忠、到达长坡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到哪去投宿?我加快步子往前赶。路上遇到一个人,问其前面村庄情况,他说要到石板井才有人户。
在一个大坡上迷了路,转了几圈才找到通往石板井的小径。接近石板井时,10米内已经看不清人了。人户的周围是茂密的树丛,树丛中又夹杂着竹子,看不清到底有几户人家。我刚接近树丛,几只狗大致闻到了我的脚步声,便此起彼伏的狂吠不止。我紧握木棍,没有犹豫地走向狗吠的方向。狗吠声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我走近房子边时,坎下早已有人在注意我了。这时两只灰狗奋不顾身跃过土坎向我扑来,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一边问坎下的人,石板井在什么地方。坎下的中年男子反问道,你问石板井有哪样事?我说去那里借宿。那人放松了警惕,说这就是石板井。我又问,支书和村长(村委会主任,农村习惯叫村长)家住那里?中年男子说,离这里还很远,你找他们哪样事。我说没别的事,想借宿一个晚上。男子又问我是哪里的人,来这里做什么?我一一作了回答后,男子这才叫我到他家去住。
中年男子叫杨永华,47岁,是清镇上归宗村石板井组的组长,在村民们的眼里大小也算是个官。他家只有三间石头房子,十分矮小。他把我招呼到他家屋檐下落坐后,那些大小的狗们才停止了叫喊。晚上的气温很低,身上汗水干了,皮肤有些冰凉冰凉。但嘴里却干得快起火了。我喝完三四缸开水,嘴里和心里的燥热才得到缓解。老杨说,他们村去年通了电,安上了电灯,凑巧今晚停了电,黑黢黢的真不好意思。他的妻子见有客人来到,点着蜡烛在灶房里忙开了。肚子很饿,我取出背包里的干粮安慰一下胃,不料身边却站过来几个小孩,我每人分了几块饼干给他们,自己的肚皮得到的食物却不多。虽然很疲劳,但我和老杨还是聊起了他们这里的事。
老杨告诉我,他们这里要算是清镇最穷的了。他们组一共有43户,172人,仅有8户人家住的是石木结构的房子,其余住的全是茅草屋。这8户人中还包括他这个一组之长。172人中,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没有上过学,有的孩子只不过是进了几天学堂,根本谈不上学什么文化。书读得最多的是他的小儿子,小学六年级毕业,是全组学业最高的村民。我问老杨没读书的原因何在,老杨说,一是没有钱,二是路太远,要到10来公里远的地方才有小学校。我问他们这个地方为什么这样困难,老杨认为主要还是地势太恶劣,山高坡大,水土流失,却没有一窝水田。坡地上只能种包谷和洋芋,收成都不理想,每年有不少人家吃不饱饭。没有文化,出去打工都没人肯要,搬又搬不动,大家只能窝在家里受穷。坡上有三户人去年突然不辞而别,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听说有一家人在清镇的街边安顿了下来,另外两家至今不知去向。
晚上8点钟左右,电突然来了,不过电灯却不怎么亮。我问老杨,是不是电力不足。老杨说不是,是他家的灯泡瓦数太小了,只有15瓦。我的问话不是有意的。老杨这一说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我明白他们是为了节省开支。
饭煮好了,老杨的妻子叫我们进灶房吃饭。我和老杨坐在一张小桌上,桌上摆着三碗菜,一碗小白菜,一碗炒辣椒,一碗菜豆腐。饭端上来了,全是玉米面,干得像沙子一样可以均匀地撒开。我没有犹豫,端起碗就吃。老杨的小儿子与我们坐在一起,而他的妻子却端着碗站在一边没有上桌。老杨没有讲话。他的妻子却重复说了几遍这样的话:对不住啊,从来没来我们这里,没有好吃的招待,不晓得吃不吃得饱……说第一遍的时候我没有反应,当说第二遍时,我的心里哽住了,我真的被这种真诚和朴实所感动,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差点掉了下来。我知道这个朴实的农村女人的不安和歉疚,我也知道人家已经使出了家里的“浑身解数”,拿出了最好的东西。因此我感到给人家添了莫大的麻烦。人家天天这样吃,我吃一顿有什么大不了呢,我没有什么比人家高贵,甚至我的过去也是这样的艰苦。
老杨见老婆说了几遍这样的话,忍不住岔嘴说,来到我们这里就要体谅我们这里的情况。并申明他们家是坡上好的人家,困难的只能吃洋芋,像他们家能够一年四季吃玉米的并不多。坡上的人吃不起大米,只有过年过节才到镇上买一点,吃大米的时候孩子们真像过年一样呢!
其实我没有什么难吃的感觉,倒觉得蛮不错,很香很香,虽然比吃大米饭要慢一些,但我还是很快就吃了两大碗。饱了,瘪瘪的肚子又重新鼓了起来。
晚饭后息了一会,老杨的妻子已经为我铺好了床,我用开水烫了脚就睡了。太疲倦,躺下不久就睡着了。深夜我被狂吠不止的声音吵醒,就再也无法入眠。狗们不停的吠声使我产生了一种坏想,担心有人对我这个陌生人不怀好意,于是就竖着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结果自然是多余的担忧,狗叫声停止后我又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2002年10月10日早晨7点15分了。
老杨把我送到山梁上,给我说了一通沿江的路径怎么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前方的山峰更为险峻峭拔,碧蓝的河水绕在峡谷深处。告辞时我与老杨挥挥手,然后踏上新一天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