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花旦(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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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秦腔:勾魂娃拨云见青天(3)

张百旺说:“就是么。三十多年前,你们在延安离的婚,那时间是特殊情况,朋友兄弟们在一起好合好散;这一回你看巧不巧,端不端?我们两口子来旅游,咋就端端儿碰见了你们?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咱们四个人合力一处寻人问事,嫂子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你们说事情巧不巧,好不好?还有,富贵哥都快古稀老人了,那玩艺儿硬得像小伙子的一样,翠花嫂子一哭,真像当年的胡凤莲,‘她那里哭啼啼泪湿粉面,这样人真叫人替她心酸哎……’这么好的形势,这么好的时光,你们还扳扳挡挡的,等着返老还童呀?”

齐翠花低声说:“还是回去办完手续再说……”

“不行!”张百旺打断她的话,“你回去是不是还想另抱琵琶过别船呀?你回去儿子媳妇孙子都在身边,咋办婚宴?再说,我和老王也不会跟上你们回红城子去的。这里办事最好不过了。”

红富国和齐翠花对视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婚礼安排在红光饭店。郭长江老两口,张秀山老两口和林部长夫妇,共十个人包了一桌饭。饭厅的正面墙上贴着王兰香用红纸剪的大红喜字,饭桌上点燃两支红蜡烛。

齐翠花穿着大红平绒旗袍,外罩天蓝平绒坎肩。花白的头发经过修整,淡扫蛾眉,显得端庄华贵。红富国穿一身崭新草绿色人字呢军干服,三节头皮鞋,也年轻了许多。按照红富国和齐翠花的意见,四个人在一起简单行个规程就行了。可张百旺、王兰香坚决不同意,而是要尽量办得像样一些。两个人穿的服装都是王兰香选购的,客人是张百旺邀请的。

张百旺说:“我和老王的这两条命,还是你们救出来的哩,兄弟无以报答,就借此机会表表心意吧。”

宴席上的事情都是张百旺一手操办。他自然十分活跃。他端起高脚酒杯,对大家说:“三十多年前,革命的洪流把我们一同涌进延安这块革命圣地;今天,特殊的境遇又让我们相会延安,而且举办了这样别开生面的婚礼。郭老前辈,张书记和林部长也大驾光临,齐翠花同志的问题也得到圆满解决,真是皆大欢喜。现在,我提议,为红富贵、齐翠花二人的梅开二度幸福结合共同举杯,干!”

十个人共同举杯,有白酒,也有红酒。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杯之后,张百旺抓起酒瓶,又为各位斟了酒。他说:“好事成双,我们再为齐翠花同志获得自由解放干第二杯。”

两杯酒下肚,红富国就要求大家夹菜吃肉。

林部长掏出一叠十元的崭新票子,双手捧到齐翠花面前,说:“这是我们组织部全体同志的一点心意,一共一百元,请收下。”

齐翠花推辞了一番,把钱交给了红富国。

老郭、老张的老婆也拿出了随身带的礼物——被面和床单。

红富贵举起酒杯,表示感谢。

郭长江说:“谢什么?你们不要骂我就行了。”他也举起杯酒,站起来说:“小齐,小红,我老郭也是快进土的人,这是我办的最愚蠢也最使我问心不安的一件事,让小齐白白当了二十几年的****,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为了表示歉意,我老汉敬你们一杯,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齐翠花、红富贵和张百旺、王兰香都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齐翠花说:“您老人家也不是有意整我呀,是为了保护我呀。现在就只能说我齐翠花命里注定有此劫难,我不会怪罪您的。”

张秀山接着说:“这个阴差阳错对你的代价也真是太大了。真是福兮祸所伏啊。现在我们只能深表遗憾,用这件事来教育后人,不要让这样的悲剧重演。翠花、老红,我也敬你们一杯,祝愿你们晚年幸福!”

十个人推杯碰盏,气氛十分融洽,全然忘记了过去的不快。大家的话题自然就扯到齐翠花的唱戏方面来。张秀山说:“看翠花同志的戏,真是一种精神享受,你们这一回去,这辈子再也看不上你的戏了。”

张百旺说:“这有何难?你们真喜欢看她的戏,明晚夕就可以看。让她跟你们地区秦剧团一道演出,我们也饱饱眼福……”

张秀山听了,连忙拍手叫好:“太好了,太好了,你张局长不说,我们还真不敢劳她的大驾哩。翠花同志若是愿意,林部长明天就让文化局安排。当然喽,咱们不能白白劳驾人家,出场费可是要出好一些。”

林部长说:“这没问题。”

齐翠花在张百旺提议的时候,就挖了他一眼,怪他多嘴。她见张书记已经着手安排,就有些不安。她说:“今非昔比,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是六旬过半的人了,恐怕会让观众和老首长大失所望。”

张百旺说:“咱们好不容易相会延安,就热闹热闹吧,嫂子你领衔主演,我和富贵哥、兰香给你当配角,咋样?”

红富国说:“怕是没有合适的戏?老齐你说演啥戏呢?”

张秀山说:“《龙凤呈祥》最合适,但不知道咱地区剧团有没有这个戏?”

红富国说:“《龙凤呈祥》孙尚香的戏太重,老齐怕吃不消。”

齐翠花说:“根本拿不下来。先跟人家剧团联系一下,看人家都有什么戏,明天再确定。”

晚上回到旅社,喝得两眼发红的张百旺硬要耍床。他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让齐翠花给他点燃。

齐翠花推开他的手说:“我不,都成老怪物了,点个烟有啥香味?”

张百旺说:“新媳妇点的烟就是香。嫂子您就给兄弟点一支吧。我活了六十多岁,还没有吸过新娘子点的烟哩。”

齐翠花说:“我又不是新娘子。”

张百旺说:“你不是新娘子是啥?总不能叫您旧娘子吧?你们是一对新夫妻,两个旧家具……”

齐翠花砸了他一拳,说:“去你的,老是没有个正经,兰香你也不管管。”

张百旺说:“她能管得住我?别看她是巾帼英雄,可在老张手下却是服服帖帖……”

王兰香的脸上掠过一抹红云,她挖了丈夫一眼,说:“一喝多了酒,嘴里就不三不四地胡说,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没个正经。”

张百旺说:“我老张最正经,你们都是假正经,我要是不正经,我早就跟嫂子好上了,你说是不是,勾魂娃嫂子?”

他见其他三个人都抿着嘴儿笑,不说话,就说:“其实,嫂子这个新娘子最有意思,比她真正的新娘子体面得多。人生有三大喜事,你们知道吗?你们都摇头,都不知道?富贵哥总知道么?”

红富国说:“我只晓得一喜:金榜题名时。还有哪两喜?”

张百旺说:“嫂子说,还有哪两喜?”

齐翠花说:“他乡遇知音……”

张百旺说:“看来你们都知道,故意把那一喜不说出来。老王,你替他们说出来吧?还有哪一喜?”

王兰香笑着说:“明摆着哩,还说啥哩?洞房花烛夜。”

张百旺说:“对了对了对了。人生的三大喜事有的人一生只能遇到一次,也有些人一生能遇到两次,遇到三次的人就不多了。在同一个人身上同一时间遇到这三件喜事,那就更少了。嫂子,您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勾魂娃,三件大事在同一个时间都遇到了,您还有伤心的啥哩?有扭捏的啥哩?这么大的喜事,给兄弟一根烟都不点,您想能成吗?”

齐翠花说:“我这洞房花烛不是喜剧,而是悲剧,六七十岁的人了,又人洞房,你说是喜事吗悲事?再说,我也没有金榜题名呀?他乡遇知音倒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喜事。”

张百旺说:“您六十多岁进洞房总比不进者好么?这就叫做不幸中的万幸。”

红富国说:“那金榜题名咋说呢?”

张百旺说:“连这都不懂呀?嫂子不但平反了,还被提拔了个科级干部,您说算不算金榜题名?”

红富国说:“算,算,应该算。哎,还真是三喜临门。翠花,这下说不过去了,你就给他点一枝烟吧?”

“好,我给你点。”齐翠花说着在桌子上取了火柴,“哧”地一下擦着,就伸手往张百旺嘴上叼的香烟挨去。

张百旺呼地一下用手从嘴上拿下烟背在身后,“噗”地一声吹灭了齐翠花伸过来的火柴,说:“就这么点烟呀?这跟我自己点烟有啥区别?不行,新娘子点烟,得有个新娘子的姿势。”

齐翠花说:“你还讲究多得很。还要个啥姿势?”

张百旺说:“您真格没点过烟呀?老王过来给嫂子教一下。”

王兰香说:“我不会。你自个儿教去。”

张百旺就瞪了王兰香一眼,骂道:“挨球的货,连个烟都不会点。”

齐翠花说:“旺子,你骂谁哩?”

张百旺自觉失口,就抱拳施礼,说:“嫂子,我骂她没骂您。兄弟爱都爱不过来,还舍得骂您。是这么个样子,您把烟横衔在嘴皮上,您擦着火柴在那一头点,兄弟我在这一头吸,您要躲,兄弟的嘴亲到您的脸蛋上,可别怪我。”

齐翠花就拿过一支烟横咬在嘴上,擦火柴点烟,可是火柴点不到烟头上,却把鬓发燎着了。王兰香赶紧用手抓灭了头发上的火。

红富国说:“旺子,你再不要难为人,想亲了你就直接抱住亲她去。她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屁筒了,又不是大闺女。”

张百旺说:“不,您老哥在当面哩,兄弟哪敢直接亲嫂子哩?我就要她点烟吸。嫂子,您不要紧张,慢慢点。老王,你给嫂子帮一下。”

烟刚点燃,张百旺就吸溜一声,叼住了烟屁股狠劲吸了一声,然后拿了烟,长长地吐出了一个个烟圈。说:“哎呀,这一口烟可香啦!”

关于在延安演戏的事,不演则罢,一演就是五天五夜。剧目有《十五贯》、《龙凤呈祥》、《打金枝》、《游龟山》、《铡美案》、《逼上梁山》、《游西湖》、《血泪仇》还有两台折子戏。齐翠花主演了苏戊娟、孙尚香(前面几折)、昭仪公主、胡风莲(后三场)、皇姑、白素贞、李慧娘(后三场)、东才妻、许翠莲、吕荣儿、张梅英、穆桂英等角色。

六十过半的勾魂娃再度轰动延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