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弗罗姆行为研究讲稿(世界大师思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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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热情的发展条件(1)

讨论人类的存在需求时,我们会说,这些需求可以用种种不同的方法来满足。人需要一个献身的目标,他可以献身于神、爱与真理,也可以献身于破坏性的偶像。人需要与人关连,他可以用爱与仁慈来与别人关连,也可以用依赖、虐待、被虐待、破坏性与自恋与人关连。人需要合一,需要有根,他可以用团结、友爱、爱与神秘的体验来满足,也可以用酗酒、服药、贬低自己的方式来达到这个目的。人需求生效,而这可以用爱与创造性的工作来满足,也可以用虐待与破坏来满足。人需要刺激与兴奋,可以由他对人、对自然、艺术与观念的创造性的兴趣来满足,也可以由贪婪的追求不断变换的乐趣来满足。

性格根源的热情,其发展的条件是什么?

首先要强调的,这些热情并不是各自独立的单元,它们是以症候群的形式出现的。爱,团结,正义与理性,这是互相关连的;它们都是同一个创造性的性向的表现,我称之为“利生症候群”。反过来看,虐待症——被虐待症,破坏性,贪婪,自恋,乱伦也是互相关连的,它们来自一个基本的共同性向:“害生症候群”。如果我们发现症候群的一个元素,其他的元素也必有某种程度的存在,但这并不是说,每个人不是被利生症候群统制,便是被害生症候群统制。事实上,只有一种症候群的人是例外;一般人都是两种症候群掺杂混合的;重要的是哪一种症候群的力量较大;人的行为与他可能的改变,就是以这种力量较大的症候群来决定的。

从神经生理学的条件来谈这两种热情的发展,先得认识一个事实:人是“未完成的”。不仅他的头脑在诞生的时候没有完全发达,而且他所处身于其间的不平衡状态也使他成为一个开放式的历程,这个历程是没有最终答案的。

人既失去了本能的决定力,又只有理性的“脆芦苇”,而这芦苇又很容易使他欺骗自己——则他是不是就没有神经生理上的配备,让他可以得到一些帮助呢?若说没有,便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他的头脑不仅比别的灵长类大得多,而且在脑神经的本质与结构上也优越得多;这个头脑是有能力,可以认识到什么样的目标有助于人的健康与成长,生理方面如此,心理方面也是这样。它可以立下目标,引导人去实现真正的、合理的需要,而且人可以组织他的社会,使它有助于这些目标的实现。人不仅是未完成的,背负着种种矛盾的生物;而且还是积极追求最佳发展的生物,由于外在环境极端不佳,他固然注定要常遭失败,可是前言仍旧不谬。

从神经生理学的资料,也可以证明人在积极追求最佳发展。杰出的神经学生理学家C·J·赫瑞克写道:

人具有由智力指导以求自我发展的能力,这使他有能力去、决定他的文化模式,因此沿着他所选定的方向,塑造人类进化的历程。这种能力是人最特别的特点,是其他动物没有的,也是科学所知的事实中最深远的事情。

关于这个问题,李文斯顿也做了非常中肯的阐释:

科学上现已毫无疑问的确定,神经系统组织里的各种层面都是互相连系互相依赖的。可以说,由我们现在仍然不知的方法,整个功能中各层面的目的,由全面性的目的的相续过程而表现出来,这表现在许多相冲突的功能中,是经过了最后的审核才达成的。整个有机体的目的依据某种整合过的内在观点,清楚的表现出来,而且继续维持下去。

除了原来的生理需要以外,生物还有超乎于此的需要:就这一点,李文斯顿写道:

在分子层次的某些寻求目标的系统,可以说相等于物理——化学技术。在头脑通路的层次中,寻求目标的系统,可以说相等于神经生理学的技术。在每个层次,这些系统中都有一部分在关注欲望与满足,而这左右了行为。所有这些寻求目标的系统,都起源于原形质,而且固有在原形质之内。这些系统有许多是经过特殊化的,座落在特定的神经系统和内分泌腺系统里。由生物进化所产生的有机体,具有欲望与满足,这不仅是为了满足求生的需要,不仅是为性结合、生育后代、保护食物、家族与领土所必需的合作;不仅是为了成功的适应环境的变化;而且也是为了求得额外的能力,想去努力,想去伸张——越过仅是求生的阶级,达到更为富丽的生命。

他继续说:

头脑是生物进化的产品,这和牙齿与爪子一样;但我们对头脑可以有更多的期望,因为它具有能力做建设性的适应。神经生理学家长远的目标在充分了解人类的一切潜在的可能性,以便帮助人类更充分的自知,并向人提供更高贵的选择自由。总之,使人类特异于天地之间的,是人的头脑,以及它的记忆力、学习力、沟通力、想像力、创造力与自知力。

李文斯顿认为,合作,信念,互信,博爱是构筑在神经系统的结构里面的,由内在的力量推动,来使这些需求获得满足。内在得了人人平等。……很明显,这种认同,是最坚强的结合——而它最微妙的表现就是爱。”

可是,自从人类正式诞生到现在,四万年以来,事实却跟前所讲的情况相反;人类没有好好发展这些“较高的”欲求,却似乎被贪婪与破坏性所统御。为什么生物学上这种生而具有的欲求不能保持优势?或变成优势的力量?

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让我们先把它理清一些。新石器时代以前的人,他们的心理是什么样,我们没有直接的知识,但是有相当的理由,认为最原始的人类——从狩猎——采集者到早期的农人——很少有破坏性与虐待性;这是已经讨论过的。事实上,这些特质(破坏性与虐待性)是与文明并进的。再者,我们也要想到,历史上早期的伟大教师们,确实曾经反抗他们的社会,宣扬新的目标,这些新的目标也就是“较高的”目标;而这些目标不论是出以宗教的形式,还是出以世间的形式,都一再打动人心,而这些人却是生活在与这些目标相反的社会文化中。他们既从小受到相反的文明的制约,为什么会动心于这些目标?事实上,人对自由、尊严、团结与真理的欲求,是促成历史变革的最强大的动机之一。

尽管如此,人类天生的较高倾向,到现在为止却仍旧处于劣势,而现代人生活在特别的焦虑不安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失败?

惟一让我们觉得可信的原因,似乎是在社会环境。在人类大部分历史中,他的社会环境虽然有益于人的智性与科技的发展,却有害于前面所说的那些天生的潜能。

环境因素对人格的影响,最明显的例子是这些因素对头脑的成长有直接的影响。学术研究上现在已经确定,不良的养育会妨碍婴儿头脑的正常发育。有关系的不仅是食物,而且还有其他因素,例如,从动物实验得知,活动与游戏的自由,对头脑的的满足需求,并不限于嗜欲方面。李文斯顿认为:满足感同样可以起自欢悦的健康,精力充沛的活动与安静的休息;由遗传所赋的价值与社会所得的价值,可以使他觉得伴随着快乐;处于新颖的事物,追求新颖的事物,都可以产生独自或共享喜悦的。满足感可以来自好奇心与好问心的满足,可以来自个人与群体更进一步获得的自由。这些都是积极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使人可以经得起不可置信的贫穷,却仍旧肯定生命,犹有过者,他会深信有些事物的价值比生命更高,而且他认为这样的偏偏是很重要的。

李文斯顿最重要的地方,是他跟早期的本能学派思想在基本上相反;稍后将要引述的几位作者也跟李氏一样。他们所思考的并不是头脑的哪些区域“产生”较高的欲求——如团结、博爱、互信与真理——他们是从生存与进化的观点,把头脑看做一个整体。

房·蒙纳科提出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他认为有一种生物学的良心存在;它的作用是确保适当的安全,满足,适应与对完美的追求。房·蒙纳科说,凡是有益于有机体发展的,就产生喜悦,欲望,快乐,因此就渴望一再重复这种行为;凡有害于有机体最佳发展的,就产生不快乐,难过,因此驱使人避免这种产生痛苦的行为。

弗斯特说,爱与移情是头脑系统中先天具有的东西。他以人的认知现象为研究的起点;他问,两个人如何能够互相沟通呢?语言必须有共同的经验为先决条件。环境并不是原来就这个样子面对着人的,那是经过观察者对它的关系,才呈现出这个样子来。弗斯特想到,沟通之所以能够产生,是因为“两个被皮肤分开的单元,”对环境有相同的复现;这两个单元虽然被皮肤分开,结构却是一样。当他们发现到这个事实,而且运用这个事实,甲就知道乙所知道的事情,因为甲跟乙认同了,于是我们懂成长有直接影响。研究人员把老鼠分为两组,一种放在“充裕的”环境,一种放在“限制的”环境。前面这一种放在大笼子里,可以自由活动,可以有种种东西玩耍,可以互相游戏;“限制的”那一组则单只放在小笼子里。换句话说,“充裕的”动物有较多的机会接受刺激与运动神经方面的练习。研究人员发现,第一组老鼠的脑皮层灰色物质比第二组要厚一些(体重却比较轻)。

阿特曼也做了类似的研究,而“获得组织学上的证据,证明环境充裕的动物脑皮层增加,又获得自动无线电图表上的证据,证明环境充裕的成年动物,脑细胞的繁殖比例增高”。阿特曼的实验室中初期的资料“显示其他行为上的不同待遇,例如在老鼠的幼期养育它的方式——可以彻底改变头脑的发育,特别是脑皮层,海马趾齿状脑回和新皮层的细胞繁殖”。

把这些实验的结果用到人身上,我们可以这样说:头脑的成长不仅依靠食物,而且依靠婴儿所得到的爱护与“温暖”,要看他接受到的刺激是什么程度,要看他有多少自由来活动、游戏与表白自己。但是头脑的发育决不是到婴儿期就结束,甚至到青春期与成年期也决不终止。李文斯顿说过:“并没有那么一个年限,越过了它,头脑就停止发育,越过了它,头脑就失去病后或受伤后重新组织的能力。”似乎整个一生,环境的因素——如刺激,鼓励与情感——都继续对头脑的发育发挥微妙的影响力。

环境对头脑发育的直接影响,我们知道得还很少。幸亏社会因素对性格的发展我们已经知道很多(而一切情感程序当然都有头脑程序做基础)。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似乎加入了社会科学的思想主流——人的性格是由他的社会所形成,或者用行为主义的话来说,是由社会给他的制约所形成。不过,我们的观点却和环境主义的看法有一个基本的区别。环境主义者认为人是一张白纸,他的社会文化在上面写什么就是什么。不管是好是坏,人都由他的社会所铸造;而这里所说的“好”或“坏”,是从伦理或宗教的立足点所做的价值判断。我们这里所采取的立场,则认为人有内含的目标,而人的生活模式是从人的生物学结构产生出来的。设若外在的条件有助于人的充分发展与成长,他就可能达到这个目标。

这意味,确实有某些环境条件有助于人的最佳成长,并且——假若我们前面的假定是对的——会有助于利生症候群的发展。反过来说,如果这些条件缺乏,他就会变成残废的、发育不全的人,呈现出害生症候群。

许多人把这个看法认为是“理想主义的”或“非科学的”看法,实在叫人吃惊。可是这些人从没有怀疑过,生理的发育与健康有类似的条件,这就是说,身体的结构与生活方式必须有适当的配合,才能使生理有良好的发育与健康。这不用费口舌。我们可以看到丰富的资料——尤其是营养学方面——证明某些食物有益于身体的成长与健康,某些食物则会使器官的功能失调,导致疾病与早死。大家都知道,影响健康的不只食物,还有其他因素,如运动或不运动。人在这一方面,跟其他有机体并无不同。农民和园林工都知道,种子需要适当的湿度、温度与某种泥土才会适当抽芽与生长。如果没有这些条件,种子会在泥土里腐烂而死;如果条件合宜,果树就会尽最佳的可能成长,生出可能生出的最佳果实。如果条件不足,树和果实就会干瘪扭曲,成为残废的果树和果实。

那么,问题在这里:人的潜能若要充分发展,需要有什么环境条件?

讨论这个问题的书籍成千上万,而提出的答案也数以百计。在这本书里我当然不能给这个问题一个详细的答案。不过非常简短的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