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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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下篇 心头的花在这个下午枯萎了

鲁明阳在周末一般都会去外面躲灾,这个灾是罗霞布置给他的家务作业。他每次外出的借口都很充足,不是赶作业就是老板给的任务多,有电话往办公室打。只有鬼大爷才知道他在办公室排演的什么戏。

星期六上午,鲁明阳邀了一伙人在办公室打拱猪,规定谁当猪谁请客。小鱼儿不幸当了猪,鲁明阳为了替他节约,直接把车开到Burger King。一进门就见宋云青,鲁明阳上前打招呼,哈,没想到黄樱子也在,他眼一睁,嘴一歪,做了个鬼脸给宋云青:“好好好,棒棒棒,大伙儿的周末都甜蜜。”

鲁明阳的声音远了,黄樱子的脸红了,眼角眉眼却很柔媚:“真是倒霉,被鲁明阳撞见,有事无事都要说一大堆事。”宋云青说:“反正没事,怕什么?”她问:“你不怕他去乱说我们?”他答:“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她觉得嗓子胀大了,燥乎乎地热,桌边一大杯带冰的可乐,但她没有动。

他低了声音问她:“你真的没有男朋友?”

“你知道我没有男朋友。”她缓过气来,喝了一口可乐。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优秀,如果身边的男人不够合格,可以考虑老美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找异类!”黄樱子嗓子紧了,像有银针在细细地跳,“我哪能跟你比?听说你的美国情人常在换。”他望了望天:“那又怎么了?”他吊儿郎当的神态激怒了她,她微笑:“可有的人偏要替你遮掩。”他吹了一声口哨:“没办法,有的人就是喜欢瞎操心,拦都拦不住。”

微笑从她的嘴角涣然隐去,她感到被人泼了一身的水,湿淋淋地回了家,还要自己慢慢清洗。她对着浴室的镜子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她知道心头有朵透明而娇柔的花,就在这个有阳光的下午枯萎了。

这样也好!她吸了一口气,心头全是酸涩,无意识地拿出一把梳子,梳理根本不乱的长发。她突然对镜中的自己微笑:早死早超生,别浪费我的时间!我才二十六岁,依然年轻漂亮,我急什么急?我会笑到最后。盯久了,她的眼睛有些昏花,镜中的那个人儿也蒙了层纱,取而代之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在眼前晃荡。那不是郭青吗?一位才貌皆备的博士后,曾不紧不慢追过自己。她喜欢男人的果断坚定,像高山长河一样的力量。但是郭青没有。因为心的摇摆,她玩了点小小的傲气和矜持,没想到他望而止步,转身就回了国,转身就找了个小美人。

当郭青把黄容带回美国时,黄容已是他的老婆。她最初听见有人叫他郭靖,还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心头终究有些酸涩。当她看见两个人手拉手在校园的橡树林散步,阳光落在黄容年轻的脸上。他们的笑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耳畔,像一把生锈的铁锯,横在树木间拉锯,永远也拉锯不完。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年龄每天都在折旧,但她的信心不能折旧。

“莹雪为什么要骗我?”她想不通,把梳子扔在了洗脸槽。她老公对她不好,难道来寻我的开心?可看她的样子那么真,又不像在骗我。那个露露分明是个怨妇,那个方亭简直是个超级怨妇,肯定都是对男人不满。这世上哪有完人可找?肖云傻乎乎的倒有****运气,我比她漂亮也比她聪明,我未来的人应该超得过文霁光!对,让宋云青也看看。

客厅大门“哐当”一声巨响,把她的思维砸了个窟窿。她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爱丽丝(Alice),出了什么事?”

爱丽丝是韩国人,姓金名英,到了美国换了个洋名。爱丽丝咬牙切齿:“还不是那群荷兰猪!比****还恶心。趁我不注意,又把避孕套贴在我的车窗上。”

她们隔壁是两个荷兰人。别以为一提及荷兰马上就想到郁金香好优雅、风车好烂漫,野蛮粗鲁的狂人哪儿都有,看看荷兰足球队场上一脸的狰狞,也可知其海盗的端倪。他们常聚众狂欢,唱到深更半夜,闹得人吃安眠药也睡不宁静。爱丽丝胆大气壮,直接上去敲门,小声点行不?他们哪把她放在眼前,你算什么东西,韩国人吧?我们在世界杯五比零把你们魂都灭了。她气死了又活过来了,告到公寓办公室。夜总算安静了,倒霉的是她的车,车玻璃在大白天招来了避孕套。

“算了吧,你还能怎样?”黄樱子劝道。

“他给我上避孕套,我就泼他狗血。”爱丽丝脸都气红了。“你当这是韩国乡下,还可以杀狗?”美子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美子从小在地广人稀的北海道长大,性格温柔恬静,说话恭敬谦让,一头直发温温顺顺地披在肩头,不像爱丽丝那样染得个红红绿绿。爱丽丝因为来自韩国,有事无事爱给美子补课,看看你们日本犯过的滔天罪行,罪大恶极,现在还不认罪,这样的政府该不该死?

美子总是说,都是国家的事,我们又能怎样,不管什么战争,受苦受难的总是平民,有权的还是有权,没钱的还是没钱。政府道不道歉,赔不赔款,怎样编历史书,我影响得了他们吗?千百年来历史都是人写的,谁知道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这次是真的,我要报复!”爱丽丝那样子是想打架,“如果没有狗血,我就上他车顶上拉一堆屎。”

三个人笑成一团,笑够了什么都忘了,爱丽丝忘了避孕套,黄樱子忘了宋云青。三个异国异族的女孩,来到举目无亲的地方,有缘相聚一室,日久天长生了份真情,多少年后,也足以温暖她们的回忆。

莹雪心急火燎赶回家,纪林并不在家。她往办公室挂了个电话,他电话里的声音很爽快,似乎昨夜今晨什么也没发生:“我中午在外面吃的,不用担心我。只有一件事,妈来电话说纪美在北京又被拒签了!”

“这有什么奇怪。”莹雪只觉得如释重负,“但愿妈能够死心。”纪林说:“她才没死心呢,让你通知学校重发I-20表,让纪美去成都再撞运气。”

纪林打开电脑中的程序,思想还没入状态,门外的敲门声大得像是警察抓人。先进来的是鲁明阳的脑袋,小鱼儿的身子后面还拖着一个小张伟。鲁明阳大大咧咧坐在纪林的办公桌上:“大张伟老婆太凶猛,把她相公押走了,现在拱猪三缺一,你去顶一下如何?”纪林也干脆:“我下周就有个考试,改天吧。”

“我下周也有考试。”小鱼儿说完正要开溜,只听见鲁明阳神秘兮兮地对纪林说,“我们刚才在Burger King,看见了宋云青和黄樱子,瞧他俩那样儿,亲热死了,估计今晚就能睡在一张床上。”

“你胡说什么啊?鲁大哥。”小鱼儿在一旁忙喊,“宋大哥才不会喜欢那个女的,她长得像个狐狸精。”纪林和鲁明阳忍不住大笑,纪林问:“那你知道你宋大哥喜欢谁?”

“我当然知道。”小鱼儿拍着胸脯,胸有成竹。

“说,说,还不快说。”鲁明阳急不可待,两眼发出亮灿灿的光。纪林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纪林随手一接,原来是个拨错号的。鲁明阳说:“我还以为是你老婆。”

“不是莹雪,她已经来过电话了。”纪林回答。

“莹雪是你老婆?”小鱼儿瞬息反应过来,抓了抓头皮,几根头发立了起来。

“怎么了,难道我们不配?”纪林笑着问。

“配,配,配……”小鱼儿眨了眨眼,口吃地,机械地说,“真没想到她是你老婆,上次同她去吃过学校的斋饭,她看起来好年轻,没想到她结了婚。”

“没想到她结了婚?”鲁明阳眼睛乜斜着,一脸的阴笑,“你难道还想去追她?你小子两条腿小心点。”小鱼儿有句话埋在心头只能对自己说,那天看宋大哥对她那么好,难道不知道她结了婚?

“你宋大哥到底喜欢谁,你还没回答我。”鲁明阳抓了抓他的脑袋。

“是个,是个黑头发的白妹妹,长得像白雪公主。”小鱼儿嘻嘻一笑,信口开河,同时暗自庆幸没泄露天机。

“他又换了白妹妹?不过那不算,”鲁明阳咽了咽口水,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我是指有没有阶级斗争新动向?”

“什么新动向?”小鱼儿故作不解,假装糊涂,“你要不清楚,直接去问宋大哥。好了,我回家看书去也。”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小鱼儿刚没了影儿,鲁明阳便嘻笑着问纪林:“看你老兄这个脸色,灰溜溜的,是不是昨夜喝了酒,老婆那里没过关?”

纪林哼了两声,把一本书朝桌上一扔,只听“啪”的一声,代表了他说话的声音和感情。

“其实女人都差不多!”鲁明阳深有感触地吐气,仿佛他是个女性专家。他歪着嘴说,“你不知道罗霞昨晚简直像个泼妇,要跳起来吃我。我恨不得把她撕成风筝。还没读书就飞成这个样子,要是独立了还不把我的脑袋当屎盆子。”

“她是彻底独立了。”纪林唉声叹气道,“不过这日子总得过呗,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想要怎样,在她面前低三下四还不是为了安定大局?”

“说穿了,哪个男人不想过平安日子?”鲁明阳苦笑道:“有什么办法,你吃饭和睡觉两件人生大事都离不开她们,对吧?只好把爷们儿的脾气暂时夹起,把上下两大问题解决了再说。”

“我老婆她,”纪林吞了一下,憋了一天的气还是喷了出来,“她居然想离开我,她居然开得了口,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什么世道?你还夸她成熟懂事,屁!”

“女人都一样,”鲁明阳鼻子眼睛都在冒苦水,“罗霞天天在家里吵,要跟我散会。女人要想飞,十八头牛也拉不回。只是可怜我当初费钱费力回国结婚,最后反成了她的运输队长。”

两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互诉衷肠,越发感觉天下的道理都团结在他们周围。谁也不知道罗霞的声音哑了,她抱着电话哭得泪水涟涟:“莹雪,我恨不得马上跳楼。一想到要跟鲁明阳这个死鬼缠一辈子,我……”

“罗霞,你慢慢说,”莹雪企图让她平静,“鲁明阳本质上还是个好人。”

“他不是人!经常胡说八道把我的心都伤透了!他只把我当成做饭的小保姆、床上的大玩具。他不准我上学,想对我实施愚民政策。我想去社区大学转成F1,他说学校要托福。但小魏说只要补两门英语,就可以免了托福。我想自己开车去问,但鲁明阳说什么也不把车钥匙给我。”

“都是真的吗?”莹雪只觉得头皮发麻。自己满腔的幽怨说不出口,但比起罗霞她还算幸运。真是幸运吗?如果是罗霞,反而可以横下心,干脆一路走到底。

罗霞继续在电话那头哭:“我何苦去造鲁明阳的谣?别看他在外面很豪爽很仗义,就认为他是个好人。他对我就像是对他买来的女奴。我是再也跟他过不下去了,我宁可跟洗碗的阿米够过,跟街头流浪的老黑过,也不要再看鲁明阳这张恶毒的、扭曲的、半人半兽的猪脸。”

“气话说说也就算了。”莹雪只能这样劝。

“可我说的都是真话啊!”罗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相信我吗?你直接去问鲁明阳。他还说他帮我办来美国,一分钱都没有花,现在人家福州人偷渡过来的都涨到五万美元。他屁眼儿不要地说我若要下他的课,就得赔他五万美元。”

她劝她的话很软,软得没长骨头:“我让纪林跟他谈谈。”

谈什么谈?这样的男人还要来干什么?但她说不出口,她不能背离散人家夫妻的罪。

罗霞的哭腔慢慢收了,声音多了几分明亮:“我当初在国内有个男朋友,他待我很好,但我没有珍惜。是老天爷在惩罚我,让我受这样的罪。我前些天用电话卡跟他通了电话,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他说他依然爱我,如果我回国……”

“回什么国!”她打断了她,“你这是一错再错。回国就万事大吉?你就敢保证他一直爱你,对你的结婚没有想法?有了矛盾你又该何去何从?”

罗霞笑了笑:“其实也就说说,我还不知道自己?我还能往哪儿跑?”

莹雪最后有些走神,她说她也差不多,心头会生出些意念,但都是梦幻,不期而遇的想象。她的话很朦胧,罗霞也没心情追问。

有时候莹雪出乎意料地冷静。她知道自己不仅嫁给了纪林,也嫁给了他的家庭,更何况哥哥还在国内,还在狱中。她走在一连串微妙的圈里,圈与圈各自为政,圈与圈又千丝万缕,绾在了一起,便拉扯不清。

她尽量回避与云青相遇。但毕竟都在一栋楼里上课,免不了在电梯里或过道上迎面而对。他只是对她笑,她则低下头去,有时脸红,有时脸白。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读出后面的隐秘和缠绵。

有一次他俩又在电梯相遇,她勉强一笑。三楼快到了,他见电梯里没中国人,忽然凑近她,看她慌乱的眼睛,飞快地丢了一句:“总是忘也忘不了你!”她盯着他离去的地方发呆,好像他还站在那儿。

“他说了什么?”一个头发剃得光光的老黑,露出满嘴雪亮的牙。他是计算机系的学生,这学期跟莹雪同修一门课。“当然是我爱你。”他怀里靠了个黑女孩,满头密密挨挨的小辫子。她居然替莹雪翻译了,然后歪着头,伸手朝男朋友光秃秃的脑袋一摸,“你没瞧见他当时的眼睛,就是在说我爱你。错不了!”

“不是,不是。”莹雪羞红了脸,连忙纠正,心想连老黑都看出来了,以后可真得小心点啊!

总想忘掉他,而影子总在眼前心头晃,时而清淡如烟,时而又浓郁似酒。她不再难为自己,干脆在心底开了一片自留地,那里种了她柔情的树,一片一片的叶子便是现在的眷念。当然也有缺憾,是那种“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无奈。

她很清楚自己的前途,对于功课她倾了全力。她上课的时间一般在早晨,而纪林一般在下午或晚上,这样就算他们同修一样的课,也不能坐在同一个教室。在他们系里,夫妻同修一课是常见的事。小两口交上去一模一样的程序,教授也没有办法。怎么惩罚?责怪妻子抄了丈夫的作业?夫妻相互帮助有什么错?她和纪林不会有这个问题,他们各学各的,平时在家也很少讨论。

过了几日,莹雪去图书馆还书,在门口碰见武华。他知道莹雪入了学,并且拿了资助,便说:“那就抓紧时间快点读吧。这学期选了几门课?”莹雪说:“选了四门,我也是尽力而为了。”武华叹道:“要是肖云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我现在都不劝她了。一个女人不管嫁了什么人,自个儿也得立起来,否则家里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好?”

“肖云她没事的。”

“她刚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懒散样。那时候她又读书又打工,各门功课都不错。一嫁人就变了。她上学期只修了两门课,居然拿了两个B,和文霁光一起来骗我拿的全是A。又把我当了猴子。”莹雪明白武华的失落感,她笑道:“总有一天她会懂你的苦心。”他摇摇头:“只要她这一辈子平安,懂不懂我的苦心都是小事。”

半期考完后,莹雪才发现桃花都开过了,一地的落红缤纷。转眼便是春假。真是难得的春闲,罗霞两口子邀约他们去亚特兰大看熊猫,她没有去,只想好好睡几个懒觉。刚闭上疲惫的眼,纪林闹醒了她,他带给了她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