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本《敦煌闲话》,不知作者是谁,也未刊印过,根据内容推断,写于19世纪三十年代末。原稿藏甘肃省图书馆,敦煌研究院和敦煌市档案馆有复印件。
书的内容是关于斯坦因、伯希和、立花(日本人)19世纪初去敦煌盗宝的具体叙写,好多细节描写十分真实细腻,能让我们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增强对盗宝者的憎恶,是有可读性和参考价值的,故而整理复印。
原稿分上下两册,装订整齐,蝇头小楷,繁体字行草,甘肃省图书馆的登记是:1980年3月征集收馆。我是一个敦煌人,再加爱好书法,尤喜草书,所以书稿引起了我的关注和兴趣,便动手解读。由于所据的是复印件,字迹潦草,模糊难辨,所以识读十分费力。一行字甚至一两个字,往往要用半小时以上。又加原稿好多“文句不甚通妥,标点亦失规范”,所以几易其稿,才得释定。
为了帮助读者阅读,我又作了一些注释。在此过程中,得到了李正宇先生的倾力指导和帮助。李先生乃敦煌学名家,对一个学无专长又来自僻壤的百姓的要求,能诲人不倦,谦和认真地帮助,令我十分感激!我无意溢美,因为一个普通人,对专家进行褒扬,有何作用?但我要真心真意地告诉读者:没有李先生的帮助,此书难以定稿。
从大的方面讲,李先生考订了《敦煌闲话》的叙谈者,“据上所考,余知此翁必为日本书画家兼收藏家中村不折氏无疑。中村不折生于1866年,至1934年作者写作《敦煌闲话》时,中村氏为78岁,同年6月6日去世”。《敦煌闲话》的写作者“必为中国人”,而且“固非等闲之辈”。还认为“《敦煌闲话》中的“立花”,可以肯定就是橘瑞超”。这都为解读此书,打开了大门和窗户。
在细节方面,李先生将我弄不懂的不少地方亲自加了注释。
比如,书中最后写道:“……此立花第二重痛苦,不久又从本国传来法主逝去飞报,重重凶据,致不顾身世而痛哭。”先生注曰:“此处当有脱文。实为法主大谷光瑞之夫人里方筹子去世之噩耗。”
对字句和标点,先生也都仔细校点,一丝不苟。
还有,书中写斯坦因“于是返元(原字之误)路,于河南岸,发现一大苹果园,借其一角作为住处”。此处本可不作注释,但李先生加注曰:“斯坦因在《沙埋契丹废墟记》卷一中记述说:这房子在一座老园子里,离城墙环绕的城市约一英里。”这一注,两相印证,立刻让我们清楚了斯坦因当年在敦煌时就住在今杨家桥一带。因而会使人读此书饶有兴趣。可谓看似闲淡之注,实为点睛之笔。
李先生认为“《闲话》写到日本探险者立花(橘瑞超)到达敦煌却戛然而止,显然未完”。我觉得全书已完,理由是:一,日本人不愿向外人详述他们盗宝的过程;二,这类似作书作画中的空白,或似影视中的悬念结尾,给人留存想象空间。
《敦煌闲话》原稿分上下两册,以装订时随意而分,内容是一脉贯通。而且上下册之间是一个标题内容,本打算此次整理校注时合为一册,但考虑到能使读者目睹作品原貌,故只将标题位置作了适当的调整[原稿中“敦煌闲话(下)”插在正文文字中间,显然系抄写者笔误],从正文“六”开始全归入《闲话》(下)。原稿中文句不甚通妥的地方,亦按上述原则保持原状,未作改动。只是对很多不规范的标点符号,一律作了改正。原稿中的“”,皆改为菩萨。对原稿中的错讹之字,用“()”加以校注,所加校者按,用“[ ]”注明。另外,考虑到该书本文写作时之1943年,正值中国抗战时期,文字文句不甚通妥……而文中时见日语词汇等等,此次整理时,增添了一些图片,想能更加便于读者阅读。在此,也向李正宇先生、刘进宝先生提供本书所有图片表示感谢!
限于整理者的水平,文中可能还有错误,恳请方家批评指正。
姜德治2009年7月姜德治先生从敦煌市档案馆发现行草体手抄《敦煌闲话》小册子复印本,询之,知为甘肃省图书馆原藏,分装为上下两册。每册卷首及卷尾各钤有篆文“甘肃省图书馆藏书”印一方。德治先生商诸敦煌市档案馆为之点校、刊布。此书字体潦草,且多变体,释文非易。反复周折,数易其稿。继往兰州,就甘肃省图书馆所藏抄本原件对读、订正,倩余审读,间为之注。德治先生又三易其稿,用力可谓至矣。偶读《兰州人物选编》所收《书法家、古文字学家张邦彦》文,云张邦彦先生于1976年“参加(甘肃)省图书馆的书籍及特藏图书整理工作,首次破释草书《敦煌闲话》手抄古本卷书等重要历史资料。”
张先生已于1988年作古,所作释文不曾刊布,惜余无缘得读,不免遗憾。今德治先生所作释文既得定稿,将以付梓,乃邀余为序,冀为读是书者之一助。谨据所见,略探此书消息于下:
1.《敦煌闲话》(以下简称《闲话》)无作者署名,亦无写作年月。但书中言及“******被张学良监禁之西安”(见本书5页),知此文之写作必在1936年12月之后。而下文进一步透露较此更晚的信息,谓“十年前,我国政府曾委托瑞典大探险家、地理学者海台因氏实地调查,计建全长约万粁之大铁道”(见本书6页)。考所谓“瑞典大探险家、地理学者海台因氏”,实即斯文?赫定(Sven Ahders Hedin,1865-1952)。所谓计划修建约万公里的“大铁道”,乃指1933年6月中国政府铁道部计划兴建西安至乌鲁木齐的大铁道,斯文赫定被任命为“铁道部顾问”,奉命勘查线路。旋因工程浩大及经费拮据,计划改为兴建西通新疆的公路。《闲话》执笔者说这次“实地调查”发生在“十年前”,由此推知此《闲话》的写作时间更当晚在1943年6月之后。执笔者又谓斯文?赫定负责进行的此次“实地调查”,系“我国政府”所“委托”者,由此知作者必为中国人。从笔迹看,《闲话》书写流利,行笔娴熟,颇具书法功力,但文句不甚通妥,标点亦失规范,似非写作当行;而文中时见日语词汇,知作者颇习日语。至于本文写作时之1943年,正值中国抗战最为艰苦的时期。执笔者能在此时赴日访问,固非等闲之辈。文中所以终不透露作者身份,或有不便示人之隐衷,有待进一步考证。
2.《闲话》所记,为某长者之谈话。而此长者“须白目细”(见本书开头),“老而重听”、“年愈古稀”(见本书4页),“鬻书画所得,米盐而外,专收古代佛像、碑碣、古泉、古砖瓦、画像石、铜器、玉器、古镜、铜印、古瓶、古砚、古代武器、唐墨、写经、拓本法帖等数千件,悉有文字记载,为其特色”,又“特于邸之一角,设一小博物馆”(俱见本书1页)。且此翁能读汉文经典,对中国古代史有相当的知识,熟知《西游记》及徐松之《西域水道记》,颇读唐宋诗,尝引王昌龄“青海长云暗雪山”、王维“西出阳关无故人”、李洞“十万里程难多少”及宋僧衢州乌巨道行禅师“溪声广长舌,山色清净身”诗句;谈话中,又每每誉扬日本,流露出日本特有的自大心理及优越感。略举数例于下:a.说伯希和所获敦煌古卷“分藏于(法国)国民图书馆及奇美博物馆……可惜无机会将他拿到日本来。”“若(日本)法隆寺、正仓院,试问世界上何处有这样的寺院呢”;“敦煌果然有敦煌的趣味,然而日本全体,是世界文化之一大宝藏,这是可以自信的。”
(见本书23页)b.“在我目张开的期内,若能看到大同石窟、敦煌石窟能由日本人之手修理发掘……则我心始得安心闭目。”(见本书24页)c.“为君述日本探险队事……请君再饮一杯,为日本探险家举杯以祝!”(见本书62页)d.“探险家立花……是(日本)本愿寺小和尚,象征着新兴日本。”(见本书62页)e.“跨着印度、中亚、中国广大地域而不知其数之圣迹,断不可悉委不信(佛教)之西人手锄。在最浴恩泽、现最信仰并占有佛学最高位置之日本佛徒,当然应参加(考察发掘)。就地理的、语言的、民族的方面言,最为适当,最应负此责任,并可深信是报恩行为。(大谷)光瑞因此率先示范,在明治三十五年即1902(是斯氏第一次向和阗探险获得成绩之翌年),派弟子二人赴中央亚细亚探险发掘。第二回即派立花及另一人(引者按:此“另一人”,乃指野村荣三郎)从北京出发,取道蒙古,于乌鲁木齐地方(U-rumchi)分道,各向泰利姆盆地(Tarim)之南侧探险……当时立花年仅十八岁,作成世界探险史上之少年纪录。”(见本书63页)f.“余大为感激而常常感谢之。若无(大谷)光瑞,则与我人有深切因缘之中央亚细亚,将全被红毛碧眼辈驼蹄蹂躏。(日本)青年和尚之登场,真新时代日本人之向世界吐气!”(见本书63页)以上种种,皆透露此谈话“长者”当是日本某老一辈书画家兼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