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弗罗姆行为研究讲稿(世界大师思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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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需求热情(4)

关于诊断上的问题,我不再讲下去,因为这似乎并不能帮助我们对人作更深的了解。诊断学上的困难以后再谈。痼疾性的、不能补偿的厌倦,可能是沮丧与精神分裂两种因素的混合,而混合的成分比例,依人不同。以我们的目的来说,诊断学上的名称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发现这些人往往有极端的破坏性。平常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厌倦,一点也不沮丧。他们能够适应环境,往往过得很快乐;有些人适应得那么好,以致他们的父母、老师赞美他们是模范。另外一些则引起治安人员的注意,因为他们犯下种种罪行,因此,把他们认为是“******的”或“罪恶的”,可是并没有想到他们是厌倦的或沮丧的。通常他们都会抑制自己,不让自己察觉到自己的厌倦,他们最渴切的是要显得完全正常,和大家一样。当他们来找心理医生的时候,他们会说,他们的困难是不知道怎么样选职业,或怎么样念书,但他们通常总是想装得和别人一样正常。要在这平静的、元所谓的表情下发现隐藏的病况,需要观察者具有关切的心和纯熟的经验。

艾斯勒所做的正是这份工作。在少年教养院里,他发现许多年青男孩患着他所谓的“无意识的沮丧”。以下我将举几个例子,说明这种沮丧是破坏性的起源之一,而且,在许多情况中,惟一解除沮丧的办法便是破坏。

一个住在精神病院里的女孩子,割破手腕,她说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血。这个女孩子觉得自己不是人,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反应;她不相信自己能够表达任何情感,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感受任何情感。缺乏兴趣和没有反应能力,没有看到自己的血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是活着的,是人。

少管所的一个男孩把石头一块块地丢到汽车房的房顶上,让它们滚下来,想用头一块块的去接这些石头。他说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乐趣。他5次企图自杀。用刀割最会让自己痛苦的地方,而每次又都让狱卒知道,好让自己得救。他说,痛苦的感觉至少让他觉得点什么。

另一个年青人说他“袖子藏着刀上街,当行人走过的时候,我就戳他们。”他看到被害者脸上痛苦的表情,觉得快乐。他也把狗带到巷子里,用刀杀它们,“只是为了好玩”。有一次他强调说:“现在我想我用刀子戳到那些狗身上的时候,它们尝到了滋味。”这个男孩子说,有一次在树林里砍木头的时候,他的老师与老师的妻子也在,他看到老师的妻子独自站在那儿,他感到极想把斧头插在她的头上。很幸运的,她看到他表情异常,因此从他手中把斧头要了过去。这个男孩17岁,有一张娃娃脸。有一个假期到少管所来工作的人,第一次看到他时觉得他很可爱,奇怪为什么他会在教养院里。事实上,他的可爱是自己操纵出来的,非常表面的。

类似的事情在今日的西方世界层出不穷,报纸杂志有时也会报道。合众国际社和美联社1972年发自阿利桑那州毕斯比的一则专电,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一个16岁的男孩,高级中学的荣誉学生,合唱团团员,今天被监禁在少年监狱里,他告诉警方他已经枪杀了他的父母,因为他想尝尝杀人是什么滋味。

警方在感恩节这一天,靠近道格拉斯,死者的家中,找到两具尸体:约瑟夫·路斯,60岁,他的妻子曲露,57岁。警方说,两个人都是在星期三晚上被猎枪击中胸部一枪毙命。路斯是一位高级中学视听教育指导员,路斯太太是一位初级中学教员。

古契斯郡的律师理查·瑞勒说,这个男孩——波纳德路斯——是“你可能遇到的最好的男孩”星期四向警方自首,在被询问的时候,合作而有礼。

“‘这些人(他的父母)越来越老了,’”瑞勒引用男孩的话说,“我并没有对他们发疯。我对他们没有敌意。”

“这男孩说,他想杀他父母已经很久了,”瑞勒说。“他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

这些杀人事件的动机似乎不是恨,而是不可忍受的厌倦感和无能感,有这种感觉的人需要证明到毕竟还有人会对他起反应,还有人可以因为他而出毛病,他需要做出一些事来,结束天天不变的单调生活。杀,是一个办法,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存在,让他觉得毕竟还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产生效果。

关于沮丧性的厌倦,我们所讨论的只是心理学的层面。这并不是说神经生理学的异常因素不可以包括在里面,而是像布鲁勒所说的,神经生理上的因素是次要因素,而环境的影响才是决定性的条件。我相信,一个社会,如果整个的气氛是有希望的,而对生命的爱是人生态度的主流,则个别家庭中的情况即使不好,这种严重的沮丧性厌倦也不致于这么普遍,这么强烈。但最近几十年来,社会的气氛与态度正向相反的方向前进,因此变成了个人沮丧心理发展的沃土。

人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动物的要求——发展他的性格结构;这种需要是来自人类特有的生存处境,就是人的本能配备越来越少。有效的行为本来必须当即去做,就是说,不因为过多的疑虑而拖延,而且在采取行动的时候,整个有机体的态度也需要相当合一。前面考特兰所说的黑猩猩,却处在犹豫不决的困境,由于他缺少决断性,行为便比较无效。

这样推想可能是有道理的:人比黑猩猩的本能决定性更小,因此,如果不能发展出一种东西来替代他所缺乏的本能,在生物学上就是一个败笔。这个替代物必须具有本能(复)的功能,让他能够像被本能所推动一样去行动。这个替代物就是性格。性格是一种特殊的结构,人的力量都在这个结构里组织起来,以追求人的目标;它依人的主要目标为准,来推动人的行为:我们说,一个人依据他自己的性格“本能的”行动。用赫拉克里图的话说,性格是人的命运。守财奴不会考虑他是该节省还是花费;他被驱使去节省和囤积;剥削性——虐待性的性格,则骗使人去剥削;虐待症者被控制他人的激情所驱使;爱与创造性性格的人则不得不去为爱而努力,为共享而努力。这种受性格的驱使力与努力,就各个当事人来说是那么“自然”,以致他们很难相信别人会和他们十分不一样。当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时,会认为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是人性的畸形或出了常轨。凡是能够敏于判断他人的人(这当然比判断自己还难),总会觉察到某人的性格是虐待性的,或破坏性的,或是慈爱的。他会在外表的行为后面看到永久性的特征,因此,当一个破坏性性格的人行为上表现得像慈爱的人时,他会感觉到不真诚。

问题是,为什么人类会发展出性格,而黑猩猩不会?答案可能是某些生物学上的因素。

从最早的时候开始,人类各群体就生活在非常不同的环境中;地区不同,而每个地区之内,气候与植物的基本变化也不同。自从“真人”出现以来,对不同环境的适应力,虽然也有一些来自遗传,但分量却相当少。人类越是发展,适应力就越少来自遗传,而从四万年以前到现在,遗传上的变化实际上等于零。然则环境的不同却使每个群体的人类必须适应各自的生存环境,适应的办法一方面是学习,另一方面是发展“社会性格”。社会性格是这样产生的:每个形态的社会,都必须把它的人性能力以特有的方式来运用,以便那个社会能够有效的运作。一个社会如果要运作得好,它的分子必须愿意去做不得不去做的事。这种把普遍的心理能力变为特殊的“心理——社会”能力的过程,就是以社会性格为媒介。这就是说,社会性格的形成,主要是文明使然。由父母的传递,社会把它的价值观、规定、命令等等传给新生的一代。可是人猿类没有语言,他们不能象征符号、价值观与观念;换句话说,他们缺少形成性格的条件。概括地说,性格是一种人类现象;只有人类才能为自己失去的本能适应力创造出替代物。

在人类生存的历程中,性格的获得是一件非常重要、非常必需的事情,但它也有不利于人类的地方,甚至使人类处于危险的境地。性格是由传统所形成,它使人不必诉诸理性就去行动,结果,碰到新的环境便不能适应,甚至背道而驰。比如说,国家至上,这是老式的社会性格所造成的观念,到了原子时代,这个观念却给人类带来了全体毁灭性的危险。

要了解恶性侵犯,性格概念是一个重要的关键。一个人的破坏激情和虐待激情,通常是结构在他的性格体系之内的。比如说,一个虐待性的人,虐待驱使力是他性格结构中的优势部分,策动他以虐待的方式去行动,惟一限制他的,是他对自己生存的关怀。一个具有虐待性格的人,他的虐待冲动一直是活跃的,等待适当的机会和适当的借口发泄出来。这样的人几乎完全符合娄仑兹的流体模式,因为性格根源的虐待症,是自行流露的冲动,寻找时机以“嗜欲的行为”表达出来;如果没有现成的时机,就去制造时机。最重要的一点,虐待性的激情,根源是在人的性格,而不是在种族的进化所演化出来的神经组织;因此,它不是人人与共的;只有性格相同的人,才有相同的虐待激情。以后我们要举一些例子,说明虐待性的和破坏性的性格,以及它们所必需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