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菊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鼻子“哼哼”了两声,对红星说:“让我滚。我滚了就便宜了你。你把你碎妈妈藏在屋里日捣哩,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我咋有脸回去哩?老娘今日反正是豁出去了,你不给我给个话,我就不回去,我就死在你屋里……呃,你们把我糟蹋死了,我不活了……呃,我不活了……”
顺子本来已经走到大门跟前,准备开大门,听见冯菊花闹着不走了,就有些替红星担心。她又折回来,问道:“你个****,不走了还想弄啥?”
冯菊花不理这一套,蹲在台子上双手拍着大腿哭闹起来。
红星又急又气,他回厨房又拿起了那把菜刀,在冯菊花眼前晃动着,说:“你嚎,你嚎。你再哭闹,我就宰了你!”
冯菊花没有被吓住,而是边哭边说:“你宰,你宰。我活泼烦了,你宰了我就不受窝囊气了。人都骂我是不生养的焦尾巴。我活着有啥意思呢?你把我宰了,我就省心了。你宰呀,咋不宰?”
顺子一看这架势,生怕气急败坏的红星手起刀落,闹出人命。就连忙走过去把红星往厨房里推。
冯菊花一看这个样子,更得意了。就手指着红星骂道:“你宰呀,咋不敢下手?你要是今晚夕不把我宰了,你就不是你大日下的儿子娃娃,你就是我养下的……”
红星一个气盛的小伙子,咋能受这样的辱骂,就一把推开顺子,骂道:“这嫁汉****真格反天了,看我不收拾你。”刚要凑近冯菊花,却被跪在地下的顺子紧紧抱了双腿,动弹不得,他气得把菜刀重重地摔在地下。
顺子被吓傻了。她在黑暗中以为菜刀摔向了冯菊花,就连爬带滚地到她跟前,问道:“嫂子,你好着吗?没砍着吧?”
冯菊花又哼了一声说:“他就没有杀人的狗胆。他光晓得嫖风……”
蹲在台子上的红星听了,又呼地站起来,指着冯菊花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货,是你让我嫖的,还是我撵着嫖你的?”
顺子对他说:“你就少说几句吧。你跟她说个啥道理呀?”
红星没好气地说:“你悄着。你们都不是好货,你们都滚!”
冯菊花一听,呵呵呵地笑起来了。她说:“对着哩么,咱们都不是好货。有一个好货也不是这么个样子。我把瞎名声背了,我就背到底,我今晚夕不回去了,就睡到你家,看你把我生吞么活咽呢?”
冯菊花这么一耍赖皮,红星彻底没辙了。他走到她跟前说:“嫂子,你说咋办,你要咋呢?”
冯菊花见红星软了下来,就站起来说:“我还能咋办?你们的碎****把我打了,把我的衣裳弄成这个样子,我咋能回去?你给我赔衣裳。”
红星说:“我赔,我赔,这是五块钱,你明日拿上扯布做衣裳去……”
顺子说:“你真格钱多得……”
红星说:“你悄着。是我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他说着就把一张五元钱塞到冯菊花手里。
冯菊花也不客气,就拿上了,但却不走。
红星说:“你不走还站着做啥呢?”
冯菊花说:“你以为你五块钱就能把老娘打发走?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红星说:“你咋这么多的事?啥事,你说。”
冯菊花说:“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月亮地里杀秃子哩——明砍(侃),我还想跟你睡一觉……”
红星听了冷笑了一声,说:“你呀,你真是吊死鬼卖×哩——死皮不要脸。一次就惹了这么大的事,我一想起来心里恶心哩。去去去,钱拿上走人。”
冯菊花一听,双手叉腰,“呸”地向地下唾了一口唾液说,“我偏不走。谁叫你糟蹋我呢?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
红星又没辙了。他一个从小缺少大人关爱的青年,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满足她吧,这场面如何收拾?她可是个啥事都能做出来的母夜叉,连丈夫双宝都怯她三分。要是把丑事张扬出去,他还咋样面对当支书的父亲,说不定还给当****的母亲惹来麻烦。要是把风声传到学校里,他肯定被开除无疑。他好不容易才考进中学,将来还要考大学呢,毁了前程多可惜?要满足她吧,此时此刻他哪里能有那样的心情?想起跟她白天的那一幕,他心里直泛潮,恶心得想吐。
顺子见此情形,“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冯菊花见顺子开了大门出去了。就过来拉他。她对他说:“兄弟,好兄弟,那个碎****走了。她是给我腾空子哩。这五块钱嫂子不要,你拿上零花去。只要你对嫂子好,能跟我睡觉,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好兄弟,咱们到炕上吧?”
红星牙咬得格巴巴地响,他真想迎面给她几拳头,再蹋她几脚。可他终于忍住了。他心里骂自己是个混账,咋做了这么混账的事?以后打死再也不干那混账透顶的事!可眼前的她咋样打发呢?
她见他无动于衷地愣站着,就又凑了过来。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就对冯菊花说:“嫂子,你把兄弟吓蔫了,不起兴了,再一天吧?”
冯菊花说:“你说哪一天?”
他说:“反正今晚夕不行。再哪一天都行。”
她说:“你可要说话算话?”
他说:“算话。”
尊敬的读者可能不大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不顾廉耻的女人。经过瓜菜代年月后的西北农村会发生这样的荒唐事情?其实,这是一件实有其情的事。
唱须生的双宝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可好汉却无好妻,父母偏偏为他包办了这么一个下家。刚结婚成家的几年里,由于性格不合,夫妻二人三天两头打打闹闹。那时间的双宝年轻气盛,锤把子上有劲,加之人长得有模有样,冯菊花虽然没有少挨打,但她还是很爱这个男人的。世上的事却偏偏不尽如人意。十几年过去了,冯菊花的肚子总是鼓不起来。嫂子腊月和弟媳梅花先后都生了儿女,她的努力却一次一次地失败了。双宝就越来越憎恶她,认为她是个只吃食不下蛋的寡鸡。有一次两口子又打了架,她赌气回了娘家。娘家母亲也早就为女儿不生养而泼烦,这一回又见女儿为此挨了打,就十分生气。她大骂女婿双宝没良心,不晓得疼惜女人。“女人不生养,是你娃的福运还没有到。福运到了,她自然就怀上了。”她还对女儿说:“听说女人不生养,有的不怪女人,病在男人身上哩。”晚夕睡的时候,她咬着女儿的耳朵如此这般地点了窍门。不想这一点窍,冯菊花茅塞顿开,就在心里盘算自己的计划。她要在暗中做事,来证明自己不生养的过错不在自身而在丈夫。村里她看上的男人要数大伯子大宝。可大伯子脾气犟,要是他不愿意,她就没脸出入红家门头。他又想到了兄弟三宝:兄弟×嫂子,世上好少的。但她觉得三宝气派上还不如丈夫双宝。再说,三宝的女人梅花可不好惹,要是让她发现了,非闹个驴死鞍子烂不可。九子当然雄壮、年轻,但他小自己十来岁。他有招弟不离身前身后,他肯定看不上自己。大队长红立昌又是自己的叔叔辈。他对女人的功夫全在嘴上,开口闭口不离男人的×和女人的×,但他从来只说不干。前几年有个女人缠上他,让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把那个女人差点儿没羞死。一年过去了,她还没有选中目标。工作组长老田很威严,她不敢对他下手。工作组的小王倒是老实,但她高攀不起——人家是白天鹅,自己不过是个涝坝里的癞蛤蟆。癞蛤蟆能吃上天鹅肉吗?一年来,她产生过几次大胆的念头,敲大伯子的门,踩小叔子的鞋,给九子使眼色,碰小王的裤裆……可总是有一种贼人胆虚的惧怕。在一次夜校学文化的时间,红星一下子撞开了她的心扉。青春年少的红星,憨憨的,高高大大的,黑黝黝的脸上棱角分明地分布着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厚厚的嘴唇一圈儿长出一层薄薄的汗毛,像一棵直挺挺的白杨树儿。她想起了一首花儿:
白杨树儿谁栽哩。
叶叶儿咋这么嫩哩?
娘老子把你咋生哩,
模样儿咋这么俊哩?
她由此想起了关于他的传说:他是个贵人,他的种也一定是个贵种。对,就引一个贵种。他大概还不会男女间的事,这样的小伙子最容易上手。她就缠上了红星。
不谙世故的红星遭遇了这样的事,想起来比吃了苍蝇还后悔。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只好委屈求全,息事宁人。
他前脚打发了冯菊花,后脚顺子就跑了进来。原来顺子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操心着红星的事。她就躲在大门外面的墙背后听动静。她见冯菊花溜出了大门,心里才舒了一口气。
红星见她还没有走,就没好气地说:“你咋还没有走?”
顺子也冷冷地说:“我不想走,我怕你娃吃亏……”
她边说边熟练地闩了大门,随红星走进了上房。她见他双手抱着头坐在炕头上,就放松口气对他说:“你啥时间跟她缠到一搭了,你咋能跟她缠到一搭?你是有知识有前途的中学生,她是个啥东西?你也太不尊贵了……”
“你悄着,烦死了!”红星抬头瞪了她一眼。
顺子哼了一声说:“你不要烦,要是再不收场,往后泼烦的事还多着哩……你不看僧面了还要看佛面。兄弟呀,你要为我着想呢。我一个黄花闺女,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了。咱们两个的事再不能有第二个人了……”她哭着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