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的雾很大,一滴滴的雾水正从悬铃木的枝条上掉下来,仿佛是一颗颗伤感的泪珠。起床号还没有吹响,就听到下面有人在扫地了,而小胖也早悄悄地起身,忙着打扫卫生。这几天,小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岗抢着站,事争着做,一天到晚闲不着。
“小胖,你马上就要走了,歇着吧,那些事儿留给我们做吧。”周林劝道。
“让我再拖最后一次地吧。”小胖固执地握着拖把。
不知为什么,鲁兵很难过,过来抢拖把:“给我吧,别弄脏了你的西装。”
“没事儿!”小胖抓着拖把不放,“让我把房间拖完吧!”
“给我。”鲁兵不忍看小胖的样子,过来抓拖把,却抓住了小胖的手,两个人都停在了那儿,已是默默无语两眼泪。
拖把倒在了地上,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准备好了吧?”陈天军进来了,见到这副情景,在旁边劝道,“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好了,上海离这儿也不远,以后相见的机会还很多的,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好,我们马上送小胖去车站。”
“我也去吧?”周林问陈天军道。
“好吧,一起去送一送。”陈天军说罢,过来拎起一个包,下去发动车了。
走出房间,小胖小心地把宿舍的门带上。这扇门里,有着自己的几年青春,永远把它们留在这儿了。离开这扇门,也意味着离开营门了,不知何年何月还有机会开这扇门啊。
小胖感觉脚步特别沉重。尽管自己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调整好了心态,没想到在离队的这个时刻,竟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四年啊!平凡而又不平凡!在这儿我有过希望,有过失落,有过悔恨,喜过,悲过,笑过,哭过……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失足”,那么我的军旅会不会更富有一些含意?
小胖走着,想着,回忆着,感慨着……
“上车吧。”陈天军早把车门儿打开等着了。
“所长,我想走一走,出了大门再上车,好吧?”小胖说。
“好吧,鲁兵陪着一起走走,我们先到大门外等。”陈天军很理解地说道,然后,和周林一起上了车。
鲁兵和陪着小胖向大门外走去,洒下了一路的泪花……
军人候车室里,挤满了退伍回乡的战士和前来为他们送行的部队官兵。为了给退伍战士提供方便,车站把平时的军人候车室又临时改装了一番,增大了容量,但还是显得十分拥挤。这些来自于各部的陆海空武警,穿军装的,穿便衣的,提包的,拎箱的,穿梭般地在这儿进进出出,一波又一波。
韩为璋胸前还戴着红花,站在那儿,和前来为他送行的战友话着别。
“小胖?!鲁兵!”韩为璋看到了他们。
“呀!这么巧!”鲁兵说道,“没想到你小子今年真的要退伍!”
“那可不是?这回假不了吧?再过半个小时,就上车了。呵呵。”韩为璋说着,把车票拿出来亮了亮,“小胖是几点车呀?”
“和你差不多。”小胖说。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哈哈!”韩为璋冲鲁兵眨了下眼睛。
鲁兵看出韩为璋很得意,真是知足者常乐呀!看人家学点技术就回家创业了,自己还一心在部队谋求发展。其实,提干的希望已非常渺茫,最多留下转个士官,还有多大的发展空间呢?只不过自己不甘心,不愿放弃梦想,不舍这套军装罢了。
“老韩,要不你路过上海,先到我家玩玩?”小胖对韩为璋说道。
“哦,这恐怕不行,你知道,我这趟车票不太好买的。以后吧,我回家肯定要开车的,还怕没有机会到上海吗?到时候见了面,你小子别说不认识我就行。”
“赤拿,侬呔看弗起吾小胖子了伐!”小胖突然操起了上海话,冲韩为璋来了一句。
“妈的,说什么鸟语?”韩为璋笑了。
小胖也笑了:“正宗上海话。”
三个人又说起他们新兵连时候的事情,不禁感慨万千。从此一别,天各一方,也不知何日再相见了!
说话间检票时间到了!鲁兵送小胖和韩为璋到了月台,一直目送列车开动。当战友们踏上旅程的瞬间,鲁兵禁不住泪流满面!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一次旅程呢?每一天都是新起点呀!
(二)
杨宗伟如愿以偿地调到了后勤司训基地,在老兵退伍后不久也收拾东西,准备去司训基地报到。在一个周末,晁亮在炊事班的小餐厅里,小范围地为杨宗伟设宴饯行。
三杯酒下肚,杨宗伟打开了话匣子:“这次调过去,不知费了多大的劲!不过,劲没有白费,不出意外的话,能留在那边转志愿兵了!”
说到这里,杨宗伟主动端起酒杯:“哥们,我敬你!什么也不说了,咱话在酒中!”
“好,干!”晁亮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很潇洒地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角,并不急着去吃菜,“我们一起来的,留队的不多了,但愿留下的几个都能有所发展。”
“鲁兵,你还有什么心事呀?”杨宗伟看鲁兵一直都在沉默,禁不住产生了几分的嫉意“我真佩服你!哥们!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除了你,我们都在这儿留不住。你抱的是哪棵大树呀?能不能给我们透露点儿?”
鲁兵感觉杨宗伟问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勉强地笑了笑:“真的,我没有找任何关系。”
“佩服!”杨宗伟一树大拇指,“这正是我佩服的地方,无论怎么样,你都能不声不响,确实比我们高,不服不行!”
“算了吧,你太高看我了!”鲁兵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没有找关系。”
“鲁兵有实力。”晁亮见他们话不投机,连忙又端起酒杯,“来,我们弟兄仨干一杯!”
杨宗伟喝了个杯屁股朝上:“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兄弟,不管谁搞得好我都高兴!说实在的,我希望你们都比我混得好!”
“你到那边当助教,转志愿兵是十拿九稳的了,我还不知怎么样呢?”鲁兵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看,你又谦虚了吧?我们都是哥们,又没有外人,还这样保密。”杨宗伟有点不高兴,“你鲁兵既然能留下,就不是一般的人,你别和我们打马虎眼了。呵呵。”
鲁兵见解释也没有用,只好苦笑了一下。
“鲁兵,你们修理所的李浩不是在哪儿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关照一下宗伟。”晁亮对鲁兵说道。
“嗯,好久没有和他联系了,我不知电话怎么打呢。”鲁兵道,“好在宗伟与他也认识。”
“没关系。”杨宗伟嘴这么说,心中却甚是不快,以为鲁兵故意推脱,“他在不在都无所谓,好在也不是投奔他去的。”
鲁兵也听出了杨宗伟的话外之音,但没有去计较。毕竟他就要去新的地方,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吧?想想大家都不容易,鲁兵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个精光。
才把杨宗伟送走,刘彬就到了。对于刘彬的到来,鲁兵显得十分激动。虽然有两年不相见了,但这两位昔日的“同窗”却经常保持着书信联系,偶尔还通个电话,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漠。刘彬这次回家探亲,路过南京,特地中途下来与鲁兵见面的。
鲁兵邀了晁亮,和刘彬一起,在晚饭后到玄武湖去游玩。
傍晚的玄武湖更另有一番样子。鱼儿在湖面上跳跃,蝙蝠在湖上空飞翔。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朦胧,恬静,从容,和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相比,真是另一个世界。一些老年人带着活泼的儿童,迈着悠闲的步子,在湖边走着,尽情地享受着人生的黄昏;湖边的石凳上,一对对情侣在那儿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美好的时光是属于他们的。
“****,我们这哪儿是散步,这分明是在巡逻嘛!”晁亮话一出口,立刻引起鲁兵和刘彬的共鸣。
“呵呵,总感觉有点儿不协调,我们还是出去吧。”刘彬说。
鲁兵也没有了兴致,三个人最后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在石阶上坐下,静静地观看水中的游鱼。
“我死后,一定变成这湖里的鱼,自由自在地生活,呵呵。”刘彬调侃道,“来生哪怕做鸟儿也不想做人了。”
“呵呵,为什么呀?”鲁兵被刘彬逗乐了。
“做人累呀!”刘彬感叹道。
“你累什么呀?马上就要转志愿兵了,高兴还不及呢!”鲁兵说。
“是呀,我还算是幸运的了,没费一点儿劲,领导就把我留下来了。”刘彬说,“可是,你哪儿知道,现在疗养院修理方面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来找我做,一天忙到晚,放屁的功夫都没有,还得处处陪着小心,在领导面前装孙子。”
“这只是暂时的,等你转正后,还怕什么?!”晁亮一笑,“我们单位的老志愿兵周林,一天到晚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纯是在浪费国家的粮食。”
“我们可不能学他!”鲁兵说,“这样的人,可不值得我们学。年轻人多学点多做点,又有什么呀?像周林那样天天混日子,也没有意思。”
“有道理,只是有时心理不平衡。”刘彬说。
“有什么不平衡的?想想在家种田的,就会平衡了。”鲁兵笑着说。
“听班长这么一说,心里可畅快多了,呵呵。看来,我这趟没有白来。”刘彬真诚地说道,“等我转了志愿兵,我一定专程过来玩几天。”
“先祝你成功,呵呵。”鲁兵和刘彬的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三)
在年终总结过后,部队基本上不会再有大的动作,等待着平平安安过春节了。
修理所的活动室里,木屑炉的铁皮烟囱正往外冒着白烟,一位列兵正把一只壶水往炉顶上放。
“先不要急着放水壶,大家先烤会儿火。”周林说罢,就把手伸到炉顶上烘着。列兵轻轻地把水壶放在炉子旁边,抄起拖把下楼去了。
“所长,听说仓库要缩编,有没有这回事儿?”周林的消息总是灵通。
“缩编?”鲁兵吃了一惊,把目光移到陈天军身上,想从所长那儿得到确切的消息。
“有这么一说,呵呵,”陈天军也往炉子边上靠了靠,“但具体怎么整法,还不清楚。”
“听说所长要高升了?呵呵。”周林笑着问。
“没影子的事儿,不要听人瞎说。”陈天军说,“升,我往哪儿升?”
“听说仓库主任今年要转业,赵政委升副师调到分部任副政委了!业务处长许小辉有可能升主任,人家都说,您要当业务处长了呢。”周林有板有眼地说。
“呵呵,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外边倒传得像真的一样,唉!”陈天军苦笑了一下,“不过,不妨给你们透露一下,年后,我们修理所真要缩编了。修理所撤编后,可能还要保留一个修理班,有可能挂在警勤分队或保管分队。不过,这对你们来说问题不大,反正在哪儿都是当兵,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呵呵。”
“哦。”鲁兵心里一震,“所长,你要是当处长多好!”
“哈哈,你以为我不想当呀!”陈天军笑了,“恐怕是没戏唱哟,还好,你已填过了党表,不管到哪儿都不占名额了。”
“嗯。不过,我还是希望跟在所长后面干。”鲁兵说道。
“是哩,万一挂在保管队可糟了!平日里我就不喜欢他们的吕队长呢!”周林也附和着说道。
“反正大家还都在一个仓库,你们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就找我好了。”陈天军说,“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还是有的,呵呵。”
“我到哪儿都是这个鸟样儿!嘿嘿。”周林自嘲道。
鲁兵没有说话,起身去为陈天军倒水,心里却想:但愿这都是周林胡扯,不是真的!反正周林这家伙不止一次胡扯了。
“所长!电话!”列兵推门进来,向陈天军报告。
“好!”陈天军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带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推开门:“我去机关一下,注意听着电话啊!”
“你看,被我说中了吧?”周林听见陈天军脚步声走远,得意地对鲁兵说,“其实,这些事儿我知道的比所长还早!”
“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嗨!没事儿要往机关多跑跑,别说我们仓库,分部机关我也熟着呢!”周林世故地说道,“其实,我们陈所长就太老实了,光知道做事,不知道交际,什么年月了,估计这次他危险能上。”
“为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我说他,要是能上,他早就上了。既然他该上的时候没上得了,估计就没戏了,年龄大不说,文凭也不硬。现在,越来越讲究这个了。”
“我们所长人好又有能力,为什么不能当处长呢?”鲁兵为陈天军鸣不平。
“干部和我们当兵不一样,正营到副团是道坎,这道坎不是容易过得了的。”周林说着望了望肩上的“红牌”,“奶奶个熊,咱是不要烦这个神,操这个心,一条黄杠扛到底算了!”
鲁兵心里有点烦躁不安,人事的调整,岗位的变迁,让他在心理上一时难以接受。即将面临新的工作环境,新的上司,新的战友了!是的,周林是不用操心,不用烦神,人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呢?我还要面对很多问题呀!
想到这儿,鲁兵再也没有心情坐着这儿烤火了。
(四)
“来来来,快坐下烤烤。”赵林瑞把陈天军拉到炉前坐下来,“怎么样?老陈?有什么想法?”
“想法是有,有想法又有什么用?”陈天军冲赵林瑞一笑,“就按库里的意见办呗。”
“唉,像老陈这样的老同志,真是仓库的宝贝呀,往哪儿一站都是一面旗,做事踏实,让人放心。”赵林瑞感叹道,“就这么一条,就够他们学习的!”
“嗨,咱想得开,咱老百姓出身的,没多高的文化,能混到正营,享受副团待遇,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什么官不官的?”
“哎,哎!”赵林瑞真恨不得上去握住陈天军的手,这样的干部哪儿找?淡泊名利,脚踏实地,大公无私,光明磊落……这些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过份。
“政委什么时候上任呀?”
“哦?呵呵,节后吧,节后再说。走之前,要把基层的班子撸顺,新任委来了好工作。以后,这儿也是我的点呢。”赵林瑞心情愉悦地说,“你老陈就到业务处,技术七级,副团待遇,这不能含糊。管些具体的事儿,比在修理所还要轻松些,呵呵。”
“呵呵。”陈天军笑了笑,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笑,心里非常清楚,在军队,自己的职务基本上到上限了。
赵林瑞升了副师,春风得意,在这寒冷的日子里,一脸灿烂的阳光,“蒋大勇没有多少经验,工作上,还要靠你多帮帮。”
“哪里,哪里。”陈天军谦虚地说道,“他要文化有文化,又在业务处干了多年的参谋,对业务处的工作都熟悉,比我强多了。”
“其实,要说工作能力,他未必比得上你老陈,姜还是老的辣嘛,哈哈哈……”
“政委,那修理所下步怎么办?确定了吗?”
“哦,基本上定了,挂到保管队去。船队的孙建群过来任教导员,过几天就来仓库报到了,到时候,你把人员情况给他们介绍一下,特别是鲁兵,好兵要用好。”
“好。政委放心。不过,政委也要多关心一下他的事儿,鲁兵是个老实人,只知道工作,又没有关系,考学的事儿也黄了,我原来打算留他在修理所转个志愿兵的,现在修理所又撤了,所以……”
“我们只看个人表现,哪能看关系?要是凭关系,今年留谁恐怕也留不下鲁兵,这点你是知道的。”
“这我知道,呵呵。请政委继续关心一下,多为他创造点机会。”
“这我会的,他是你老陈的部下,也是我的部下嘛!呵呵。我也是农家子弟出身,都不容易。”赵林瑞说,“再说,仓库主任还是许小辉,蒋大勇是业务处长,在选兵上,还是占很大比重的。放心吧,我到时会交待好。”
“那好。反正我这块儿,随时听从仓库的安排。”陈天军说。
“好的,人员的思想工作还是要做做。”赵林瑞嘱咐道,“都还是在一个仓库,不要有什么想法。”
“好。”
“老陈,我也要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赵林瑞有点儿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作为一名部队主官,好像欠了陈天军什么似的。
“那里,要感谢政委对我们的关心。”陈天军说,“看政委还有什么指示?”
“没了,什么事儿到老陈面前都会迎刃而解的,呵呵。”
“祝贺政委高升!”陈天军真诚地说道。
“谢谢!”赵林瑞也很真诚地说道。
陈天军走出政委办公室,刚想下楼梯,迎面走上来一名少校:“您好,请问政委的办公室在哪儿?”
“你是?”
“我叫孙建群,是新调来的,今天过来报个到。请问您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