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常呈现出真诚坦率的友谊的蛛丝马迹,然而某种隐秘的个人利益仍构成了它的基础,而它只不过是形形色色的利己中的一种罢了。但是,在一个万物皆完美无缺的世界上,这种真实情感的迹象是一种使人净化高尚的力量——它能借助给予那些关系以友谊的名誉而发挥其作用,因为,它们远远高于人类中流行的那种普通的友情。后者是这样一种情感,即如果你听说自己亲爱的朋友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你决不予以任何回击。
如果你的朋友打算为你作出巨大牺牲才是对你的真正帮助,检验他的真情实意的最好办法是莫过于让他获得你已发生不幸事件的消息。此时,他的面部表情或者显示出真实诚挚的同情,或者无动于衷、漠然置之;或者流露出并非同情的其他感情。在这里,拉罗斯福哥的著名箴言:“人们总是对朋友的不幸感到幸灾乐祸”,得到了证实。在这样的时刻,所谓的那些朋友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冷笑,除了把你最近遇到的麻烦和困难告诉他们,或毫无保留地向他们袒露个人隐私以外,你几乎没有别的更好办法能使他们高兴起来。这就是人类特有的本性!无论你多么不情愿承认,疏远和长时期的分离总会损害友谊。那些我们无法见面的朋友,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虽然时常萦怀于心中,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牵挂会逐渐淡漠,最终变成一种抽象的概念;我们对他们的兴趣也越来越理智,甚至仅作为一种惯例而维持下去。相反我们对那些不断出现在眼前的人会抱有强烈而浓厚的兴趣,这表明人们的情感天地是多么狭小,歌德在《塔索》中关于当下时刻的作用范围所作的评论是何等正确:
“当下时刻乃是一位威力无比的女神。”
所谓房屋朋友是极形象的称呼,因为他们只是房屋而非房屋主人的朋友;他们不像忠于主人的狗,倒更像依恋房屋的猫。
你的朋友们将会向你表白他们是多么地真诚,你的敌人更是如此。把敌人的责备当作一帖灵丹妙药,会使你具有自知之明。
常言道,患难之交最珍贵。但只要你交上一位朋友,他就会说是患难朋友并立刻开口向你借钱。
一个试图凭借其才华和精明跻身于社会名流的人,必定是个未经世故的人。这种品性极容易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忌恨与不满,而他们又得不隐瞒自己愤恨的真正原因。
事实正是如此。一个人如果感到或认为他的谈话对象比自己更有才华,更机敏,他就会不知不觉地暗自断定:对方一定对自己的才能评价较低。这是一种推理的方法,一种省略推理法,它常常导致推断者满腹忧愁或一腔怒火。格雷西安说:“若想赢得别人的好感,惟有显示自己像牲畜那样愚蠢、粗蛮。”
炫耀自己的才华,卖弄自己的精明,只不过是在旁敲侧击地嘲笑别人的愚钝和无能。任何形式的流言蜚语都会使一个普通平民的心理受到严重的纷扰,在这种情况下,妒忌心将使他顿生敌意。人们从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中获取极大的喜悦,这在日常生活中是司空见惯的,如果没有与他人攀比的心理,虚荣心也就无从满足。一个人最能引以为豪的莫过于他的理智能力,正由于这种理智能力才使他在这个动物世界中保持威严的地位。如果让某个人看到你的才智绝对优越于他,是极轻率鲁莽的;因为他会报复,并伺机伤害你;在这里,理智已让位于意志——一切都根源于那种深深的敌对情感。因此,地位和财产在社会上总是受人尊重和羡慕的,而理智才能却从不能有此企望。倘若人们注意到某个人的才智,那也是因为他视其为不恰当的鲁莽言行,认为其主人对它并没有合法的权利,却竟敢以此倨傲。于是,人们为了报复他的行为以泄心头之恨,便在暗地里以其他方法来羞辱他;如果他们在那里潜伏不动,仅是为了寻找一个恰当的良机罢了。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很可能谦卑恭顺,但只要他的才智出类拔萃,就会被人们认为是大逆不道且很难得到人们的宽恕。萨迪在《蔷薇园》中评论说:“你应当明白——智者固然不愿与傻瓜为伍,而蠢人更是一百倍地厌恶与聪明人交往。”
与此相反,愚钝倒真有其可取之处。正如温暖使身体感到适意一样,这种舒适感对精神也是大有裨益的;如果一个人感到寒气袭人而想取暖,他会自然而然地靠近壁炉或走到阳光下,他在寻找同伴时,很可能产生这种感觉。但这就意味着他将因自己的优势而招人讨厌。一个人若想讨人喜欢,就必须在才智方面逊人一筹。这也同样适应于女人的美貌。向你所交往的人证实你的确逊色于他,实在是件难事!
试想,一个相貌说得过去的姑娘是多么热情而又诚恳地欢迎一个显然要丑陋得多的姑娘。但就男人而言,一般不会对肉体美考虑得太多。这便是男人对肉体美的关心常常是愚钝和无知的贪图,而在女人中,相貌丑陋的人则是受欢迎的和不可缺少的原因。据说,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的脾气极为谦和,大家都为关照他们而寻找种种口实,这些口实不仅蒙蔽了他们,也掩饰了大家喜欢他们的真实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任何精神上出类拔萃者总是与人格格不入的原因;人们由于嫉恨而疏远他、孤立他,并且貌似公允地对他的行为举止说三道四。那些俊俏的姑娘都没有同性朋友,她们甚至很难找到与之交往的同性伙伴。美丽的女人应当永远不要作他人的陪伴,因为只要她一跨入人家的屋子,她未来的女主人就会对她的美貌作不悦之色;并且,为了她自己以及她女儿的利益,她会理直气壮地将那美丽的女人当作傻瓜辞退。倘若姑娘身份高贵,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因为身份不同于个人的品性,它是通过一种影响过程而发挥效应的,就像一个人的衣着装扮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周围所流行的色彩和样式一样。
我们对他人的信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懒惰、自私和空虚。我之所以说懒惰,是因为我们不要求自己主动关心过问而宁愿相信别人;之所以说自私,是因为我们迫于自身事务的压力而向他人吐露自己的秘密;至于空虚,是指我们有引以为自豪的事物,却企求别人的信任。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期望人们相信我们,就像我们相信他们那样。
人们若不再相信我们,我们也不应生气发怒: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把它看作一件稀罕事,以致我们怀疑它是否仅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中,以对诚实表示真挚的敬意。
中国人视温文尔雅为一种基本的美德。我曾在《伦理学》中对其中之一加以解释。另一个便是如下所述:对人们可悲的缺点,无论是道德抑或才智上的,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加任何谴责,而是保持缄默,这就是温文尔雅。既然这些缺点或多或少表现出一点炫耀的意味,那这种结果总是对双方都有益的。
因此,待人彬彬有礼是非常明智的,而举止粗鲁野蛮则是愚蠢的做法。由于有害无益而且固执任性的粗野言行而造成对立面,就像把房子建在火上一样,简直是精神错乱。彬彬有礼就像是一枚伪币,一枚彰明较著的赝品,只有傻瓜才会吝啬不舍。聪明人在需要时慷慨解囊,在所有的国家里,用“您恭顺的仆人”这样的话作为信尾用语,已经成为习惯。但如果滥用文雅,危及你成功的可能,则如同在应付真钱之处,你却以为只需付伪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