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简又然接到杜光辉的电话。杜光辉说桐山的干部们在民主推荐时推荐了他,要他留下来当县长。他想听听简又然的意见,留,还是不留?
“不留。”简又然只说了两个字。
杜光辉问:“那留呢?”
“留总得有目的吧。你现在已经是正处了。而且还是干县长,又在桐山。家里还有生病的孩子,我以为你是没有选择,只有不留。”简又然说得果断,杜光辉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谢谢了。”
放下电话,简又然却又实实在在地想了一会儿。杜光辉在桐山,难道真的搞得那么有特色了?干部们居然在民主推荐时,把一个挂职副书记推荐了出来。这里面,要么就是一些人别有用心,矛盾太大,找杜光辉来搪塞;要么就是杜光辉确实得到了大部分干部的依赖。桐山是个山区县,人说山区人实心,一旦跟你好,走遍天涯海角,也不死心。简又然也了解过桐山,这地方虽然整体贫穷,但是干部们并不穷。矿业支撑着桐山的经济,也造就了桐山畸形的繁荣。这种畸形繁荣的背后,直接的后果就是这地方这么多年来,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新闻。有干部腐败被抓的,有花边新闻出人命案的,更有时不时会发生一起的矿难。杜光辉到桐山一年,几乎赶上了一半。简又然有时都替他担心,这么个老实厚道的人,在桐山那畸形的繁荣里面,是不是能经得住?挺得住?守得住?
杜光辉打电话来征求他的意见,这恰恰说明了杜光辉心有所动。对于这一点,简又然从下来挂职那一天开始,就打定了决心:挂职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回到部里。当然,更潜在目的是解决副厅的问题。这对于每一个下来的挂职的人来说,都应该是很明白的。不然,下来干什么?两年时光也不算太短,放在县里,真地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真要干事,两年的时光确实又太短了。简又然也不是不想干事。可是干每件事之前,他就得好好地权衡一下,这事我能不能干?能不能干好?干了,或者不干,对我的挂职生活有没有什么影响?特别是现在,挂职已经过了一年了。马上又是春节,翻过年来,就等于挂职生活结束了。以前在下面挂职过的同志告诉他,这后半年你可不能再呆在县里了。你得在上面活动。为什么活动?还不简单。你不活动,回来有好位子吗?没好位子,回来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那这两年的挂职,岂不是失败?
从这一年的挂职经历看,简又然在心里已经把杜光辉排除在了他的竞争对手之外。杜光辉因为矿难,已经背了个处分,将来回到部里,解决得再好也顶多只能是个副厅巡视员了。而他简又然,他的目标则是……
小郑进来,喊简书记,说会议要开了。其它的人都到齐了。
简又然说就来。
这是一个小范围的会议,人不多,也就两办、组织、人事、宣传等部门的分管领导。会议的议题单一,却十分耐人寻味——“十差干部”评选。
评选“十差干部”,是简又然上一次会上偶尔看刊物得到的灵感。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自从罗望宝案件又被拎了出来之后,湖东的政局又开始动荡了。李明学书记心里也着急,财政缺口庞大,东部物流港用地却迟迟批不下来。同时,连简又然也感到,湖东的形象正在不断地被“腐败化”。湖东本来是江南省的经济强县,又是文化之乡,这一年来却因为不断的腐败案件,被罩上了一层黑纱。招商环境也因此被打了折。一些个本来谈好的项目,却临时撤出了。昨天晚上,李明学同简又然一道,接待省计委的焦主任。回头两个人在湖海山庄的小厅里闲谈。李明学就有些急躁了。说湖东这样的局面,看着让人着急啊!怎么才能……
简又然适时地抛出了“十差干部”的评选。
李明学听了,先是没有表态。但是今天早晨,两个人散步时,李明学说:“这是个好办法,就由又然书记牵头,轰轰烈烈地搞起来。”
“那当然。我也在考虑,要么就不搞,要么就搞得轰轰烈烈。既然明学书记说了,我下午就召开会议,来商量一下这事。然后再由县委最后定。”
“范围一定要广,措施一定要严密,奖惩一定要兑现。这是必须坚持的原则!”李明学强调说。
简又然点点头。既然轰轰烈烈地搞,那就肯定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没有代价,怎么可能有影响?
“湖东在现在的这种局面下,必须有大动作。又然哪,这个动作好。”李明学两次肯定了一回,然后问简又然可可化工的项目到底怎么样了。
简又然说应该没问题了。他们技术人员已经作了前期准备,元旦前后,可能要来举行开工仪式的。到时,正好闵开文副部长要到江南省来考察。他们也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可可化工的主要业务都在水利部这一块的。
李明学说还是得盯紧点,这方面辛苦又然书记了。
进了会议室,大家正在看“十差干部”评选的方案。这里面涉及到的部门,都是经常搞评选的,评的也大多的“十佳干部”、“十佳公仆”、“优秀公务员”等等,评“十差干部”,可是大姑娘结婚——头一遭的事。因此看着方案,一个个都沉默着。简又然坐下后,问:“梅白主任呢?”
小郑说:“梅主任刚刚有点事,马上就到。”
简又然把茶杯移了移,又拿起方案,问:“大家都看完了吧?这个方案是不是很新鲜?”
组织部的副部长朱庆生,也是一个老资格的副部长了。他翻着方案,道:“简书记,这方案的想法十分好。不过,真要组织起来实施,可就……”
“可就怎么了?行不通是吧?”简又然问。
“我也不是说行不通。”朱庆生说:“我是担心能不能真正地落到实处。特别是惩这一块。奖的事好办,大家欢喜。可是惩的事,就难办。惩谁?怎么惩?惩到什么程度?这方案上虽然有,可是操作性不强哪!”
“我也觉得操作性不强。”人事局的黄局长插话道:“比如评选方式这一块,方案说要基层评议、领导评议、群众评议和网民评议相结合。这网民评议可是放开了牛栏,难以控制啊!”
简又然听着,却不说话。梅白主任进来了,简又然说:“大家继续说。首先,我得告诉大家,‘十差干部’的评选是肯定要进行的。我们今天不讨论这个。我们要讨论的是如何使现在这个方案更完善,更具有操作性。大家都是搞过多年各种考评的同志,我相信既然能有办法奖励,怎么会没办法惩戒呢?”
梅白也道:“又然书记指示得到位。明学书记对这件事也高度重视。这个方案大家讨论修改后,还要报联席会议最后定。‘十差干部’评选的第一轮工作,在年底之前就必须开展起来,要形成一个声势,达到教育干部、改善经济发展环境的目的。”
朱庆生和黄局长听着,都沉默了。
简又然看了看表,梅白说:“大家都再谈谈嘛,刚才谈得很好的。”
其它各个部门的同志,都在望着朱庆生。刚才朱庆生放了第一炮,显然是被简又然副书记给灭了的。这会儿,朱庆生正眼望着天花板,梅白只好点名道:“庆生部长,你说说吧。啊!”
朱庆生这回首先肯定了“十差干部”评选的必要,然后才说到方案的修改。简又然点点头。朱庆生心里想,说的还是一样的话,只不过是前提改变了一下。刚才你一下子否定了,现在却在点头。唉!
会议断断续续地开了两个小时,小郑记下的意见足足有七八张纸了。当然,疏理起来,可用的也无非就是七八条。简又然让小郑认真地对方案加以修改,同时初步决定今天参加会议的同志,作为“十差干部”评选办公室成员,县委一旦确定开展此项工作后,将集中办公。同时,他要求宣传部门马上组织一些相关稿件,在报纸和电视台上先吹风,营造一下气氛。
“要的就是大张旗鼓,全民参与。”简又然重点强调道。他说这话时,脸色微红,好像夜行人突然看见了前方微茫的光亮。
散会后,简又然到李明学的办公室,向李明学说了一下会议的情况。李明学说这很好,就这么办。你们方案要尽快出来,争取这两天就开会研究。正说着,纪委书记开劲来了,向李明学报告说,省纪委的黄潮黄副书记,明天要到湖东来。李明学似乎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问:“那是好事啊,黄书记来的……”
“啊,重点是党员干部作风建设。”开劲道。
“这不正好吗?又然哪,明天我们就重点向黄潮同志汇报一下我们的‘十差干部’评选。这就是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具体做法。”李明学说。
简又然道:“可以的。我马上让小郑通知他们,晚上将方案搞出来,明天黄潮书记来了,我们就可以直接给他过目。这项做法,应该说在全省是第一个。也许在全国也是率先。”
李明学说好啊,好!又请开劲作好接待准备,“我和又然同志明天都参加。中田同志,也通知一下吧。还有向民同志。”
开劲望了下李明学,又望了望简又然。简又然说:“那我先过去让他们准备了。开书记你坐。”
简又然出门后,开劲对李明学道:“罗望宝的案子,我们查了一下。确实可能有班子内的同志参与了后期上访工作。至少是有一定的鼓动性。但是,这不违法,也不违纪。我们已经不打算立案再查了。现在,整个案件的重点是对照罗望宝留下的信,逐一排查。”
“整个的工作都是你们在做?还是……”
“省纪委的一个调查组明天随黄潮副书记一道过来。这也是我要向李书记汇报的。”
“啊……”李明学叹了声,随即道:“也好嘛,调查清楚了,有利于湖东的工作。不然,湖东老是被蒙在这案子的阴影里。压抑得很哪!”
“我理解李书记的心情。我从省里下来的时候,领导也专门跟我谈过。”开劲说着,李明学觉得开劲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冷板一块。有时候说话,也是挺和气的。而且,就开劲的长相,也不是什么大冷漠之人。这样的人,怎么得了个“铁面”的雅号呢?
或许“铁面”是在内心里,而外界……这样的人,可能就更难以看透了。
李明学朝开劲再看了看,开劲说:“李书记如果没事,就这样了。明天黄书记过来了后,我再向你汇报。”说着就转身,刚出门又折回来,道:“吴大海的案子纪委这边已全部侦结了,正式移交到了司法部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可能要审判的。”
“……”李明学点点头,开劲没再说话,走了。李明学看着那背影,总觉得很神秘。这个人不会这么简单的,上周,李明学同黄玉斌一道到省城,晚上请黄潮喝茶,就谈到开劲。黄潮说这个人有个性,当初放他到湖东,我也是很不同意的。但是一把手定了,我也不好理论。他这个人喜欢小事化大,大事化烦,容易把小问题整出个大问题来。比如省委宣传部王化成的案子,本来嘛,是可以政纪处分的。可是到了他手里,硬是将王化成以前在市里的事情也挖了出来。这样一挖,不移交司法机关才怪呢。
李明学说开劲同志到湖东这一个多月,似乎也还不错。工作都是及时汇报了,也很透明。黄潮笑笑,说他是刚到湖东,情况不熟,也许是忌讳,也许本身就是一种低调的策略啊!
李明学觉得有理,他以前就说过:强人低调,弱者高调。真正的想成大事者,往往是能屈能伸、能高能低的。官场上有多少人,就是一味地高,结果栽下去了;而一个在官场行走的人,如果一味地低,那往往会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到了尘埃里,谁还能发现你?除了寂寞,就不会再有什么了。
简又然回到办公室,立即安排小郑召集组织部的朱部长和人事局的黄局长,连夜突击“十差干部”的评选方案。小郑问其它人呢?简又然说其它人只是开会的,真正做事的,只要你们三个就够了。
小郑有些无奈,说:“简书记,这晚上……本来我……”
“是约了女朋友吧?那也不好意思了。不行我给她打电话?”简又然笑着道:“你们年轻,有的是时间。他们来了后,你领着他们吃个工作餐,然后就开始工作。我晚上会过来看的。”
小郑说这就不必了,谢谢简书记。我们搞好后,我送过去。
简又然明白一个谈恋爱的年轻人的心思,可是这方案明天就得给黄潮副书记汇报。机关工作就是这样,来了突击性工作,你得把其它一切都抛开。有时,工作清闲时,你想工作做,找工作做,也找不着。你一伸手,人家说你碍事。“十差干部”的评选,如果真地搞起来,也不是很简单的,毕竟是惩人嘛。身在干部阵营,好的赞美的,听惯了。光环戴在头上,快乐;要是把荆棘戴在头上,不疼才怪。一疼,就保不住会出乱子。简又然要的就是这种“乱”,这种疼,一疼一“乱”,才说明这事有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