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我知道丁校长,最近党校的很多事,确实也太……不过,这事还得请丁校长记在心里。至于其他的,你只要说声,我可以去……这请放心。”
“那……那……还早,还早。”
“不早了,我可听说他们都在……”延开辉说完,手机响了。他接了,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他抱歉地朝丁安邦笑笑,出门去了。
丁安邦摇了摇头,他眼前晃动着延开辉丢在他家里的那个信封。也许该……
10点,汤若琴打电话过来,说组织部的舒科长到了。丁安邦说:“先请教务部的高主任接待一下吧,先谈谈。我稍后到。”
丁安邦轻轻地掩了门,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最近,他老是失眠,心里不定。魏燕说:“都这一把年纪了,干脆也别干了。提前退了,多好!反正工资也少不了。”
魏燕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党校情况比较特殊,是事业单位。但是,其中又有一部分人,是比照公务员执行。因此,党校的工资分成了两块,一块是以职称来论工资,另一块是以级别来论工资。丁安邦虽然级别是正处,但是他拿的工资仍然是教授的工资。工资执行有个最基本的原则,叫就高不就低。你靠向哪一边工资高,你就靠哪一边。教授的工资远远高于正处的工资,也高于副厅的工资。当然,这仅仅是指正工资这一块。正处,副厅,这些级别背后,更重要的是一些灰色的收人,甚至是黑色的收人。还有就是你到了这个级别,你就完全有可能得到的顺理成章的不灰不黑的收入……因此,单纯按工资算,丁安邦升与不升,没有区别。就是现在退了,他的教授职称到了一定年限,还得往上加工资的。魏燕这样说,当然不仅仅是工资,更多的是她看到丁安邦最近消瘦了,肥胖的大脑袋小了一圈。而且,马国志的情况,也多少让她有些担心。以前,她是主张丁安邦“保位”,现在,她是一门心思主张丁安邦“保身”了。
“安邦哪!”走廊上传来了声音,丁安邦一听,这声音如此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往门边走。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他看见了一张清癯的笑脸。
“鲁……鲁教授!”丁安邦有些激动。
鲁飞白笑道:“没想到吧?安邦!”
“是没想到。”丁安邦上前扶了下鲁飞白,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道:“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好准备。鲁教授,刚到?”
“是啊,刚到。这两天在家没事,就出来走走。这不,就走到这党校来了。进门时,门卫都不认识我了。是啊,快10年了嘛!”
“是快,都十年了。”丁安邦给鲁飞白泡了茶,也坐下,看了鲁飞白一会儿,说:“鲁教授过得好啊!还像10年前一样。”
“我当然能过好。安邦哪,我现在可是典型的有闲阶级。什么也不太想,但什么也都想想。不过,再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想得太上心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听说马国志成了植物人了,是吧?看看,这人就是心机太重,到头来……唉!”
丁安邦点点头,鲁飞白是党校的老教授,丁安邦来党校时,他是教务主任。这人性子单纯,不仅教学好,而且对人更好。丁安邦刚到党校时,一直就是由他带着。丁安邦至今还记得,鲁飞白就香樟给他上的那堂人生课。10年前,鲁飞白离休回到了老家,从此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虽然一直在老家,看来鲁飞白对党校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丁安邦握住鲁飞白的手:“鲁教授啊,我一直就敬重你淡泊名利!可惜现在像您这样的老先生少了。唉!我们都……”
“人各有志嘛!”鲁飞白哈哈一笑。
丁安邦也笑了,问鲁飞白:“怎么突然想起回党校来看看?”
“我的一个孙子在南州,昨天结婚。我是来喝喜酒的,喝完了,他们留我在南州住几天。闲着没事,就转到这儿来了。变化很大啊!至于党校的那些情况,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我没想到,党校这么个清净的地方,也有腐败。没想到啊!”
“是吧?”丁安邦有些尴尬,他换了个话题,问鲁飞白平时都在老家干些什么?一个教授,回到了山村,还适应不?
鲁飞白捻了捻胡子,说:“你看我,像不适应吗?不适应怎么待了10年?其实很简单,把自己当做山村中的一个普通的人,就行了。就像有个故事所说的,先倒空,再装满。我回到山村,也是先把自己给倒空了,然后再慢慢地把山村里那些东西装进去。这一倒一装,不就跟山村融为了一体?现在,我可不是什么教授了,而是一个典型的老农民了。”
“难哪!”丁安邦叹了口气。
鲁飞白便又问到党校的其他一些老同事,其中有几个已经过世了。说着,两个人便有些黯然。好在汤若琴过来了,告诉丁安邦舒科长他们事已办完了,中午就在一号,再有半小时就……丁安邦问汤若琴:“这……鲁教授,你不认识了?”
汤若琴盯着看了会儿,才道:“是啊,鲁教授!我还……好像比从前过得更好了。我真的没认出来。”
鲁飞白笑道:“认不出来才对。一点不变,怎么可能呢?当时我回去的时候,你才刚刚添孩子吧,啊!”
汤若琴说:“是的,是的!”
丁安邦就对汤若琴道:“中午舒科长那边,我就不一直陪了。等会儿你安排一下,我请鲁教授单独吃个便饭。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老同志在,如果有,也喊了一道。”
鲁飞白忙谢道:“安邦哪,这不必了,你工作要紧。我这就走了,回市里很快的。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这不行。鲁教授,你既然来了,就得听我的。”丁安邦坚持道。
中午,丁安邦和在党校住着的三个老教授陪着鲁飞白,五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兴致正好!酒刚喝完,丁安邦就接到王立家属电话,问王立是不是也参加了“红色教育”考察?丁安邦说没有啊,早晨我送他们走的时候,还没见到。王立家属说:“那就坏了,他可能又跑了。昨天他说要到党校参加‘红色教育’考察,我没同意。今天早晨,我到医院,他丢下封信,说他参加‘红色教育’考察去了。我不太相信,这一问,可不就……”丁安邦说:“难道?”王立家属说:“我怀疑他到北京去了。他说过要进京上访的。”
“进京上访?”丁安邦重复了句。
“是啊,进京上访。这人性子就是直,事情做不成就不罢休。在部队是这样,到了地方还是……这次,人家都撞了他一下,教训了,他还……丁校长,谢谢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过,这事,您千万别对外说。”
“好的。”
放下电话,鲁飞白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丁安邦说不是急事,是麻烦事。鲁飞白说那好,你忙,我同这几个老朋友聊聊,下午你就别管了,聊完了,我自己回市里。丁安邦说你们先聊,要走时告诉我一声,让司机送一下。
王立进京上访去了,一定是为交通系统的事情。交通系统的案件,先是湖东的交通局长马路阳在外逃时被抓了,接着是湖东分管副县长陈然被“双规”;仁义和桐山的交通局班子也正在调查,听说问题也很严重。更重要的是,南州市交通局也已经被列人了国家交通部的重点调查名单。据内部消息,其实调查早在去年就已经开始,不仅仅调查了交通系统,对一些与交通系统相关的领导也进行了深入调查。现在为什么迟迟没动?据说就是与个别领导有关。动一个部门容易,动领导难。现在的领导,哪个后面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随便扯一下,可能就会扯动出许多你意料之外的事来。因此,要扯也得谨慎,有分寸。否则,一旦真正扯开,后果就……
蹊跷的是,交通系统事件举报的主要人物王立,恰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被莫名其妙地撞了。而且撞的本身也很奇怪,不能不让人想到:那不仅仅是要撞他一下,更明显的目的是要警告他。如果再继续下去,那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一撞了,而是……然而,王立偏偏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越硬,他越要坚持。这不?上北京了,要是真的上了北京,也许……丁安邦有一瞬间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事报告给市委。但想了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第一,这事并不确定;
第二,王立也并非党校的职工。他想象着王立拖着伤腿,一路颠簸,心里竟生出了一些敬意。在这个过于世俗和冰冷的时代,所缺乏的也许正是这样的热血男儿吧?
回到办公室,丁安邦试着拨了王立的电话,果然是关机。站在窗前,他看着正在五月风里立着的香樟,想起鲁飞白说的话——
香樟的气息,是君子的气息,是纯正的气急。做人也得像香樟,清香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