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探险玉门关阳关之斯氏,更于附近发掘若干望楼遗址,砖瓦之高楼台,设于沙漠一定距离,是在其上焚烽火告急之古代通讯机关,观其状态,非常凄壮,感趣味者,楼台下驻兵房壁上,有无名战士,感沙漠中无聊而书之随笔,虽属幼稚,然极雄壮,仿佛有古代人之灵魂。
在漫步望楼与望楼间,沙漠之夏既临,蚊虫亦出,有时更现蜃楼。斯坦因又联合人马,再往敦煌郊外果园,张起天幕,景物之美,榆树杨柳嫩叶方茂,果园梨杏正放盛花,田亩中生出菜芽瓜芽,罂粟田中,更为美丽,长安之风流韵士,掷千金以竞妍之牡丹,更有芍药,各处庭园,万朵齐放,引诱游人,道旁草尾,既放紫花,青草之中,更有群羊与绵羊,随处有蔷薇之棚,悉为英国田舍景象,斯氏于此深动乡愁。
千佛洞每年一次之祭礼,敦煌附近各村,较远沙漠各村,更有远到青海,集于敦煌者万人以上。此在五月半中旬祭礼后二三日,必有神圣大风,传说将祭者带来灵域之奉,完全吹尽,地方人深信此说。抱有大希望之斯氏,于此离千佛洞从事休养。某日偕蒋氏及印度技师,游于郊外里许新月湖道观中,湖中涌出滚滚清水,在营沙漠生活者更感舒适,马亦终日于此食草。
道观后为鸣沙山,蒋氏以洒落中国脚步登山,沙在脚下崩落,鸣沙之音,一如远车推车之声,斯氏在道观静居半日,恣意眺望清澄湖水,以洗尘心,同时观察蒋氏举动,注意中国人之性格。
二三日后夜间,果起初风,朝[早]上阴气,似伦敦之雾,沙埃弥漫,斯氏因重整行李,折叠天幕,载之骆驼。两日来,如被磁石吸引,惟思向千佛洞进行,午后抵洞,整备寄宿逗留。渐近日落,见一西藏喇嘛,从榆林庵中出迎,印度技师借庵中暗室,作摄影洗片处,邻室为骆驼队回教徒[******教徒,以下同]占领,颇便其吸食鸦片,邻室为行李储藏室。
斯氏为便于入手古文书之探索,与蒋氏商[量],借住持所居一室,为蒋之卧室,贴邻通风一室,为斯氏之预备室,并备中央大伽蓝二室,安置护卫兵队,均感满足,安心居住。斯氏以与众同居殊多不便,在距离稍远处软草地,张起其心爱之小天幕,一人独居,悠然自适。
翌朝,斯氏正携摄影机,思向中央伽蓝,蒋氏与住持已来小天幕,经蒋介绍,知是王道士,具中国人之钝重态度,是不易与交接之人物,恐言多必失,简单应酬二三语,即欲为摄影告别。
立于王道士后之蒋氏言:“请放心的交付我办理。”王道士之第一印象不佳,斯氏因顿无进行摄影兴趣,日复一日,忽又被藏有古文书之灵龛吸引,走入暗洞内,见右侧木扉外,厚堆砖瓦,似防人侵攻,故下戒心。
蒋氏正手捧住持所给之茶杯啜饮。
“蒋兄,虽不必急速,总须使其成功。”
“先生,为何如此忧心,究竟如何?”
“道士不知如何感觉,已用砖瓦将木扉遮隐,岂非困难之事?”
“虽将木扉闭塞,道士毕竟是一道士。”
“望仔细好好办理,已入宝山,那[哪]可空还。”
“先生,请信用我之手段。”蒋氏手拍胸膛低声向主人如此说。
“蒋君当真?”
“总之,必使此木扉开放。”
“最紧要者,是一览内藏之物大体是何年代。”
蒋氏从行李中取出二罐头食物,步向道士居处,斯则步回天幕。
一小时后,斯氏正整备午餐,蒋急步驰至。
“先生,请安心,木扉外堆积砖瓦,是避大祭时,曾请人注意,我曾说明先生为参考关系,请一开木扉。彼言一年一度之亚伊达姆王参诣时开扉外,无论何人,不能开放。第一因不是予人观览之物,若予外道观览,便将受罚受祟。”
“看此道,蒋君,这次要请你当翻译了?哈哈!”
“最好带些土产送他。”
“知道了。”
“先生确是个相当能手。”
蒋氏缓步而出,消灭行踪于榆荫后。
简单午餐后,斯氏如约由蒋引导,正式访王,一番应酬后,即请参观新修窟,并出金一封,作为灯油费。住持欢喜答礼,起立引导。
“住持,我在欧洲已闻此千佛洞传说,前数日来此,适逢公出,候驾返以求,从速观览,据闻有美术的考古学的价值,想必有世界评判的价值。”
道士听斯氏所说欧洲考古学之言,完全不解,亦知自己离开时间,青年番僧曾受谢仪,故正在等候“高鼻、鸢兔眼,身体高大的白人”之再来。
“失迓勿罪,又承惠及番僧,谢谢。”
“何足言谢,当时承导观石碑,即此石碑,已闻名世界,我友学者,曾研究此碑发表论文。”
道士不解何为学者之研究论文,答曰:“彼番僧昨已向沙漠各村托钵去矣。”
道士非常欢喜,为白人不惜自身,因为白人对已之修复,具有好感。
“不知革命当时,北京图书馆之敦煌经,不受损失么?”
“那到[倒]不甚明了,据闻其优秀品,失之不少,日本派人去调查,在革命的前一年,当然未能全部调查。”
“敦煌方面,不知情形如何?”
“那到[倒]很有趣味,1914年欧洲战争开始那一年,斯坦因先生,作第三回中央亚细亚之探险,又到了千佛洞,八年未晤的王道士,与斯坦因再会,非常欢喜,且流泪的[地]说道,可惜未听先生最初之言,将全部卖与先生,而返[反]谢绝,最后被青龙威吓、掠夺,将全部搬走,甚至危及性命,幸尚残留写经五箱,仍可奉献先生。当然又换了若干马蹄银,斯坦因亦知中间混有假物,然只要有一部是真的,便已满足,可说是王道士的好意,而我只化了极便宜的布施而已,王道士由此回归他山西省故乡,买田置屋,度其余年,我所知敦煌情形以此完了。”
“不知培氏[即前所说伯希和氏]又如何?”
“他已做了巴黎大学的教授,由敦煌带归的古写经,分藏于国民图书馆及奇美博物馆,英法两国之研究若全部完成,则对东洋文化史,必然大有变化,可惜无机会,将他拿到日本来。然日本在往昔已传入同一系统,遗传迄今,有此一点,则对于邻家之餐饭,自可不必垂涎,若法隆寺、正仓院,试问世界上,何处有这样的寺院呢?敦煌果然有敦煌的趣味,然而日本全体,是世界文化之一大宝藏,这是可以自信的。”
“我听了老先生的话,颇思到敦煌去观览一番。”
“是的,我虽老得如此,亦存有这样梦想,年轻如君,尤应速去,我亦希望能实现此梦想,也许会有此时期的到来。总之,若不速去,恐怕会失去机会。最近新疆、甘肃方面,赤色势力非常弥漫,这亦不得不注意者。阿尔钦(Altyn-Tagh)山麓,说不定会勃发战争,在我目张开的期内,若能看到大同石窟、敦煌石窟能由日本之手修理发掘,作为大乘教教化、布西方之基地,则我心始得安心闭目,要是适逢其会,不妨拿出一打马蹄银,买回斯坦因的赃品,哈哈。”
主人又拿出白葡萄酒,斟满我面前一杯,并说道:“从葡萄酒,想起了唐太宗,他征服西域时,带归葡萄种子,种于禁苑之中,竟自作成八种酒,赐给群臣,也许是西域之酿酒法由是流行。长安到处是酒楼,恰像现在酒排间一般,更有所谓胡姬者,是碧眼之外国女子,李白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渡[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现胡姬之代名是禅[婵]。渐次缓步向北,见恶俗色彩与涂金之修复处,道士复引至贯通古文书秘库之广大窟院前,此处入口亦已崩落,佛像亦已经过化妆,道士很得意的指点口讲,斯氏视线,当然不在此,而注意木扉,今闻道士言此窟院,原埋沙中,由彼修复完全出于道士敬虔崇佛热诚,因对之致敬意。荒废之千佛洞,由彼一人之力,能恢复到如是地步,确为非常功绩,且本身依然对贫苦生活犹能满足,此种神秘心理,非英国绅士所能了解者。谈话中,已知道士无学无教养,知识范围极狭,因之斯氏不以对中国知识有到官吏一般,说明自为考古学之忠实信徒,为学问关系,故追求中国之历史的及考古学资料,有所发见,对世界文化史即有所供[贡]献,故甘心艰苦探险旅行,而满口惊叹道士信心之切,只想起玄奘之事,如遇机会,极可利用,盖对无学之道士,恰成极好攻具,故斯即假玄奘,说明自己旅行:“住持,人种虽异,然我为参拜唐代世界旅行者,同时可为大高僧之玄奘三藏。玄奘在十七年间,渡沙漠越高山,为取经文,不惧万里远道,今在千二百年后,我是反道而从印度来中国”。
道士对斯以前言语,绝无兴趣,今闻述及玄奘,即非常注意,说明玄奘之道程,就事实言,斯氏不独熟读皮尔博士之译本《大唐西域记》,因从事中央亚细亚之探险,能将自己之笔,以探险中目见各处遗迹现状,注解西域记,道士对斯所云,是否了解,虽属疑问,然听到玄奘,已被感动。
“先生,请到这里来。”
道士手指壁画,只见画面上描有手握棒的怪物,还有一猪脸之人,在一朵飞云上,更有像玄奘之高僧,这当然是孙悟空与猪八戒。八戒活跃的《西游记》,道士从幼听到的故事,得意向斯氏说:“这画面是吞食玄奘乘马之恶龙,今受观世音菩萨之罚,将马吐出。此山是陀盘山,此河是恶龙居处。下图是毒龙山琵琶山场面,化身女王来迷惑悟空之蝎精,今为昂日星官打败,现出原形。
那边之图,是龟王在八百里阔的滔滔大河中,将玄奘悟空八戒悟净及由天竺取来圣经,渡到彼岸,画得很好,是敦煌画人捐助的,参请来此之善男信女,为感谢三藏法师之劳苦,自愿捐钱。总之,在往昔的往昔,三藏法师曾歇足此寺,由译诵自天竺取来之经义,故与本寺之因缘,实在不浅……”
斯氏足感喜悦者,是传说伟大的三藏法师曾在此寺译经:“玄奘三藏曾居于此,然此间窟院,大小有四百四十三洞,其间当然有多少是新的,大体住在哪方面,可知道么?”
“有四百四十几洞么?我来此已十余年,尚未数计过。据说在很远的往昔,此地很多大寺,像三界寺、开元寺、报恩寺、莲台寺、大乘寺、安国寺等,均有极多僧尼,然今已荒废很久。当余初来时,埋在沙中窟院甚多,而完全的窟院,实在可说没有,三藏法师虽确曾居此,今则一个人一只鼠都不见了。”道士自傲的手指而说道,现在是修复到这样了。现出很得意的状态,正待斯坦因之赞誉。
“不靠托别人,独立完成此大事业,真不愧为三藏法师之后继者,我亦是归依玄奘师者,为留纪念,也应有所捐助,这完全钦佩住持献身的信仰之敬。”
住持正想像喇嘛僧之有所收获,闻言异常欢喜,脸上装得毫无表情,但急向斯氏合掌道谢。
斯氏因想,自己好似现代玄奘,他是从印度取经到中国,我是将中国古写经送回印度,更负有携向西方欧洲之使命,岂非自我宣传之好资料,将探险旅行经验,加以润色,如大沙漠中缺饮水,几频[濒]于死等,使千二百年取经之大巡礼者,与现在沙漠地旅行者,无甚差异,以感动道士,必能获饰光明,今日收获,以此为止,容日后再行深索。
道士虽因听得捐助而欢喜,然此碧眼隆鼻之红毛人毛色已变,皮色亦异,虽尚未至壁画上之异形者,也许即悟空、八戒、悟净一般,有何不可思议神通力。最可怕者,是手握有龙刀之三护卫兵,若被他们用枪口对着,则万事一无办法,故王道士对斯等难免有神经作用。斯坦因对护卫兵亦感头痛,不留意,便要被他们破坏大局,故决定与予鸦片及酒。蒋氏拿到样本走来,是一卷子,展卷诵读,极感困难,蒋拟在今夜细读,故将原卷带回,虽不过是一卷写经,在不识汉文之斯氏,自感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