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哥哥嫂子命在旦夕,你不能见死不救呀?你口口声声说要劫富济贫,要铲除混官污吏,我哥哥嫂嫂明明是冤枉的,是有钱人买通了贪官陷害的,你为啥不伸张正义,为含冤的人做主?你不是要当李青天吗?这么好的时机你不行动,啥时间才能当一回李青天?”
麻司令李大奎说:“球的个毛,老八,就你的事儿多?好不容易弄个漂亮的,你说是你姐姐,我连一点儿都没有沾,又是设宴,又是给钱,打发人为她送行,你说我还不够仗义?还不够青天呀?球的个毛,八字儿还没见一撇儿,你的****哥哥嫂子又犯了事,把人家保长的****割了。你咋就尽遇上这些麻缠事?不救吗?人听着也怪生气的。我李某人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要救吧?咋救呢?除非是往回抢……抢容易吗?让我再考虑考虑……”
齐翠花一出那个森严的红家大堡子,就捂着脸呜呜地哭了。高傲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糟践?在王家戏班,他们只能暗中使鬼,当着面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是到了土匪窝里,她也没有这样下贱过。她齐翠花差不多演每个角色都要下跪,可那是在戏台上,有戏装戏冠笼罩着,那是替古人行礼,是假的。在她的记忆中,她给她的爹妈都没有下过跪,给丈夫红富贵也没有屈过膝,可今日却实实在在地给那个自己并不尊敬甚至极为反感的人长跪不起呀!男儿膝下有黄金。我齐翠花虽然是女流之辈,可也不能随便给人屈膝呀!红富贵下跪,那是他的婶子、干娘,我是她的什么人呢?人家口口声声把我叫白虎星,白虎星难道是个好名词儿吗?下了跪屈了膝不说,还把那么多钱和绸缎塞到了老虎口里。那些可是来得不容易的呀!除了心爱的兄弟大勇给的以外,还有那些山大王和他们的夫人给她的。那些钱物其实也是从虎口里得来的。那些土匪能给自己给钱给物,作为同一个村的保长老婆、儿子就不能做一些善事吗?早晓得这些钱物塞了瞎牛鼻子,还不如送给县上的法官、警察,兴许还能为旺子和兰香减几年刑哩。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哩,只要能开脱兰香的死罪,减轻旺子的刑罚,跪了也就跪了,钱花了也就花了,屈辱受了也就受了;跪得值,花得也值……她由此又想到了警察局杨局长,她恶心得差点儿吐了。这是她今生今世做的最糊涂最窝囊的事。这件事在两个月前是她充满慰藉甚至引以为豪的事:只要能救活好人旺子和兰香,她豁出去了,她又不是黄花闺女,也不是贞节烈女,献身也就献了……可****的儿,骗了自己,兰香儿并没有被他们开脱活,旺子的冤情并没有被他们解除。真像《回荆州》上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唉,咋这世道?比窦娥的那个时代还黑暗。那时间六月天还下雪哩,兰香儿被他们枪毙了,天上下不下雪呢?唉,人死了,天下雪又能咋呢?
齐翠花一路哭,一路想心事,丈夫红富贵跟在她后面反复说着一句话:“我说怕不行,怕不行,你说能行,能行。看能行吗?那些钱他们买棺材去,那些绸缎他们做丧服去。”
夫妻两个人回到家里的时间,天已经擦黑了。他们刚进门点上灯,就有人叫门。红富贵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叫花子。他说他从远处来,饿极了,要求到屋里吃饭取暖。红富贵本是善良之人,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让进了门,引进了药铺。齐翠花正要埋怨丈夫不该把生人放进门,乍一看这个叫花子有些面熟。她还没回味过来,那叫花子一把抹下烂暖帽子,笑着说:“夫人,还认得我么?”
“王参谋”!齐翠花惊讶地叫出了声,“王参谋,你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王参谋立即严肃起来,说:“明日午时三刻要处决王兰香,听说张百旺也有危险,八爷让我连夜来送信,让你们连夜赶到县城,明早还能见上一面。事不迟疑,今晚收拾就走。”
王参谋从破衣袖子里面掏出一个拧了几折的纸条交给了红富贵。红富贵打开一看,信上写道:姐夫、姐姐:
张哥张嫂有难,我们赶去见他们一面。你们带上贵重物品(丑旦不要领),连夜火速赶到西原县城。别的一概莫问,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一切听从王参谋的指挥。县城见!
兄弟:天鹏
看罢纸条,红富贵已是上牙打下牙,双手抖抖索索的连烟也抽不出来。王参谋说:“还哪有功夫抽烟,赶快收拾东西,赶快走!”
陈红氏就帮助收拾好几件衣裳,装了几碗炒面子,就催他们走:“你们赶紧上路,去的迟了就见不上兰香儿了。屋里的事有我哩。”
王参谋对陈红氏说:“我们八爷说,让你也不要待在这屋里。时间尚早,我看你连夜把孩子领到你家里去,把大门锁上就是了。”
他们三个人走到张镇堡,王参谋让他们夫妇在路边上稍等一会儿,他去牵个牲口来。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大汉,两个人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路上。齐翠花一看那个大汉就是在八里镇抢她守她的那个长脸土匪,他叫棒子。他骑的马也是送她回来的时间她骑的那匹枣红马。原来,王参谋让棒子到小店歇缓、喂马,他自己装扮成讨饭的,只身一人来给红富贵送信。
两个人跳下马来,王参谋让齐翠花骑上马跟棒子走,他跟红富贵去西原县城。
齐翠花心有余悸地说:“不是说都到西原县城吗?咋分开呢?你莫非是又把我往妖魔山上带吗?”
王参谋严肃地说:“都到啥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你兄弟不是说了一切听从我的指挥吗?”
红富贵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还是听从王参谋安排吧?”
齐翠花还是不上马,她说:“我总觉着今晚夕的事情不对劲,到底咋回事吗?”
王参谋说:“咋回事你明天就知道了。叫你不要问你就不要问。就是你们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你兄弟?”
齐翠花说:“那么我兄弟现在在哪达哩?”
王参谋不耐烦地说:“你兄弟早就到西原县城了。”
齐翠花说:“怪了?我兄弟到西原县城,你却把我往静宁县城领,到底为了啥?”
王参谋生气地说:“因为你是个女人!”
齐翠花说:“女人看女人不是更方便吗?咋不让我去?我偏要跟你们到西原县城……”
王参谋说:“你真格要去?”
齐翠花说:“我真格要去!”
王参谋说:“到时候你就不要后悔……”
齐翠花说:“我不后悔!”
王参谋说:“你就不要拖累我们……”
齐翠花说:“我也有脚有手,咋能拖累你们?”
红富贵说:“有我在哩,她要拖累就拖累我。再不要耽误时辰了,咱们走。”
王参谋说:“咱们把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兄弟怪罪我,你就出面承担。”
齐翠花说:“这是我要来的,不关你的事。”
王参谋想了想就对着棒子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棒子就把马缰绳交给了齐翠花,说了一声“再见”,转身跑步向南走了。
王参谋说:“都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只有两头牲口,咱们三个人咋骑呢?”
红富贵说:“你两个一人骑一头,我走着。”
齐翠花说:“计划是我打乱的,你们两个人骑马,我走着。”
王参谋说:“还是谁也不要走,让牲口受点累,你们两口子骑一头,我骑一头,走快些,可不敢耽误时间。”
天麻麻亮的时间,他们三个人来到了一个名叫野狐岔的村庄。王参谋说:“走了一夜,人困马乏的,咱们找一户人家缓上一缓,给马喂些草料,咱们好好儿睡上一觉,明天再进县城。你们两个记住:听我安排,只许你们吃饭睡觉,不许你们乱说乱动。”
三个人找了一户贫苦农民,答应住了店,喂了马给店钱,主人才答应让他们往下。
红富贵两口子惦记着旺子两口子,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催了几遍王参谋,他总是说时间还早,让他们夫妇不要心急,好好歇着,还一再叮咛不要他们出院子门。时间接近正午了,王参谋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对他们说:“我们把时间打听错了,处决王兰香在四月十三日,我们听成了四月初三日,整整错了十天时间,时间消缓,你们就不要着急了,好好缓着,缓好了明天到县城逛逛。”
红富贵两口子将信将疑,心急惶惶地坐一阵睡一阵地捱着时间。
他们的行迹引起了房东的惊觉,房东老汉就问红富贵:“这几天县城里传着闹****哩,说是共产党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衙门里的人都准备着跑哩,街上的店铺连门也不敢开……你们该不是躲他们的吧?”
王参谋听了,将计就计地说:“算是你老人家猜对了,我们正是躲****的。****可麻达哩,他们大都是三头六臂,咱这座西原县城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就给拿下来了。我们要是不躲,这么好的马他们就夺去当战马哩。我们给你多给几个钱,你可千万不敢把我们在你家躲****的事说出去。说了我们会把你一家人杀了的。”
房东老汉连忙说:“不敢不敢,我老汉不是好事说闲话的人,你们就放心在我家住着,住多少天都能行。”
好不容易到了半夜,王参谋对红富贵夫妇说:“走,起身,进县城!”
夫妇二人觉得气氛不对劲,红富贵就问:“你说时间还有十天哩,咋又要半夜起身?”
王参谋就没好气地说:“叫你们不要问,只听我的就行了,你们怎么不听话?我叫你们走你们跟上走就行了。”就收拾东西牵了马离开了野狐岔。到了无人之处,王参谋就对他夫妇说:“现在我给你们说实话,今晚凌晨我们组织劫狱,解救张百旺夫妇,还有其他犯人。这是你兄弟八爷说通了我们老大李司令,李司令动用了山寨人马。八爷怕劫狱后县衙门追究你们,就派我来拉你们入伙。今晚夕战斗就要打响,到了这个份上,你们也不要害怕,不要紧张,能打就打,能跑就跑。本来原计划让夫人从静宁那边随山寨的家小一起向陕北走,可夫人执意要来。来了就没有退路了,既来之,则安之。你来了也有好处,王兰香一看是你们救她,她也就不紧张了,你就保护好她。记住暗号,咱们的人左胳膊上都戴着白布袖箍,口号是红军——延安!记住了吗?
两个人心里有些紧张,但也兴奋,他们也希望有人劫狱,救出好人旺子和兰香,没想到自己亲自参加到解救他们的队伍当中了。
他们三个人的任务是在县城东什字路口接应狱中被救出来的人,指挥他们沿山根小路向跌跌沟跑,在那里集合,一同奔向延安。
东什字路两边有一排窑洞,窑洞背后有一所公厕,他们三个人分别进入男女厕所,假装解手静候消息。
山寨上的人马也按照预定时间,分布在各自的位置上。王天鹏(田大勇)和老五、老六三个人带了十二个兵丁,五人一组地包围了看守所大堡子,老大李司令居中,带领一拨子人马守候在警察局门口,以阻止这里的武装警察通向看守所,老二、老三带了两班人马用机关枪封锁了县自卫队的前后门,老七带一班人守候在西什字路口,阻止有可能从那里进县城的武装人员。
田大勇利用上次探监熟悉地形的有利条件,冲进了看守所,抓住了正在吸大烟的秃头马所长,缴了他的枪,下了他腰间的钥匙。又通过他找到了另外两个拿钥匙的狱警,押着他们正要打开监狱的门,不料被堡墙上的哨兵发现了,开枪报警,老五手起枪响,把堡墙上的哨兵击倒在墙上,又一名哨兵不敢露头,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空中乱射击。自卫队听见枪声报警,还没有集合起来,就被机关枪扫倒了一大片。县城顿时大乱。田大勇押着马所长等三个人打开了三重堡子大门,又逼着他们打开了各个牢房门。田大勇大声喊道:“乡亲们,我们是共产党派来的,专来解救你们,大伙快跑,往东街什字路口跑。张百旺、王兰香,我是大勇,你们在哪里?快随我来!”
几十号犯人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往外冲。女犯只有王兰香一个人,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这时候张百旺也找到了妻子,田大勇带领两个人掩护着他们跑出了大堡子。
监狱劫得还算顺利,山寨人员没有大的伤亡。田大勇带领张百旺两口子跑到东什字路口,王参谋、红富贵、齐翠花三个人早在那里,他们身边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从牢房中跑出来的犯人。兄弟妯娌相见,自是激动亲热。但这里不是他们倾诉衷肠的地方。王参谋催促他们不要停留,一律向跌跌沟进发,那里有人接应。
红富贵原以为劫狱可能非常艰难,甚至想着有来无回,没想到这么容易,这才想到大概是关于****攻打县城的宣传起的作用,跑的跑了,躲的躲了,剩下的虚张声势,劫狱比较容易。由此他想到,要把那个丧尽天良的****的杨局长也给收拾了,好为民除害,方消心头之恨。就对田大勇说:“大勇,乘这机会把****的杨局长收拾了算了,这****的太缺德。我晓得他的家,我带你去。”
田大勇本不想去,但发现李司令等几路人马还没有来汇合,就问红富贵:“他家离这里有多远?”
红富贵说:“不远,就在那个山坡上。”
田大勇就一挥手,带了几个士兵快步向山坡上冲去。
杨局长的家里黑灯瞎火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田大勇就指挥随从搭着人梯翻墙入院。他们打开大门把田大勇、红富贵放了进去。一阵响动过后,还是没有人。于是他们就点起火把到各屋里搜寻,不料枪声从二层楼上响了,一梭子子弹打了过来,红富贵倒下了。田大勇顾不得红富贵,就朝二楼上甩了一梭子子弹,又把一颗手榴弹扔进了窗户。只听轰地一声,二层木楼被炸塌了,起火了。田大勇指挥几个人冲上去朝着残房败屋又一阵点射,发现没有一点儿动静,打着火把一照,才发现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都被炸死在地下。这里已经暴露了目标,不敢久留,田大勇就一纵身子跳下楼梯,指挥两个随从在槽上拉了两匹马,抬起红富贵就跑。当他们跑到东什字路上时,老三、老六率领一拨人马在这里等候。田大勇叫了几声:“富贵哥,你好着吗?”
好一会儿,红富贵才有气无力地说:“大勇,我怕是不行了,你们走,不要管我……”
田大勇说:“富贵哥,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要挺住。把百旺和嫂子救出来,再把你老哥的命搭赔上,那就太痛心了呀。你挺住,我们上路。”
田大勇指挥随从对红富贵进行了简单地包扎,抬着受伤的他离开了西原县城。他们的大部队逐渐汇集成一条黑魆魆的长龙,向着他们既定的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