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压抑了三十年的生命热情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以决绝的姿态冲到肖家的房子里,此刻晚饭时间,客厅里一排欢声笑语和乐融融,温暖的灯光给这一切蒙上了温情的面纱,在文竹眼里却又尤其可恶——三十年她幻想这种场景千万次,而只能寄托在未来的幻象也被肖老大打破,她再不豁出去,便只有在华丽的牢笼里无声无息死去。
她用尽全力推开肖家巨大的雕花木头大门,抬头挺胸站在门厅,下巴高高扬起,仿佛一个女斗士。视线居高临下,扫过肖成锋略微诧异的脸,扫过女人和小孩子们不明白所以地脸,在肖家老妇人的身上一刻也无停留,最后定定地落在餐厅主座的肖老大身上。
文竹进门,眼中别无它物,双手打在满满当当的餐桌上,饭碗均跟着跳一下,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文竹身上。
她死死盯着肖老大,嘴唇颤抖,理智控制不住情感,有很多话涌到嘴边,可就是太多却不知先说什么好。
“肖其文……受够你了!”文竹随手抓起一个碗丢到肖老大面前,肖成锋眼疾手快接了,几个年轻女子又来拉文竹,文竹从不知多少只胳膊里挣扎出来,“我自己要出什么事,你也不要想活得好。”
“胡闹!”肖老大冷脸,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脸色极吓人,“回去。”
文竹人瘦是瘦,可为了保持身材常年慢跑和瑜伽,力气还是有一点,情绪激动的时候更是比往日难缠几倍,两个年轻女人根本拉不住她,反而被她的指甲划出几条血红的伤痕来。
“你除了会吼人还会干什么?外面的事情管不好就知道压榨自己儿子,有你那样动不动就揍人的?”文竹骂了还不够,推开阻拦自己的人,将餐桌的布拉下,原本各样摆盘精美的菜唏哩哗啦掉地上,油汤四溅,尖叫连连,这声音好不美妙,“我就是儿子的累赘,我死了他就不用被你管。你就是这个目的吧,我今天就去死,不招人厌。”
文竹把餐厅搞乱,推翻几个女人,还撞到几个小孩,漂亮的衣服沾了颜色,整个场面顿时混乱。
肖成锋根本来不及反映,想要追出去却又被东倒西歪的女人和小孩阻拦,肖老大更是气得说不出来话,死命用拐杖点地板,眼见文竹从客厅中央的大楼梯上去,他额头上满是汗。
高琳冲进肖家房子面对的就是人仰马翻的场景,她焦急地四面张望,“妈妈呢?”
原本极没存在感的肖家老妇人此时从唯一完好的座位上站起来,用手将花白的头发夹在耳后,冷冷道,“你可要快点上楼顶,晚了有人横死肖家门口,传出去还真不是什么好名声。”
“闭嘴!”肖老大怒喝一声,借助拐杖站起来,“高琳,你上楼去拉她下来。”
高琳顾及不得,只冲所有人弯弯身体,踩着高跟鞋冲上楼梯。
肖家的房子够大,高琳只能听见叮叮咚咚的脚步声,转弯的时候瞟见一个影子,心急道,“妈,成南还在飞机上,你想想他也好。”
没回音。
高琳也忍不住开始流汗了,干脆丢开高跟鞋赤脚爬,撞开顶楼楼梯间大门的时候正看见文竹在翻越楼边的栏杆。高琳摸一把汗,扑过去拉住文竹的身体,“妈,成南会伤心的。想想成南,想想成南!”
“没有我成南更好!”文竹用力往外挣,“我活着就是给父母丢脸,给儿子累赘。肖其文有事没事就拿我来敲打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不准出去工作,天天帮他那败家儿子擦屁股。我们成南生来就是欠债的?就算欠了,都三十年也该还清了。”
“妈妈,成南都会解决的,咱们已经处理好了,先下来,咱们慢慢说好不好?”高琳哄着文竹,“我和他都商量好了,本来计划的就是最近接你出去。我们自己在外面做了点事,能独立生活,跟肖家没关系的。”
文竹似信非信,马上又清醒道,“不,别骗我!不管成南做什么肖其文都能知道。”
“不在B城。”
高琳觉得自己今天一天所遭遇的事情比之前二十八年都要精彩,完全凭借本能地阻拦,一肚子话在心里打转,硬找不到合适的。她看文竹态度不那么坚决,试图将她带到安全地带,文竹似乎也没有抵抗,心里正暗自欢喜,不料。
“要死,就死远点,别在这里恶心人了。成锋,去把保安叫过来。真是,什么社区,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肖家老妇人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小妹你上来做什么?下去看你爸,被气死了有人会在背后拍手。”
高琳无语,这老妇人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还愣着干什么?去做事!”
肖成锋无奈摊手,走到高琳身边抱歉道,“高琳,搞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先带阿姨回家吧。”
“今天没个准话就别想捣糨糊。你让肖其文出来,再让成南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没有二话。”文竹恨恨地看一眼肖家老妇人,“你恨我三十年,我讨厌你三十年,你巴不得我死,我巴不得大哥早死。大哥放了成南,我来一了百了,再没人让你不痛快。”
“阿姨,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成南误会了。”
“误会什么?”文竹转眼,“成南什么都没说。”
“那就是高琳……”
“高琳才来你家几次?她能说什么?”文竹冷笑,“你家这些龌龊事情我还不清楚?拿我儿子去换钱,肖家要倒了,你们一棒子吸血鬼吃他身上血高兴了,他要死了肖家就不行了?呸!”
肖成锋脸色铁青,恼恨地看一眼高琳,“阿姨,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成南和高琳的事情我都是支持的。爸爸的脾气你很清楚,硬来根本不行,我们正在想办法磨。你今天又这样,彻底没戏了。”
“你全身上下就剩一张嘴,一句话就要把全部责任打在我头上?你当然不想成南好,他好了公司还有你的份?”文竹年轻的脸扭曲,这下无数的细纹显现,原来并不是不老,而是没到时候罢了,文竹隔着栏杆将高琳拉到自己身边,“你们,欺软怕硬,不过看着高琳老实。”
“妈妈,别说了!”
“我忍气吞声三十年换的什么?”文竹到伤心处,飙泪,“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好。”
肖家老妇人显然不能忍耐,快步走过来推开自己儿子,高高扬起手冲文竹梨花带雨的脸呼过去。高琳忙伸手挡下,“阿姨,妈妈情绪比较激动,请你不要生气。”
肖家老妇人冷笑,“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妈倒是先叫上了。她这么满意你,瞧上的不过就是你这点像她,不知羞耻。”
无语,路人也要被流弹攻击,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文竹,你要闹自己也好好看清楚,你身上穿的嘴巴里的吃的,哪一样不是肖其文从我身上抠出来给你的?你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三十年,到头来不过白眼狼,不要说你儿子给我儿子卖命三十年,就是一百年也是该!你两只眼睛四面看看,有哪一家人能容忍你个外面的人登堂入室?给你做邻居已经足够丢脸,居然还这么没规矩来家里闹。你打定主意要做他情人,自然该要三十年唾面自干,到老了来叫,你有脸?你有脸,现在就跳下去吧,肖家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这条命,不值多少。肖家就是跨了,我自己也能赔得起,你有本事,你跳下去!”
文竹全身抖得厉害,显然被人戳中了痛处。
“家里出你这样的女儿,我要是做妈妈的,也该觉得丢人……”
“阿姨,请你冷静一下。”高琳一手死命拉住文竹,一边提高声音,“大哥,你也劝一下阿姨吧!”
肖成锋耸肩,伸手揽住老妇人的肩,对文竹道,“阿姨,你今天真不该来。”
高琳双目暴起,深吸一口气,道,“肖家有什么问题,我大概也知道,成南一直在说自己是姓肖的,该帮的时候自然要帮。可是,大哥你也不能因此就把成南帮忙堪称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自己有多少苦处你是知道。要认真计较起来,他就是甩手不干又能怎么样?他把叔叔和肖家放在心里,肖家也该把他放在对等的位置才是。妈妈今天情绪激动,是不对,请你们暂且委屈一下,待大家冷静下来再说好不好?”
“你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我?”肖家老妇人扬手就甩高琳一巴掌,高琳头偏了一下,眼冒金光,嘴里居然还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圣人也该是有脾气的吧?
她被人挑衅侮辱了两三次,自保一次也该没什么吧?
她勾一下嘴角,死命拉住要扑上来的文竹,仰头冲肖成锋笑,“大哥,你在叔叔面前帮我和成南说话,我们承你的情,但你依仗的不过白家口头一个要帮忙的承诺,你信不信我就能让白倩反悔。到时候肖家倒台不过瞬间的事情,叔叔还有功夫来管成南?”
“没见识的玩意!”肖家老妇人揉揉手,“这B城上下,不是只有一个白家。”
“向垣从来最听白倩的话,大哥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高琳双目炯炯有神地看肖成锋,仔细注意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在发现类似疑惑和不确定的表情,以及闪烁的眼神后,她心中一动,某种可能性跳上心头——也许,她找到了偷拍的主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