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可能不太好办,”政治处主任呷了一口茶,把双手又捂在杯盖上,“根据有关规定,没有毕业证书是不能通过资格审查的。”
“先报上名,证书的事儿可以慢慢办嘛!”陈天军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支香烟,但是被政治处主任挡了回去。
“老陈,这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问题,分部干部科转发了上级的有关文件,我们只好依照文件来行事。鲁兵是不错,是棵好苗,大家都看着呢,但他出具不了高中毕业证明,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就是报上去,干部科也不会通过,希望你能理解。”政治处主任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对陈天军说。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陈天军像是在对自己说。
“实在没有办法了,他连高中毕业证明也没有,军校就不好报了。不行,还是为他争取一个士官名额吧。”政治处主任露出惋惜的表情,“不过,士官的名额有限,仓库可能把这个名额给炊事班的晁亮了。”
“那也只好这样了。他妈的!”陈天军有点失望。
“那就这样,你把情况对鲁兵说清楚,好吧?我们还要去连队。”政治处主任站起身,和陈天军握了下手,带着干事走了。
陈天军原以为能让鲁兵先报上名,然后再去补办毕业证明,没想到一点儿也不能通融。鲁兵这孩子也是,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放在心上。虽然高中没有读完,但凭你的成绩,考个步校还是没有问题的吧?怎么连个高中毕业证明也开不到呢?门槛都跨不进,怎么办?想到这儿,他决定找鲁兵把情况说一说。
其实,鲁兵看到政治处主任来审核报考军校资格,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不止一次地写信让家人去办毕业证明了,可是父亲回信说,原来的那所学校撤并了,去了几次也没有找到人。好不容易找到原来的班主任,班主任又帮着查过了,在毕业名单中没有鲁兵的名字,新学校死活也不愿出据证明。就这样,拖到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
鲁兵感觉心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一个人坐在宿舍,轻轻地把学了很久的那几本复习资料合上。昨天王小梅还打电话来和他探讨一道数学题呢,现在,一切都要成空了。
“给!”小胖甩过一支香烟,“弄一支解解闷!多大的鸟事儿!”
鲁兵没有说话,把烟放在嘴边,又摆在了桌子上。
完了,军校是捞不到考了。那下一步怎么办?是等着退伍回家,还是继续在部队努力?想退伍很容易,哪儿也不缺一个我这样的兵,地球离开谁还不转了呢?想留队可不是自己说了就能定的呢!
“鲁兵?”陈天军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所长!”
“坐,你坐。”陈天军把椅子往着推了推,很热情地让鲁兵坐下,“你都知道了吧?刚才政治处的人来过了,因为你没有毕业证明,考军校的事儿要缓一缓了。”
“哦,我知道。”
“士官名额今年也只有一个,我打电话到机关去争取了,想让你去考士官学校。不过,这个名额已定给炊事班的晁亮了,就是你的小老乡,呵呵。”
“哦。”
“所以,考学的事儿,你先不要急。”陈天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开了,“你去外地学习的期间,所里有一个党员的发展指标,已让廖家雨填过考察表了。小廖呢,是城镇兵,解决个组织问题,回去或许好安排工作。”
“哦。”
“近来,小廖的确比以前大有进步了,呵呵。我是这样想的,你呢,可以多留一年,一个是明年看看能不能考个军校,实在不行,就留队转个志愿兵嘛!只要技术过硬,将来回地方哪个单位不争着要呀?你看呢?”
“谢谢所长。”鲁兵最终听明白了陈天军要谈的主题,内心对所长很是感激。
“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陈天军最后说,“如果没有什么事,那就这样,好吧?”
“好。”鲁兵站起来和陈天军打了个招呼,回宿舍去了。
小胖拄了拐杖在走廊上等着鲁兵,见鲁兵从办公室出来,赶忙过来问:“怎么样?所长有什么说法?”
“没戏。”鲁兵轻声地说道,“谢谢你小胖,还为我买了这么多复习资料!下个月我把钱给你。”
“别,别!哥们!别提钱的事儿。”小胖说。
“那可不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钱一定要给的。”
“其实,我也没掏钱,嘿嘿。”小胖笑着说。
“那,这书是?”
“我老乡帮你买的!虽然是我让她买的,但是她不肯要钱。”
“啊?这怎么办?”
“这有什么?”
“麻烦你,下个月我有钱的时候,请你把钱给她。另外,请打个电话告诉她,我考不了军校了。”
“好吧。”小胖说,“我来打电话告诉她。”
“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你别管。”鲁兵压着心中的一股无名火,下楼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奢侈,竟跑到军人服务社买了一小瓶白酒。
在那条不到200米长的栽满着玉兰的路上,鲁兵把一瓶白酒一饮而尽,把那只空瓶顺手丢在脑后,然后迈着轻飘飘的脚步,晃晃悠悠朝宿舍走去……
(八)
鲁兵在房后那片树林里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楼上依然飘来那首熟悉的《走过咖啡屋》,那是廖家雨在宿舍放的歌。这会儿周林肯定不在宿舍,周林在的时候,廖家雨就会有所顾忌。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还需恶人磨”,廖家雨还就是对周林有点发怵。
这首歌曾带给鲁兵温馨浪漫的感受,现在听起来,仍让他对歌中的意境充满着向往。他至今没有尝过咖啡是什么滋味。那天与周林一起帮一个军官搬家,回部队的时候,也曾走过一家装饰精美的咖啡屋。舒缓的音乐,飘香的咖啡,吸引着他的听觉和嗅觉。透过门前的玻璃窗,看见一些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面对面坐着,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一个精巧的汤匙,在杯中轻轻搅拌……
鲁兵知道,这些都市青年的生活时尚不属于自己。有一次他真想和那些青年人一样,为自己要上一杯咖啡,体验一下时尚的感觉。可是,一个月12元的津贴却让他望而却步。一杯咖啡要2元钱,足够小妹在学校里几天的伙食,他为自己产生出这样的欲望而感到羞愧!
鲁兵这会儿心里特别烦。本来没有能报考军校,心里就郁闷,没想到昨天刘佳来信,竟追问他关于结婚的安排。鲁兵感觉到,自己和刘佳的距离已越来越远,两颗心不可能会走在一起了,分手只是迟早的事。刘佳呀刘佳,爱情都是相互的,不能是一厢情意,更不是父母之言和媒妁之约。落花纵然有意,但你问过流水了吗?
不知不觉中,鲁兵早已走出了那片树林,前面就是梨园了。此时正值梨花满枝,白中透绿,显得生机勃勃。明年的这个时节,当这些梨树再次开花的时候,或许我就要脱下军装,走出军营了。听廖家雨说,他们这批兵将推迟到明年的春天退伍。为此,廖家雨还急过,鲁兵却很高兴,这样至少可以多穿几个月的军装呢!
春天尽管会让人感伤,但给人更多的还是希望!如果明年能继续留队,还有希望考学,还有可能提干,还有可能转志愿兵,都说不定呢!只要自己不放弃努力,谁说没有希望了呢?家人对自己充满着期待,对了,还有所长,小胖,晁亮,08王小梅……身边的这些首长,老乡,战友,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自暴自弃,不去拚搏呢?
鲁兵在这些日子里,抚平了自己心里的伤,渐渐又开朗起来。这会儿他又想起了王小梅,记起第一次和她在书店相识的情景,禁不住在心里笑了:呵,那时自己真是太腼腆了,你看人家王小梅多大方!嗨!怎么想起她来了!鲁兵呀,你可不能犯糊涂呀!不过,将来要是能找个像王小梅一样的女朋友多好呀,在一起谈谈文学,多诗情,多画意,嘿嘿。
正当鲁兵的思绪信马由缰,任意飞扬的时候,小胖拄着拐找过来了。
“鲁兵!你一个人在这儿瞎转啥?”
“没事,随便走走。”鲁兵收起思绪,对小胖道。
“嗯,这儿的确不错,这些梨花真好看!难怪你总爱往这儿跑。”小胖把上体的重量移到一只拐上,从口袋中摸出烟来,点上,看着这片雪白的梨花,感叹道,“又是一年哪!”
“是呀,说快也快呢!”
“三年一晃就要过来了,感觉像昨天似的,人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是当兵后悔一辈子!”
“怎么这样说?”
“我不是后悔当兵,我是当兵后悔,后悔自己不老实。”
“你也不用后悔,谁也没有前后眼,到哪儿说哪儿呗!”
“嗯”小胖若有所思地应道,“到时候再说!”
“哎,你替我给你老乡打电话了吗?”鲁兵想起王小梅来,“一定要替我谢谢她!”
“怎么?想泡我老乡?”小胖眯上了眼睛。
“别胡说,你这家伙三句不离本行,竟往这方面想事儿。”鲁兵说,“上海人狡猾狡猾的!”
“啊?你说我们上海人狡猾?我回头打电话给我老乡!”
“不是说她,是说你。”鲁兵慌忙辩解道。
“看把你紧张的!”
“我紧张什么?”
“不紧张脸红什么?”
“脸红?”鲁兵憋红着脸,想起了《林海雪原》中杨子荣与土匪的对话,“脸红精神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