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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杨家琪“嚯”地将手上的棋子扔向棋盘,站起来道:“都忙。忙吧!既然不下棋了,那就……市长来了,我还得说说。市长也是副书记,市长得搞好跟市委的关系嘛!居市长从省里下来,大概不太明白市里的规矩。石生同志也有责任嘛,怎么不说说?我们这些老同志从市长到江平就巴望着见一面,到了过年才例行地跑一回。也是啊,都退了,一退百了。你们走吧?”

杨家琪说完就要转身了。居思源站起来,伸出手,说:“杨老也要休息了。杨老提了很多好的建议,市委、市政府要认真考虑。这样吧,我们就不再打扰了。”

杨家琪有点意外,脸上露出尴尬,道:“居市长,程部长,这……”

“好!欢迎老市长经常到政府去指导。”居思源握着杨家琪的手,边往门边走。杨家琪说:“回去向居老问好!”

出了杨家的门,居思源心想这杨家琪也怪了,说来说去都是程文远,也从不提杨俊。马鸣曾说过杨俊和他父亲有些不和,与程文远也只是面子上的关系,看来是有道理的。不然,这样一个“身退心还没退”的老市长,怎么会不提到自己同样在官场行走的儿子呢?

叶秋红的父亲叶同成,住在市郊。华石生介绍说:这老头脾气倔,以前市委分过房子,他没要。自己拿钱在市郊做了这几间平房。老伴文革期间被批斗不过自杀了,现在老头儿一个人住,生活起居基本靠叶秋红打理。居思源说:不简单。经过那场革命的人,大都是有骨子的。

车子到了叶同成的市郊平房,门却关着。华石生打叶秋红电话,问通知好了,怎么叶老没在家?叶秋红说:你们别等了,谢谢市长、部长和秘书长。这老头子知道你们要过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到朋友那里去了。他说:既然身不在官场了,慰问也不必要了。每年都是这样,没有办法。

华石生说:也是。这几年都没见着人。不过,居市长和程部长都……

那……不行,我过去吧。叶秋红问。

华石生对居思源道:叶局长说叶老出门了。她要不要过来?

不必了。居思源说:下次,我再来拜访叶老。

中午,居思源到大富豪,接待全省宣传工作考核组一行。他敬了杯酒,说另外还有一摊子,便提前离开回省城。

居老爷子还昏迷着,不过医生说应该不会再出血。而且老爷子身体基础不错,恢复起来应该不会要太长时间。池静已经找了护工,也给居霜打了电话。居霜问了情况,说如果再严重,她就赶回来。居思源说:谢谢你,池静。我在江平也照顾不了,你得多费心。年底市里事多,真是……

池静掠着头发,说:“谁指望你了?你放心吧,有护工呢。另外,不是还有池强吗?他现在也正没事。上午他还在这里呆了两个小时呢。”

池强?居思源虽然觉得让池强来陪老父亲不太适合,但是,现在这情况也只好如此了。上次,他没答应池强到江平介绍工程的事,惹得池强很不快活。这几次居思源回家,池强都躲着不见。可这老父亲一生病,他就来了。毕竟是亲戚吧,唉!

民思源坐在父亲的病床前,看着父亲。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脸上嵌着一块块经历风霜的老人斑。但是脸色倒是安详,这颗心灵在人世间走过了九十年,再大的坎坷也经历过,这次,也应该能挺过去的。他伸手在父亲的脸上摸了下,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用胡子刮他的脸时的情景,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他赶紧起身,到卫生间站了会。出来时,手机响了是京东集团的陈总。

陈总说他正在南方,正经过江南省城,想顺道到江平看看,问居市长有时间不?

当然有。欢迎哪!居思源道。

那好,我下午就到。

几点?

两点五十。

还有半小时,这样吧,到时我到机场接你。

那好。到时见!

居思源看看表,只有半小时了,车子从医院到机场也得半小时,他向池静摊了下手,说:“唉!”

“你去吧。”池静说:“反正你在也做不了事,去吧,有情况我告诉你。”

居思源在到机场的路上,给李远打了电话,简单地告诉他做好准备,特别是要选好点,就在开发区那边,同时对相关政策这一块,要做到有文字、有图片、有影像。刚说完,车子正到机场停车,居思源接到华石生的电话,华石生声音颤颤地说:“居市长,流水出事了。”

“出事了?什么事?”

“黄……黄松县长被人给打了。”

“打了?怎么回事?严重吗?”

“正在抢救。相当严重。”

“在哪抢救?流水还是市里?”

“流水。”

“这样,马上请市立医院组织专家赶到流水。我在这边马上联系省医的专家过去。记住,一定要想尽办法,全力以赴救治。渭达书记那边汇报了吗?”

“汇报了。徐书记正在北京。”

“北京?”

“早晨刚过去的。程文远程书记很快就会到达流水。”

“好,就这样,我与文远同志联系。”居思源说着马上打程文远手机,程文远接了,居思源问情况怎么样,程文远说:“正在抢救。估计有问题……”

居思源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从他到江平来当市长后,他与流水县长黄松接触的次数并不多。第一次私下接触是到流水调研那次,然后的接触都是在开会或者其它公开场合。黄松举报焦天焕的材料,他也细细地看了,思考再三,还是交给了市纪委书记光辉。光辉说这事省纪委和市纪委都曾隐蔽调查过,但没有实证。居思源要求他们再进一步查证,一个县长举报县委书记,这本身就不正常。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如果举报属实,就得查办;如果举报不实,也得对黄松进行处理。光辉说我慢慢安排,这事急不得的。居思源也不好将光辉的态度转告给黄松,每次见黄松时,都感觉到黄松的目光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那时,他总是想:总会有个结果的。可现在……

是谁呢?是谁敢打一个县长呢?

居思源没来得及问,京东集团的陈总已经下飞机了。他和马鸣一道到出口通道,不一会儿,就看见陈总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一见面,居思源便道:“真没想到,陈总这么雷厉风行。”

“搞企业的,就是这样。拖不得的。”陈总介绍说:“这两位,一位是我们负责销售的副总,一位是负责基地的原料部长。我带他们来,就是想让他们来定这事。这也叫科学决策吧?哈哈,市长!”

“当然叫,是最科学的决策。”居思源说:“既如此,我们就到江平吧。”

到了江平,居思源陪着陈总到开发区转了一圈,然后拉陈总出来,将流水出事的消息说了,说:“本来,这不应该告诉陈总这些的。但情况有些复杂,我得去处理一下。这边,请李远副市长陪着,有关情况他比我熟悉。我晚上一定赶回来,敬陈总一杯。”

“我欣赏的就是居市长的坦诚。出了这样的事,市长理所应当赶去。何况你在,也还得李市长介绍。你就忙去吧!再客套,我可就得走了。”

“谢谢陈总!”居思源说的是心里话,像这样的懂得人的企业家真的不多了。

黄松终于没有抢救过来,虽然省立医院和市立医院都来了专家,但因为伤着了肺动脉,失血过多,死在了手术台上。居思源接到这消息时,他正在赶往流水的路上。听到消息后,他折回了市里。他没有到政府,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关上门,静静地坐着。窗外,北风呼啸,树叶耐不住风的绞杀,有些开始凋落了。那本不该在这个时刻落叶的,那落叶里充满了无奈与抗争。看着,听着,他流泪了。泪水咸咸的,直流到嘴唇上。他擦了泪,打电话给彭良凯:“到底怎么回事?凶手抓到了吗?”

“目前还不清楚。凶手也没抓到。据说黄松同志下午在办公室正处理文件,突然进来两个年轻人,直接进了县长办公室。不到五分钟,人们便听见黄松县长的求救声。但这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政府大楼不是有录像吗?”

“是有。但正好停电。”

“没有目击者?”

“门房只说是两个年轻人,但没看清相貌。我已报告省厅,省厅的专家和市局专家将会同研究。”

居思源又打电话给程文远,程文远说可能是报复杀人。具体情况得等公安来了才能弄清楚。居思源说那就辛苦文远同志了,黄松同志的善后工作一定要做好,特别是家属的安抚工作。还有舆论的引导工作,也千万不可忽视。

天色已经黑了,居思源看看表,六点半。他让马鸣过来,直接到大富豪。路上,焦天焕给他报告说:“黄松同志不幸去世,实在令人痛心。我已安排县里做好一切工作,我明天即赶回流水。”

“明天?现在呢?”居思源有些生气了。

“正在北京,搞我的诗歌作品研讨会。没想到就……”

“什么研讨会?你是县委书记,知道吗?”居思源“啪”地挂了手机,然后给程文远又打电话,说:“焦天焕不在流水,跟谁请假了?出了这么大事,他还有心思搞什么研讨会?请文远同志告诉他,明天早晨不回来,就地免职。”

“这……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料到要出事嘛!”

“这不是料没料到的问题,而是一个县委书记最起码的敏感性问题。”居思源说完,心里突然冒出华石生说的徐渭达书记也在北京。会不会徐渭达书记正和焦天焕在一起?如果是,这事就有些麻烦了。他调出徐渭达的电话,想拨,又算了。还是不问的好,问了,也许更不利于问题的处理。

晚上的酒,因为黄松的意外出事,气氛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居思源虽然一直强打着精神,但看得出来,他心里很有些压抑。好在陈总表现出了相当的宽容与理解。席间,陈总透露了他对江平有感情的原因,一来主要是因为居思源,二来,是因为他的母亲战争年代曾在江平做过地下工作。居思源说这可是真正的缘分,江平的党史上应该有记载。陈总说似乎没有,这个他在网上搜过。母亲搞的是地下工作,本身就是掩蔽的。居思源说:党的事业就是靠更多的无名英雄建立起来的。真正留下名字的,能有多少?这一部分更值得纪念和尊敬啊!为此,我再敬陈总一杯。为英雄的母亲和优秀的儿子!干杯!

陈总有些激动,说难得市长这么关心。其实,我也听说市长的老父亲曾是省级领导,也是老革命。我们情感上就近了一步。我时常想:比起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现在干的事就太容易了。但是,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人难处理了,人太复杂,社会太复杂,很多时候,稍有不慎,就迷失了方向。

是啊!容易迷失。居思源想到黄松的突然死亡,又想到马喜,他沉默了会。陈总说:江平的项目,下午他们都看了。李市长也详细介绍了。我们认为可行。就在开发区,我们只要三百亩地,搞南方生产销售中心。回去后,我们就做详规,你们这边也搞好征地,争取年初就正式动起来。我不喜欢拖,痛快点,才好干事。

那就痛快点。居思源说:请陈总放心,年前还有十来天,我们做好这边的基础性工作。年后你们过来,我们就正式着手建设。不知陈总想在江平投多少啊?

陈总道:我就知道市长关心这个。不过,这个不能确切地说。一期工程至少是五个亿吧,以后再视发展情况定。

居思源道:那就谢谢陈总了。目标是双赢。我们只提供服务,不干预企业的任何行为。请陈总放心。

晚餐后,陈总因为要赶第二天早晨的飞机,就回省城了。居思源让马鸣送他到政府,在办公室坐了会儿,心里堵得慌,便出门,沿着政府后面的人工湖岸散步。夜已经有些浓了,除了湖岸上隔百十米亮着的路灯外,四周寂静得如同浸满水的空谷。风有些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从省科技厅到江平来,才短短的三个多月,可是,许多的事确实是始料不及、接踵而至。包括开发区事件,马喜的非正常死亡,现在县长又被人在办公室里给打死了。还有徐渭达的态度,高捷那经常来哭闹的老婆……其实还有一些潜在深层,暂时没有暴发出来。这真的像当初自己下来前,孙浩然跟他说的那句话:江平刚刚经历过许多事,事情绝对没有了。你去了,事情一定会多。关键是要静得下来,理得清楚。

静得下来,理得清楚!有道理,可是,多难啊!

现在整个社会都在浮躁,官场更是。静只是一种理想了,谁还能在闹市之中求得一已的宁静?因为不静,所以混浊;因为不静,所以平庸;因为不静,所以奢华;因为不静,所以急功近利;因为不静,所以投机钻营;因为不静,所以心思飘浮;因为不静,所以难以沉实……

而人生,恰恰需要的就是静。就像父亲,退下来后不再过问任何政事,那也是一种静。心灵的静。静不在表面,而在内心。居思源问自己:静了吗?

答曰:没有。

湖水在灯光下,一层一层地向湖深处涌去。它们是不是也在奔赴一种亘古长存的宁静?

居思源看着,想着。慢慢地踱回房间,手机上有未接电话,程文远和叶秋红的。他先回了程文远。程文远说很多外地记者都赶到流水了,这事,是不是请居市长出个面?另外,相关的善后事宜,要不要等徐渭达书记回来研究?居思源说:媒体的事,请流水宣传部做好接待,发布通稿。黄松的死因,就说按公安部门意见,暂不宜公开,请记者们谅解。我等会儿通过省里关系,给有关媒体也打个招呼。至于善后事宜,你在流水,全权处理吧。有些事可以等渭达书记回来,有些事,要当机立断。特别是对黄松的家人,一定要保护好,同时要避免家属情绪激动,出现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程文远说这事我建议还是由政府来牵头处理,相对妥当些。请思源市长考虑。居思源想了想,说这事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还是得请文远书记多操心些。

接着,居思源拨通了叶秋红电话。叶秋红报告说刚才文化部的张部长亲自打来电话,说我们的文化一条街项目正式批了,国家扶持无偿文化发展资金两千万元。同时安排了一个亿的文化扶贫贷款。

居思源说:这是好事啊,替我谢谢张部长。

叶秋红说:其实真正应该谢的是居市长。不过,今天居市长应该很忙吧?流水那边……唉!

是有点忙。京东集团的陈总也来了。居思源说:忙并不可怕,怕就怕理不清楚。就像流水的事,太……唉!没想到。江平还如此的复杂。复杂啊!

叶秋红在电话那头停了会儿,然后道:居市长来江平,正是江平的多事之时。还请市长多保重哪!流水的事,外面议论很多呢。

是吧?居思源问了句,又看看表,八点,便问:晚上方便吗?我倒想听听外面对这事的议论。

这……行。我请市长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