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花旦(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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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楹联:生旦净丑皆尽亮相(2)

村长和会长把一根大红被面挂在了田玉川(柳毅)身上。台上台下的人一齐鼓掌。红富贵、张百旺两人并排向台下鞠躬,表示谢意。打发了张镇堡奠台的人,戏继续开演。挂着红的柳毅“呔”的一声,向幕后喊话:“那一大姐驾舟转来!”幕后就发出一声凄凉的叫板:“待奴家来是来了!”

素衣素裙,头戴白花的胡凤莲在音乐过门中,手执船桨摆渡出场——齐翠花上场了。

台前的演员煞有介事地做着戏。台后却乱嚷嚷的。戏班里二十来个人,奠台端上来四只暖锅,两条大刀烟和一块砖茶。红富贵就让陈润年给大伙儿分了。暖锅是六个人吃一锅,给文武场面上的人和前台演员留了两锅。香烟每人分不到一盒,就给跑龙套的四个尕小子两人一盒。砖茶放在后台,谁喝谁自己熬罐罐茶。暖锅是砂泥烧制成的,中间是火炉和烟囱,一圈儿是锅,放人熟肉、粉条和菜,浇上肉汤,放入食盐和调料,撒上绿的葱花、红的辣椒,经过火炉里燃烧的木炭加温,暖锅便肉汤四溢,香味扑鼻。虽是正月间,但长期忍饥挨饿的人们还是经不住这美味佳肴的诱惑,当暖锅端进后台的时候,就有人直咽口水。当陈润年宣布那一只暖锅归那几个人时,呼啦啦一声围住了暖锅,争先恐后、狼吞虎咽地享用起来,发出一片“唏溜唏溜”的声音。

后台正在风卷残云,前台却连声呼叫家郎。大宝扮演的唐将军带领人马追捕田玉川,来到江边,胡凤莲辞严义正地历数了帅府公子卢世宽打死父亲胡彦的罪行,并要求唐将军为民做主,严惩凶手。唐将军就要带路的帅府家郎讲明真情。可连唤几声,不见家郎的影子,就向后台喊:“家郎何在,家郎何在?”

红富贵一看扮演家郎的红立昌还像没事人一样抢着夹肉夹菜,红富贵就在他的后脑勺上狠劲一巴掌,喝道:“前台叫家郎哩,你还在后台当肉狼哩,快上场,晾台了。”

红立昌这才如梦方醒,赶紧戴起毡帽往前台跑。到前台一看,扮演唐将军的大宝怒目而视,扮演胡凤莲的齐翠花也瞪着眼睛盯着他。他一下子慌了神,跪在台口不知所措。

大宝一看他的狼狈相,就问:“县子如何打死公子,你可从实招来?”

红立昌本来要回答:将爷请听。可一开口却发现嘴里还憋着一块猪肉片子,就狠劲嚼了几下,脖子一拧强咽了下去,惹得台上站角子的几个人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台下也哗啦啦地发出一片笑声。这时的红立昌反而镇静下来,就说:“众位莫要见笑,随我家公子游山,公子被人打死,小的忙于料理丧事,几天几夜没有进餐,今有张镇堡亲戚送来暖锅美味,小的贪吃,误了将爷问话,小的罪该万死,乞求将爷恕罪才是……”

家郎本是丑角行当,丑角随机应变、插科打诨是常有的事,他这样一表白,台下又是一阵大笑。大宝接上了话碴,厉声喝道:“闲话休说,快回将爷的话,县子如何打死公子,从速招来。如有半句虚言,砸碎儿的股拐。”

红立昌就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他们在帅府公子卢世宽的带领下,如何大闹龟山,如何打伤渔翁,卢世宽如何被县衙之子田玉川打死的。

唐将军虽身在帅府,但却胸怀正义,听了家郎的叙述,就打马回府。临下场时念道:

民间多少冤枉事,

不责自己反责人。

台前只剩胡凤莲、田玉川二人做戏,台后却是人声嘈杂。家郎变肉狼成为人们议论玩笑的话题。

台后有一个人一脸的不高兴,不说不笑也不吃暖锅,怔怔的坐在箱子上想心事。这个人是三宝。原来,陈润年在分暖锅和香烟的时候,忘记了在台下看戏走动的红立贵。三宝就说:“我的一份我不吃了,留给立贵叔。”可过了一会儿,他转过来一看,锅底早已朝了天,连汤都让人喝干了。三宝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想,人家立贵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人家的媳妇尸骨未寒,就来救场出力来了,不给人家安排角儿不说,连奠台的东西都把人家除在外,好像人家不是戏班子的人一样,不是让人寒心吗?我三宝也还算个主角儿,出来进去装生又装旦地忙乎,可享受的时候却不照顾我的情面。

双宝一看弟弟不高兴,也没有吃饭,就问他:“三宝,你咋不吃饭?”

三宝生硬地说:“我不爱吃!”

双宝问:“咋了,谁又把你惹了?”

双宝见兄弟没有回话,就猜测肯定是为挂红的事。作为一名演员,很在乎观众的掌声,都盼望能当众挂一次红,图个吉利、风光。他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孩子,又是弟兄们中间的老疙瘩,人聪明,但很任性,不高兴的事就耍脾气。这么一想,就问:“是为了挂红的事吧?”

三宝生气地说:“你乱猜个啥,谁稀罕那烂红?”

兄弟二人正争着,田玉川下场了。胡凤莲在前台的唱腔传了进来:

恨只恨江岸上树林一片,

望不见田公子他在哪边……

《藏舟》快结束了,柳毅连忙走了过来说:“三宝,准备上场,你还坐着弄啥?”

三宝便撩起裙子,胀着脸走向上场门口,演青儿的红喜子也跟了过来,作好了式子,准备上场。

柳毅边换衣帽边对他们说:“三宝,你跟红喜上场后动作放慢一些,押稳一些,要不然我怕是换不过装。”

三宝口里说了声“我晓得”。但心里却说:换不过装了活该,谁叫你狗揽八堆屎的揽那么多角色呢?人家立贵在哩,为啥不让他演一个?

齐翠花的胡凤莲托着船桨下场了,管大衣箱的连忙解下她头上的大白花,跑过来往三宝头上戴。三宝学着齐翠花的样子,“啊”了一声,从二幕缝里向场面上伸出一个食指,表示要唱尖板。一通踢哩哐啷的锣鼓响过,板胡就响亮地奏起了尖板。

三宝憋足了一口气,长长地唱出了第一句尖板,后面来了一个高八度拖腔。这时候头上的白花也戴好了,就让青儿先行一步出场。青儿搜门后,再引白素贞上场。

在后来的演出中,不知是三宝心情不好,还是柳毅与两个徒弟配合不好,在追杀许仙的过程中丢了几个节子,柳毅为此很是生气。

演出结束了,三宝赶紧下场,他顾不得卸装,就寻找红立贵,可问了几个人,都说后台上没有来,在戏场里看戏。三宝就三下五除二地脱衣卸装擦脸。他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第一个跳下戏台,满场子寻找红立贵。可直到满场子的人散得只剩下几个在乱土堆里寻找东西的小孩,也没有找见他。

他能到哪里去呢?该不是又回家了吧?三宝心里猜测着他的去向,他一天没吃食物了,他一定饿坏了。别人都忙着演出,没有人理他,甚至连奠台的东西也没有他的份儿,他的心里该是多么难受啊?

双宝见三宝心情不好,就留心观察他的动向。他见兄弟满戏场张望,以为是他丢了东西在寻找,就撵了过来问他:“三宝,你今日到底是咋了,谁惹你生气了?”

三宝见二哥三番五次地追问他,就说出了他是为戏班里对待红立贵的事生气:“人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人家刚埋完亡人就赶来了,他为了啥?还不是见咱们人手紧张,来搭帮解困的。可咱们戏班子的头儿连个人情味都没有,不但不让人家上角儿,连奠台的东西都没有他的份……”

双宝一听三宝误会了,就说:“你呀,你才是个瓜娃娃,立贵叔家里出了事,他有心劲画得五麻六道地唱戏吗?给他不安排角儿正是为他哩。你想,他昨晚夕刚埋了媳妇,今儿个就上台唱戏,人不把他轰下台才怪哩。至于奠台的东西吗?确实是陈家爸忘记了,是张百旺提醒,他才记起来。那时候暖锅已经让人吃光了。这不,留给他的一盒纸烟,富贵叔让我交给他。要不你拿上见了他给给就是了。”

三宝听了二哥的话,接过了那盒大刀烟,缓和了口气说:“你见立贵叔来没有?”

双宝说:“你操那么多心做啥哩?他一个大活人,张镇堡那么多亲戚,他能上天去?走,快吃饭走。夜场《铡美案》又是你的重头戏。”说罢拉着三宝向住户走去。

三宝心里还是不踏实,心里惦记着红立贵。他吃了东家的派饭,向东家打问了红立贵的几家亲戚处所,就挨门挨户地去找他。

三宝漫无目标地在村里转悠,逢人便打问:“看没看见一个面目白净的高个头青年人?”问来问去,一个在河边饮牲口的娃娃说:“河畔的崖沿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向河里投石子玩耍哩。”

三宝连忙跑了过去,老远就看见了那人是红立贵!

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他的调皮劲儿又来了。他想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用双手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他是谁,可是由于动作大,发出了声音。被红立贵发现了。

他猛地一下抱住了红立贵,叫了一声“小爸”,眼泪就流了下来。

三宝把红立贵领到他的住处,又要了饭。他们正吃着饭,说着话,红富贵、张百旺和陈润年找上门来了。三个人一方面向红立贵道歉,一方面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夜场出演陈世美。

红立贵说:“柳老师来了,还是让柳老师演。”

张百旺说:“柳老师人家是外人,又是教师,人家午场担了重头,晚场再劳驾人家,我们觉得不合适。”

张百旺没有说出他担心柳毅最后要高价的话,还是希望红立贵上场。

三宝也从旁规劝:“立贵叔,上吧!”

红立贵苦笑了一下,就说:“那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