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独走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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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河边的女人

我走到几间简易的房子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上前问我去向。我说,天黑了想找个地方借宿。他指着上面的那栋砖楼说,她家可以住人。这个“她”是我后来才明白过来的,当时我以为是指男性他。他边给我指路边叫她的名字,说有个贵阳的记者想找个地方住。我刚上到院坝,一条大狼狗向我跑过来,后面还跟了一条小的,我慌了,提起手里的棍子准备对付跑过来的狼狗,引路的老者赶紧提醒我,不要紧张,自然一点,它不咬人。果然大狼狗只在我的脚杆上嗅了几下就走开了。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个女子,短发,三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高佻,穿着规整,看上去十分精干。我还以为是上边来的什么女干部。可就是她看了我的证件后把我带到楼上一间房子安顿下来的。原来她就是房子的主人,这也是我晚上才知道的。为了叙述方便,她的真实名字就不必说了。就叫她山山吧。山山安排我住的那间屋很干净,虽然里面只有两个沙发,但床铺很大,很像宾馆里的客床。我放下背包后下楼问山山,他们这儿可有卖饭的。她说这荒郊野外的那像城里头要吃那样买那样,只有和他们一块吃了。当然我不会客气,因为这里没有客气的条件。我打了盆水洗了脸,就坐在坝子里休息,然后看见从山山家大厅里走出来四五个男子,说着麻将桌上的输赢。见到我感到很新鲜,听说我是记者就更感兴趣,向我不停地问这问那。通过交谈,我也得知他们是镇上各个部门的干部,来这里玩耍,呼吸新鲜空气。得知我是从上游走下来的,表示十分敬佩,还叫我留下姓名电话。

聊着聊着,夜幕彻底降落,宽阔的河面上鱼火闪烁,蛙声齐鸣。大家把桌子支在坝子中间,山山端来了一盆辣子鸡,并配上豆腐和一些土菜。然后又拿来两大瓶包谷酒每人面前倒半碗。我也没有客气,本来我是不能喝酒的,胃不好,想喝都克制。然而我太累了,有强烈的喝酒欲望。本来只想喝几口解解乏,可是他们总是不停地劝说我多喝,说这是土酒,没有受过污染,绝对的绿色产品。就这样不停地一口一口往肚里灌,喝开了我也就顾不了胃会不会生气。大家你劝我,我劝你,当锅里的内容不堪下筷时,两大瓶白酒已喝了个底朝天。此时已是夜晚9点钟左右,几个人晕晕糊糊的开始在坝子里转悠,不知是谁闹了一声:走了啊,走了。此时我才明白他们还要回家去,我以为他们晚上住在这里不走。我不知道这个地方离镇上有多远,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要走啊?有人说,我们都有车,快得很。我以为是轿车什么的,却原来是摩托车。

磨磨蹭蹭闹了半天,几个人才消失在夜色里。

山山和一个较年轻一些的男子在坎下面的黑暗处呆了很久,我坐在光明处时而看见他们的影子在那里晃动,说些什么话我没有听见。但我明显感到这个年轻的男子跟山山的关系与同来的人非同一般。这个男子什么时候走的我却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院坝里枯坐了很久才见山山走回来。回来后就到厨房洗刷碗筷,收拾停当后才端条凳子坐下来。没有说话,一门心思看着远处河面上打鱼船的亮光。此刻我才感到这里的夜晚无比寂静,静得让人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坐在如此的夜空下,彼此在想什么呢?很让我奇怪的是,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她为什么住在这里,这里不仅远离尘嚣,还远离村寨。这些都让人感到离奇,毕竟她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后来我们终于打破了沉寂,是谁先发的话,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当时趴在一旁睡着的大狼狗听见声音,马上抬起头来打量四周。

这里太安静了,这里的夜晚更加寂寞。令人想起《廊桥遗梦》里的一些浪漫情节。

山山问了我一些大致情况,我简单地作了回答。对于她来说,了解清楚了才放心让我住,这没有什么问题。而我对她的疑问却实在不好开口,我怕遭到她的反感,引起她的不快,甚至带来麻烦。人家是个女人,想到一个过路人,过路就过路,知道那么多干吗。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吗?她说:不怕啊,有什么害怕的。她说上去不远就是村寨,她哥经常下来看她,再说,旁边住着张大哥家,安全得很呢。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至于敏感的问题我更不敢问了。我们坐着又再次进入沉默。其实我很想和她说话,不仅她的举止有点像我曾经深爱过的女朋友,而且身材长相都有些类似。所以在这么一种特殊环境里见到这样一个女人,勾起了我对许多往事的回忆……

就这样都不说话又坐了很久,我实在感到有点尴尬,言不由衷地说:我想休息了,有点疲倦。疲倦是当然的,但我想我们要是能够交流,完全能使我兴奋不已。山山没有叫我再坐一会,我只好问她,热水在什么地方,我每走到一个地方,晚上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用开水烫脚。山山带我到厨房,告诉我哪个盆子洗脸哪个盆子洗脚。洗漱完毕,我就上到了楼上安排我住的房间,就着床铺展开笔墨写当天的新闻报道。写完,可能已经很晚了,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门没有关死,我走过去拉开门才看见是山山来“造访”,心里热了一下,忙说坐吧。山山说,这么晚了,我看你灯还亮着,过来看看。我说没事,每天晚上都这样,得把当天的见闻写好以便有机会发回报社。山山边说边坐了下来,我心里虽然有些激动,但还是很镇静地坐在另一条沙发上。这时,可能已经是凌晨了。不知为什么,心情放松了,想问的话也没有顾虑了。于是我打开了话岔,巧妙地打听了山山的情况。

原来山山就出生在鸭甸河岸上的村庄,初中毕业由于姊妹较多没有再上学。十六七岁的时候经人介绍,到贵阳给人家当起了保姆,其实与一对夫妇生了孩子请的保姆很有区别。山山的主要任务不是带孩子,是给人家做家务,比如煮饭、打扫卫生等等。这家人的子女都是大人,在外面工作。但有个儿子由于腿脚有点瘸,年纪大了还没讨到老婆。他的父母见山山很勤快,人也长得好看、听话,就有心想让山山做儿子的老婆,明里暗里制造机会让他儿子走近山山。事情就这样不幸发生了,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山山被这个腿有残疾的男人强暴了。山山当时处于两种心态,一是本身不敢反抗,二是觉得自己是农村人,人家看得起她是她的福气。就这样生米煮成了熟饭,不久这个残疾男子果然娶了山山。

婚后不到一年,山山在城里找了份工作,而她男人却产生了心理障碍,脾气变得很暴躁,动不动就打她耳光,开始山山都忍了,后来总觉得这人心里出了毛病,打她的时候简直是丧心病狂。山山再也忍无可忍,就索性把事情闹开了。公婆很同情山山,每次都对儿子进行批评教育,可是他儿子心里的残疾比身体的残疾还厉害,积重难反,“治”不断根了。每次把山山打的遍体鳞伤后,当山山提出离婚时,又表示自己很后悔,保证今后再不犯病。可是每次一不愉快,马上又大打出手。山山忍了两年多,最后终于把婚离了。庆幸的是没有生孩子,所以离婚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山山那时在贵阳有一份工作,虽然算不了什么好工作,但能养活自己。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离了婚的男人,比她大近10岁。接触不久,男的就说要娶她,她以为这个大她很多岁的男人说的是真话,谁知与她“好”了6年,就是不和她扯结婚证,但又不同意和她分手。山山觉得他一直都是在骗她,决定离开他。但要离开这男人就必须走远点,不然她没法躲避他的纠缠。于是山山选择了自己的故乡。她向银行借了一笔钱,来到鸭甸河畔买了一片荒山。又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修了这栋砖房,因为这里有很好的风光,常有人来游玩,山山就准备了好几间客房,供游客住宿,不仅给游玩的人提供了方便,自己也增加了收入。山山安居下来后,在荒山上种植柑橘、水蜜桃等一系列的果树,还在果林里建起猪圈请人养猪,两年时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个体户……

山山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他的勇敢和志气又让人敬佩。一个女人,一个才30出头的女人能够忍受孤独和寂寞,在山谷里打造自己的生活,享受着别人体会不到的冷清,这是多么的坚强啊!

见山山敞开心扉,我也向她袒露了自己的经历,并告诉了她我徒步乌江的内心需求。

我们这样聊着,整个山野听不到任何声音,听到的是彼此通过空间传到对方耳朵里的气流声。已经是深野1点过了,山山似乎没有想回房休息的意思,然而我们之间又好像没有再进一步的迹象。也许都想有点什么,比如温存、拥抱,慰藉等等,但是谁也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因为谁也猜不透对方的心事。万一……说真的,其实我有些冲动,不仅仅因为山山长相像我从前的女朋友,事实是,我有一种在孤独中的渴求,一种需要女人温存的渴求。在如此寂静的夜晚和时空里,一对孤男寡女近在咫尺,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当然也可以不发生。

到了后来,我们的话语少了,产生了尴尬的氛围。我很不自在,就假装抬腕看了下表,山山乘机问我几点了,我实话回答了她。她说你休息吧,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我说,好吧。

山山出门的刹那间,我感到了她有几分怅然。那种怅然来自于无奈和压抑。山山的房间也在二楼,从走廊过去转个角就是她的卧室,我看着她进入房间关上门,这时轮到我怅然了。

我轻轻把门关上,脱了衣裤上床休息,可是怎么也进入不了睡眠。我幻想着山山来敲我的门,重新走进这间屋子,就像电视里出现的浪漫镜头那样,让人惊讶、让人感动,让人控制不住。可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却不见山山开门和走路的声响。梦,真是做梦,我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故事发生了。但我又不甘心地想,可不可以去敲她的门呢,那会是一种什么结果,如果她让我进她的卧室,什么都好说,如果她问什么事,那就惨了……我不敢往下想,还是好好睡觉吧。我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迷糊了一个晚上,起来时头还在迷糊。打了盆冷水洗罢脸才清爽过来,抬头一看,太阳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顶。早晨的鸭甸河空气十分清新,河面上漂着薄雾,宁静,安谧,令人不舍离去。然而长安虽好,却不是尔等的久留之地。我在院坝转了一圈后,准备动身。我拿出20块钱走到正在忙活的山山身边,说这20块钱是我的住宿费。山山不肯收下,说算了,不用拿了,就当认识了一个朋友,如果方便,笔上不忘写写鸭甸河的风光,能带来几个游客就是对她们这个地方最大帮助了。我说,没问题,这个地方本来就很独特,非常适合休闲、度假,从贵阳到这里并不算远,有时间我会带朋友来这里玩。

背起包走出山山的门口,山山说了一声“慢走”又忙开她的事了,倒是她的那条大狼狗追着送了我很远的路,然后坐在土堆边看着我的身影在山弯消逝。走完乌江回来,我几次生起念头回望鸭甸河,都因故未能成行。直到我坐下来写这文字时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不知道山山在这一年里怎么样了?那个晚上她说的人生观是否改变:不再结婚,好好生活。

人的一生真能抛开尘事的一切,按照自己的设计快快活活地往前走吗?像山山这样地生活在近乎于“世外桃源”的地方或许只是很多人一生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