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乍暖还寒。一阵晨风吹过,透着丝丝的寒意,哗啦啦地摇过竹林,向远处的操场掠去。
操场上,早已集合了一支队伍。这些预提骨干班长,平时都在后勤单位松散惯了,这么一大早起来出操,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
“点名!”教员刘培站在队列前,以标准的姿势回了个军礼,“稍息!”
“林晓晶!”
“到!”
“鲁兵!”
“到!”
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刘培合上点名册,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队伍。
晕!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眼前的这几十号人,都是从分部各基层单位抽调过来的精英,平时在后勤工作岗位上的业务技术骨干。还有几个军官,混杂在里面,他们是准备到新兵连当连长指导员的。要说业务技能,他们或许都是佼佼者,不乏技术能手和各种标兵。但要论起军事素质,就稍微欠缺了点。从军姿上刘培就看出来了。
刘培想起了以前自己所在的侦察连。
一丝铰心的痛,让他皱了下眉头。
他的侦察连在前线,曾令越军闻风丧胆,越军曾悬赏80万要他的脑袋!可他凭借着过硬的军事素质,多次出色完成对敌侦察任务,竟成了活着的一等功臣。
对眼前的这支队伍,说心里话,刘培有点看不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班长带什么样的兵。新兵班长素质不过硬,好兵也被带熊了。
刘培决定让这些人好好回一下炉。虽然队伍中有的军官比自己的军衔还高,但刘培说话显然没有顾及到情面:“从今天开始,集训队正式开训,我是教员刘培,负责你们的军事训练。俗话说,打铁要靠自己身硬,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新兵连的骨干,我们要有过硬的军事素质,灵活的教学方法。我会对大家严格要求,在训练场上,一视同仁。军人,军人,你先是军,后是人!不要在我面前摆什么谱!谁没有做好掉肉的准备,请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有没有?!”
“没有!”
“声音不够响亮!”刘培又扫了一眼队伍,“有没有?!”
“没有!”
“好!”刘培大声说道:“现在,我们从基本的动作练起,下面我们开始立正的定位练习,时间一个小时……”
“乖乖!”刘培话音未落,一名上尉助理员就嘟囔了一声。
“你!第一列的第四名,出列!”刘培显然听到了他那简短的“发言”。
上尉红着脸正步踢到队伍前。
“队列中不允许讲话!明白吗?!”刘培厉声问道。
“明白!”上尉实在难以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这种口气的问话,自从穿上这身军官制服,还没有谁这样对自己说过话。他的回答几乎是喊出来的,语气中带着不满和恼怒!
“入列!”刘培根本没有注意到上尉情绪上的变化,在队列中,没有计价还价的余地,这儿不是在市场买菜,更不是请客吃饭。
“是!”上尉跑步回到队列中,心里却对刘培十分的不满: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犯错,怎么进这鸟不生蛋的山沟来?看把你神的!天安门的麻雀—-你还神鸟呢!
鲁兵在队列中用余光搜寻着林晓晶。刚才在刘培点名的时候,鲁兵就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区队长林晓晶竟在这个队伍里。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区队长应该转志愿兵了吧?他怎么也来了呢?
“注意眼神!两眼向前平视!”刘培大喝一声,把鲁兵吓得一震。鲁兵不再敢分神,凝神聚气,把身体站得笔直。
“报告!”40分钟过去了,不少人的军姿已走形,有的已支撑不住了。
“坚持!”刘培看了一眼喊报告的人。
“报告!”还是那个声音,而且身形已开始摇晃。
刘培抬腕看了一下表:“坚持最后一刻钟!”
“报――”第三声报告还没有喊出,那人就“哇”一地声吐了一口,栽倒在地上。
趁混乱的工夫,鲁兵看清了,倒地的正是区队长林晓晶。
(二)
林晓晶看到鲁兵,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他妈的,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出丑,让你们见笑,呵呵。
“我不是笑你,真的,区队长。”鲁兵真诚地说,“我没想到你也会到这儿来。”
“今年大队选派几个过来让分部代训,我不幸被选中,呵呵。”
“区队长不是要转志愿兵了吗?5年的老同志还来带兵?”
“嗨!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好推托呢!总不能这边还没有换装,就摆起老资格吧?”林晓晶对昔日自己区队的九班长说,“做人要厚道,是吧?”
鲁兵憨厚地笑了笑。
“在后勤呆得时间长了,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想当年我在野战部队……”
“你不老,呵呵,就比我大两岁。”鲁兵没等林晓晶说完,就纠正道。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当年在野战部队……”
教员刘培进来了,林晓晶把话又一次咽了回去。
“连长好!”刘培一愣,这些骨干都称他为教员,好久没有人叫他连长了。
“你是?”刘培很和善地问。
“连长,我新兵时就是您带的,我是当年5班的排头兵!”鲁兵立正站在床边。
“哦,鲁兵。哈哈!”刘培一拳打在鲁兵的胸肌上,把鲁兵打了个趔趄。
“下盘还不够稳!”刘培照着鲁兵的腿弯处又是一脚,“要好好练!”
“是!”鲁兵强忍住笑。
刘培满意地点点头,我刘培带出来的兵,看站相就不一样。他扫视了一下房间,把目光落在林晓晶的脸上:“你是士官大队来的吧?”
“是,教员!”林晓晶为早上不佳的表现感到有点害羞,这会儿想挽回一点面子,声音洪亮地回答。
“你还要加强体能训练,不然跟不上队了。”
“是!教员!”林晓晶心说,想当年我在野战部队……
在刘培面前,林晓晶没敢提及当年自己在野战部队的表现。他来到就听说了,这位军事教员在训练上,可是黄鼠狼吃鸡――有两下子的。
“作为一名教员,不仅要会做,还要会教,没事别在这儿侃大山,背理论!”刘培走出房间的时候,甩下这句话来。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鲁兵?”林晓晶看到刘培走远,又神气起来。
“你说到你在野战部队的事儿。”
“是呀,想当年我在野战部队,那可是训练标兵!站他妈的两个小时没任何反应!”
“我信。”鲁兵想起在士官大队学习的日子,也是在这样的早春,一晃又是两个春天了,时间过得真快呀,那些日子仿佛还在昨天一般。
“队长还在三队吧?”鲁兵想起雷有才队长,尽管雷队长的工作作风有点粗,但他很欣赏自己,这点让鲁兵很感激他的知人之明。
“哦,雷队长转业回老家去了。”林晓晶轻描淡写地答道。
“你有他的地址吗?我有时间想给他写封信。”鲁兵问道,他实在没有想到雷队长会这么快转业,庆幸自己没有留在那儿。
“地址写在一个通信本上,没有带过来,以后我写信告诉你吧。”林晓晶说,“你知道指导员姚志敏吧?他现在调到军区后勤部了。等有时间,你带我去看他吧。”
“哦”鲁兵随口答道,没想到变化会这么大,鲁兵想起那段火热而艰苦的学习生活,想起班里的那些弟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天黑下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点叭叭地敲打着窗户。在天南海北地穷聊过之后,大家都嚷着肚子饿。有人的人找出奶粉加白糖冲一杯,有的干脆抓一把瓜子坐在床边嗑着。快餐面成了最走俏的食品,饿得难过的人到处向战友求助。这些后勤兵平时很少有这么大的运动量,没想到晚上还会感觉到饿哩!
这儿四周是深山老林,白天都难以找到进出的路,晚上偶尔还会听到野狼的嗥叫,更没有小店。此刻,鲁兵总是想到自己的旅行包,那里面还有几块压缩饼干。虽然饿了也舍不得吃,但心里感到很踏实,毕竟自己还有“库存”。这些东西都是廖家雨和小胖送他的,过几天就要退伍了,不知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会怎么样?自己确定留队了,要好好地干呢!想到这儿,鲁兵躺在床上,练起仰卧起坐来。
(三)
站在那道400米的障碍场上,鲁兵在心里憋足了劲儿。
来这儿的时间不长,鲁兵接受到了很多科目的训练。虽然训练比在修理所上班累,但是生活好像更充实,更有激情,更有兵味。鲁兵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种感觉,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原来一直深藏着这种渴望。那就是,当兵习武,做一名真正的军人。或许在过去的日子里,自己没有少为个人的前途打算,可一旦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就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鲁兵!”
“到!”
“出列!”
“是!”
“下面,由鲁兵为大家做个示范!”刘培把手中的旗子高高地举起,随着哨音猛地一挥,鲁兵就像一支离弦的箭,跑过100米的跑道,蜻蜓点水一般准确疾速地踏过三步桩,跨过壕沟,越过矮墙,向独木桥飞奔……
看着鲁兵矫健敏捷的身影,刘培暗暗在心里竖大拇指。这个兵,真是块料!奶奶的,要是在侦察连,说什么也要把他弄过来。这样的兵分到后勤真是浪费了块好钢呀!刘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战士只要刻苦训练就能达到一种境界的,在训练上,也讲究悟性呢。一头拉磨的驴子,无论如何也训不出千里马的水平。
刘培又想起了他的侦察连,还有那些没有回得来的弟兄。
刘培并不为他们感到难过。相反,他很遗憾自己没有能在那儿陪伴他们,反而拥有了太多的鲜花和掌声。作为一名军人,能决战沙场,马革裹尸,那是一种荣幸,一种归宿,一种作为军人的辉煌和最高境界。
刘培曾一度怀疑自己这种观念是不是病态。如今,老岳父利用手里的权利把他调到了后勤部队,让他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再也没有找到过去的自己。于是,在323库任职期间,曾一度消沉,以致于疏于管理,才使得一个战士犯了错误。
到分部教导队来,也正合他的胃口,或大或小,一年中,也能训练几次。每年的新兵班长集训,新兵训练,干部集训,都少不了他,使他有了一点小试牛刀的机会。不怕武艺荒,而是怕心荒啊!
随着两旁的欢呼声,鲁兵冲到了终点,刘培看了看表:“1分41秒!”
这样的成绩,在后勤部队已经是十分优秀了!
“不错!”刘培满意地说道:“我对你们要求也不高,30岁以上的,1分60秒;以下的,都要在1分50内!下面开始训练!一排先跑障碍,二排去练器械,三排去投弹,各排跑步带开!”
“妈的,怎么还不下雨?!”上尉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老金,怎么?你盼望着下雨呀?”林晓晶一旁搭腔道。现在,受训的官兵都按班排吃住在一起,都是难兄难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了。
“下雨好呀,下雨我们就不用训练了。呵呵,拖一天是一天呗!”
“我看,还是不下雨好,下雨未必就能休息。”林晓晶用手一指器械场,“你看我们刘教员,从早练到晚,好像在玩游戏一样,他怎么不感到累呢?”
“在分部,像他这样的有几个呢?听说当初调到后勤来的时候,他还闹过情绪呢!真搞不懂,我怀疑他的大脑可能在前线打仗时出了点问题!”上尉上次被刘培批得很没有面子,还在心里耿耿于怀。不过,他还是从内心佩服刘培的军事素质,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人家的军事素质也不是吹的!
“你的头脑才有问题!”这话被鲁兵听到了,鲁兵在心里回了上尉一句。难怪人家都说我们后勤兵吊儿郎当的,看看你们这些后勤的干部,除身上穿着军装外,举止上还有点军人的味道吗?不错,后勤兵有后勤兵的特点,可后勤兵也是兵呀?你以为穿上军装就是兵了吗?
鲁兵活动好身体,从地上捡起一枚教练弹,握在手里,向前助跑几步,一个三步交叉,挥臂、蹬地、收腹、猛扣腕,这一串连贯动作一气呵成,标准流畅,那枚弹在天空中打着旋,向前方飞去……
“68米――”
我操!你投这么远,我们怎么办?上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从地上拾起一枚弹来,使出吃奶的力向前掷去,那弹不偏不斜,直直地砸进30米的及格线外,把上尉乐得差一点在地上翻起筋头来。
(四)
鲁兵在集训队已初露锋芒,显示出他在军训方面的天赋来。刘培对鲁兵更是“宠爱有加”,在训练中为他开起小灶,常常对他进行单兵教练。在短短的时间内,鲁兵的军事素质便发生了飞跃,愈加身手不凡了。
这天晚上,集训队举行联欢晚会,各班排都拿出了文艺节目。别看这些家伙在训练中喜欢偷奸耍滑,上了台却丝毫不含糊,什么独唱小品水兵舞,相声双簧二人转,把报幕员林晓晶累得满头大汗。最后的压轴戏,竟是刘培和鲁兵的一场拳击赛!
刘培一脸杀气,鲁兵精神抖擞,两个人在大家的欢呼声中,闪亮登场!
上尉做起了临时裁判,他把鲁兵拉到一边,悄悄在鲁兵耳边小声说,你代我们狠狠“修理”他!鲁兵心说,我先一拳放倒你这个龟孙子!
上尉很潇洒地做了个开始的手势,刘培就开始了他暴风雨般猛烈的攻势。但见鲁兵步法灵活,防守严密,竟没有一点儿破绽。
行呀,小子,能在老子手下走三合的人还不多呢!刘培一边伺机进攻,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年轻的对手。
我要用勾拳击倒他!刘培暗暗合计着。想到这儿,他身形一矮,想用左直拳击打对方的腹部,这是虚招,然后上步用右勾拳击打对方的下巴。这招他多次使用,并且屡试不爽。谁想到他的拳还没有到,对方的直拳闪电一般已着实地落在他的面门!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刘培的嘴巴已流出血来。
上尉在台上看得真切,乐得又差一点翻起筋头来,跑上前示意暂停。刘培把拳一挥:“走开!让我们好好打个够!”说罢又和鲁兵战在了一起……
比赛结果:鲁兵成了熊猫眼,刘培腮帮子胖了一圈。晚会结束后,刘培一边用手摸着酸胀的腮部,一边大声骂道,他奶奶的,打得真过瘾!
鲁兵从那晚竟一战成名!在集训队成了热点人物,而且还成了刘培的坐上宾。空闲的时候,刘培喜欢叫鲁兵到他的办公室去聊天,当然,谈论的都是军事方面的事儿。刘培惊喜地发现,鲁兵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只是他目前在为个人的前途所困,稍显得有些忧郁,还缺少一点自信和霸气。
“报告!”
“进来!”刘培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东西,见是鲁兵,把笔一扔,“进来吧,我不是说了,你来不用喊报告!”
“嘿嘿。”鲁兵憨厚地笑了笑:“连长,你找我?”
“哦,是呀,给你看看!”刘培把刚才写的东西递给鲁兵。
“是什么呀?连长?”鲁兵一边看一边问。
“这可是我的心血!”刘培自豪地说道,“这是我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练兵经验,还有一些教学方法。你记着,在新兵训练中,方法一定要活,不要打疲劳战。这些教学方法是教材上没有的,你拿回去看看,用心揣摩一下。”
“嗯,谢谢连长!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刘培很高兴地又擂了鲁兵一拳:“这年头,后勤兵的军事素质实在看不下去,你一定要把自己一个班带好,把兵训得像样一点,多一个好兵是一个好兵嘛!”
“嗯,我会的,连长。”鲁兵明白刘培的心情。
“对了,你是在M仓库吧?”刘培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们单位的杨宗伟和你是老乡吧?”
“是。”
“那小家伙为人处事倒是够活络的。”
“听说连长您为他帮了不少的忙,他都对我们说了。”鲁兵谈到个人的事情,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说话又显得有点拘谨了。
“我?哈哈,小家伙本领大着呢,不知他怎么得知我们老家离得很近,总是找我爱人套近乎。我倒是没有帮他什么。呵呵。”刘培爽朗地笑起来。
“嗯,他比我们几个老乡成熟。”
“对了,我和你们单位的陈天军熟,要不要我给他打个招呼,让他照顾你一下?”刘培问。
“谢谢连长,不用了,陈所长对我很关心。”鲁兵真诚地说道。
“嗯,这就好!你在部队的时间还长,要好好干!”刘培对鲁兵说,“我打算让你到我所在的新兵连当新兵班长,怎么样?”
“太好了,我喜欢!”鲁兵高兴地回答。其实,在此之前,上尉就找过鲁兵,想让鲁兵随他去,鲁兵不愿到上尉的连里去,那个熊素质,让鲁兵从内心都瞧不上。
(五)
林晓晶和鲁兵躺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用书本遮挡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轻柔地从耳畔吹过,微微的,甜甜的,让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