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要选一样,你的拐杖又该打下来了?”肖成南笑一笑,放下茶杯,拎起小巧的茶壶倒水,透明的茶汤在空中射出一条琥珀色弧线。在杯半满的时候,肖成南收手,水便只将将一杯,他将茶杯合到自己面前,“比如这倒茶,若眼见满了才收手,就该溢出来了。”
“总之,先和小姑娘见一面。”肖老大靠在躺椅上,“滚吧,臭小子!”
高琳脱下外衣,一条红痕横卧在玉白的皮肤上,小姑娘用热毛巾帮她捂了一下,又用酒精消毒,最后抹上清凉的膏药。小姑娘笑,“这是常给小哥准备的。”
看不出来那个家伙的生存环境这么不好,高琳在想自己是不是冒进了,一般来说被打大的小孩难免会有暴力倾向,她以后会不会被家暴?
“姐别生气,咱们家是这样的,打过就算了,平时爸爸都很好。他骂谁,就最爱谁。”小姑娘把药揉散后,赞叹道,“姐姐,你皮肤真好,完全看不到毛孔。”
高琳忙把衣服穿上,小妹笑,“居然还脸红,姐你真……”
两人处理完,肖成南就来敲门了,小妹取笑他这么不放心,肖成南正大光明拉高琳下楼,一群人在客厅玩了会儿牌就开饭。
饭菜很丰盛,饭桌上的气氛算严谨,肖老大确有一家之主的架子,所有人等他上桌训话完毕,动了第一筷子后才能开吃。高琳是客人,大家还是很照顾她,无论老的小的都招呼得不错,亲热的假象让她误会自己可能受到肖家成员的热烈欢迎。可是,她还是觉得肖成锋的眼睛里有种幸灾乐祸的锋芒。
饭毕后是闲谈的时间,肖成锋约了肖成南到后院打牌,老爷子也要趁太阳好的时候晒晒,几个男人丢下在客厅里玩牌的女人,干自己的事情去。
说起市场的问题,肖老大一肚子的气,说是年大了要涵养,可老来还要操心杂物也让他并不轻松。再说,现在的市场和以往的市场不同,他的铁血风格在九十年代初期也许还能管用,放到今天来看,年轻人却是不买账的,他又何必讨嫌?
肖成锋话头转了及转,终于还是落到白倩身上来,谈及昨天就合作的事情见过面。肖家在百货行业的基础不错,几个门店的位置及人气都很高,只是一时间资金链断了而已,只要给一段周转期便没有大问题。她认为肖家完全有能力逆转,只不过需要一点点助力而已。
肖老大对白家嗤之以鼻,仿佛和白家的老人有矛盾,不搭话。
肖成南冲肖成锋举大拇指,肖成锋又开始意有所指,“爸你别看林致远现在风光,里面却是一团糟糕。他摊子铺这么大,资金上肯定是有问题的。本来我们的楼盘定位不同,针对的客户群也不一样,他却发疯一般搞乱市场,也只是眼前风光而已。”
肖成南笑眯眯,仿佛林致远完全跟他没关系。
“他和白倩结婚,珠联璧合,也是B市一段佳话。可这结婚才几年,两人闹了几次离婚?现在的女人不比以前的女人,白倩就是不要家里帮忙,自己手里的钱也不少,哪里是能随便让林致远摆布的?”
“好,便是一时的好了;不好,那就是一世的不好!若是他们真离婚了,你看林致远还怎么在B市混?除非白家倒台!”肖成锋落下定语,扶肖老大在花园里溜达一圈,然后坐在花园边的木头凳子上,“祸害的是几代的子孙,咱们伺候得起吗?老小那个脾气,爸你还不知道?”
肖成锋看着肖成南笑,“到时候他一个不高兴,把人家小姑娘甩手丢开,小姑娘年纪小气性不小,闹腾起来,谁能按得住?”
肖老大不言语,肖成锋继续努力,“高琳之前上班那公司和我们也有业务往来。上次老小带来给我看的时候,我就留心了一下,人品做事都一流的。他能遇见这么一个人,也是缘分。”
“林致远要搞的是肖家,不是白家。白倩凑进来,明着说是要帮你,可她到底安的什么心?人家夫妻关起门来的事情,你倒是清楚了?”肖老大怒其不争,拐杖用力敲草地,很不以为然道,“都要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那样天真?”
肖成锋耸肩,“老小,那你说说?”
“爸,女人疯起来可不能小看。白倩能乱来,她上头的哥哥父母能乱来?她做出来的事,最后就是错了,也得自己吞下去,你想太复杂了。”
肖老大三角眼在两兄弟身上溜来溜去,最后冷哼,“你们两个,在这个事情上真是难得地意见一致。”
肖成锋爽朗地笑,拍拍肖成南的肩膀,“爸,咱们自己人再怎么闹,都是自家。”
“咱们可都是姓肖。”肖成南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肖老大大为满意,依然坚持,“既然你们都有清醒的认识,向家的女儿还是见见,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肖成南嘴角微微朝下,“如果我不同意呢?”
肖老大摩挲拐杖上的龙形雕刻,“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肖成南耸肩,肖成锋冲他使眼色,别再说话了。
下午四五点,肖成南接了文竹的电话,听了一会儿便要带高琳告辞过去。肖成锋的妈妈脸色不是很好,说了句“不懂规矩”。
肖成锋出来做好人,说文竹阿姨一向身体不好,这个时候想儿子也是正常的。
肖成南带高琳出了大门就加快脚步,高琳穿的十厘米高跟,“什么事?”
“电话里没说清楚。”肖成南拉高琳,高琳背吃痛,他这才想起来,“背还痛?”
“我都不知道该说痛还是不痛。”高琳皱眉,“第一次上门就被公公揍了,这说出去得多丢人?”
“傻瓜,谁让你冲出来?”
“谁知道是真要打人?”高琳无语,“都什么年代了?”
“回家让你打回来可好?”
高琳瞪一眼肖成南,肖成南神色温柔,高琳当时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满意极了,这是不是说明在高琳内心深处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他了?
文竹在房子外团团转,见了肖成南就扑过来,也顾不得形象之类的问题。她脸色发青,双眼含泪,樱色的嘴唇抖抖索索,连话都说不太清楚。高琳退到一边,看肖成南耐心哄她,从断断续续地话里才听出一个大概来,原来文竹的父母也就是肖成南的外公外婆生活在南方某小城,文竹多次去表示要给他们养老都被赶出来。后,她暗中派人装邻居多多照顾两位老人,刚那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老头在外面和人下棋起了争执,情绪激动脑溢血,倒地不起,送医院,现在还没醒。
肖成南拥着文竹往家里走,转头示意高琳跟上。
高琳估计着母子两个心情都不是很好,没功夫来招呼她,她也就自便,到了客厅和保姆打个招呼进厨房洗手倒水泡茶,顺便看了下冰箱计划晚上的饭菜。
她端了热茶出来给肖成南,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话。
故事中的外公是一个固执而清高的知识分子,八十年代的社会足够封闭,对文竹这种辱末家门的行为表示不谅解,于是将怀孕的她逐出家门断绝关系。文竹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大着肚子独居,要求肖老大离婚又不得,赌气自己带孩子到四岁,终熬不住而退居情人的位置,这更让老人不谅解。
三十年来音信不通!
高琳手捏紧,垂眼看安静流泪的文竹,心脏有点紧缩,再看肖成南的时候,目光就变了。
肖成南安抚好文竹,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联系那边的保姆,又找关系询问医院的电话,搞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联系到医生。医生在电话里的声音冷冰冰的,反馈的信息并不好。
文竹更加焦虑,就要冲上楼收拾行李,肖成南忙拉住她,“妈,我去就好了。”
文竹可怜兮兮,“我不可以去吗?”
“外公看到我会高兴一些。”肖成南苦笑,他理解老人的固执,但却对他的决绝无奈,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三十年对唯一的女儿不闻不问?即使他这个外孙每年忍着冷眼去看望,到现在也没收到过笑脸。
“高琳,可以麻烦你留在家里照顾妈妈吗?”
“没问题!”高琳满口答应,这种时候就该表现啊。在这里表现,比在那边表现要明智太多了,而且文竹看起来并不难缠,反而因有些天真而好打发。
肖成南马上订机票,文竹怯生生地看一眼高琳,见高琳笑吟吟看她马上就转开眼睛。五十多的人,活脱脱少女羞怯的气质。
肖成南联系好事情,给肖成锋打了个招呼,拿了酒店的房卡急匆匆回去带行李,家里的一切就交给高琳了。
文竹一个人呆客厅,高琳去厨房找保姆说话,保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看高琳可亲,偷偷道,“文姐有事爱憋心里,你要多劝劝。”
高琳探头看,文竹果然如电视中的悲情女主一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只偶尔抽泣的声音泄露她的悲伤,大概自伤。
高琳和保姆准备晚饭,差不多的时候去客厅请文竹上楼梳洗。文竹懒洋洋地没精神,正要上楼却有门铃声音,她从窗户看了一下来人,匆忙上楼梳洗。
高琳好奇,走出去开门,却是肖家小妹,小妹满脸笑意,“姐,爸让我来找你过去吃饭。”
“妈一个人在家里,成南让我多陪陪他。”高琳委婉地拒绝。
“去吧去吧!”小妹撒娇,“你不去我可要挨骂,你不知道,大妈骂人的时候有多厉害。”
“她和我吃晚饭。”文竹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
高琳转头看,文竹换装的速度够快,只短短几分钟,泪痕全无,脸上甚至还扑了粉,下巴高高仰起,完全没小媳妇姿态了。
“阿姨!”小妹软绵绵叫了一声。
文竹走到门口,居然很亲热地挽住高琳的胳膊,“我的媳妇,凭什么去那边?”
小妹有点被吓到,“阿姨……,爸爸让姐过去的。我是想让姐多过去,爸爸说不定就会同意她和小哥在一起。”
高琳直觉这话要糟糕,果然,文竹的脸变冷了,“什么意思?”
小妹瞪圆了眼睛,看看高琳,再看看文竹,转身跑掉,“我什么也不知道。”
场面变得有点冷,文竹放开高琳的手,“好孩子,告诉妈妈,大哥说了不同意?”
“可能是小妹误会了,叔叔什么也没说,还请我喝了茶。”
文竹的双眼露出悲意来,呼吸急促,双唇被咬出几个牙齿印,她转身甩头,“他毁我一辈子,又毁我儿子,现在连我儿媳妇也要反对!我受够了!”
高琳被推开,眼见文竹瘦弱的身体冲上社区小路,一把扯下围裙追出去。如果这边出了事情,她怎么给肖成南交代?真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