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整个就一单相思的小故事,百分之八十的人都遇到过的。只是这种老掉牙的小故事要是搁别人头上可能很快也就过了,但偏偏搁在了水的脑袋上。
林继续说道,这还得从水的家庭说起。可能是早期的家庭生活压力太大,老老少少一大家,父亲在单位上是负责管理职工后勤的主任,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又是全国各地来的人,也许是为了和职工打成一片好开展工作,水的父亲学会了喝酒,于是水和哥哥们隔三岔五在熟睡的时候被妈妈叫醒,说“你爹又喝醉了,快去把他扶回来。”在扶着父亲回家的路上是最让水忐忑不安的时候,最怕遇到认识的人。如果遇到熟人,那人家一定说“你老汉又喝醉了?让他少喝点儿嘛!”然后就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不胜重负的水和他的哥哥。由于经常和职工们尤其是小工头些在酒桌上毫无时间观念的谈工作。而谈工作的场合也经常摆在了家里,有时候是白天、但更多是在晚上。深更半夜了父亲还要带着他的同事们来家里继续喝酒,水的家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家庭的格局基本一致,水的父母大哥二哥就挤在这个小小的套二里。父亲和他的那些手下觞踌交措推杯换盏猜拳行令推心置腹高声喧哗吆五喝六酩酊大醉。父亲就跟个土皇帝般不断吆喝着母亲做盘这个菜上个那个汤,稍不顺意就对着母亲训斥甚至直接一耳光扇过去。即使同事们都走了以后,父亲仍要借着酒劲儿找母亲的碴儿打打骂骂,水的父亲也毫不顾忌邻居的感受,其实邻居们早就习惯了水家这种情况。刚开始住隔壁单元的派出所长偶尔因为水家闹腾的实在过分还来干涉一下,久而久之也置若罔闻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们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同样大老粗的父亲也同样毫不怜惜隔壁房间的水。水就在这种车水马龙般的喧闹中,躲在被子里听着杯盘的碰撞声、桌椅板凳吱吱嘎嘎声、父亲和同事们的争吵声、巴掌甩在妈妈脸上的清脆响声。大哥长大些后怀着保护妈妈和两个弟弟的责任不断尝试规劝父亲,但也不断被借酒装疯的父亲拳脚相加。大哥参加工作后便很少回家住,结婚后如果是晚上回家来一般都是来劝阻父亲收敛德性但挨了几巴掌后也只能摇头而去,二哥也重复着大哥的路。但二哥是个火爆脾气。有一次深更半夜,父亲和同事们在家里耍的酒疯实在太过份,二哥又来劝阻。但这一次二哥也是和朋友刚喝了酒,在挨了父亲两耳光后,多年积压的怒火象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二哥从厨房抄起菜刀就要向着父亲砍过去,但被母亲死死抱住胳膊央求着二哥。他可是你爹,你弟弟还小呢!此时的水靠着自己房间的门,木然地看着满屋的狼籍,二哥手中闪着寒光的菜刀和刀下不依不饶的父亲:每个人都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珠。也许那一刻他在想这就是自己的家吗?大哥保护不了水,二哥也没能保护到自己。因为在大哥二哥有了一定的保护能力的时候,水已经不需要什么保护了,水的心已经被无数个这样的夜一点一点的、最终的、彻底的被击碎了!
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水就在这种不堪回首的家庭阴暗面里慢慢的成长,从懂事起直到上了高二、直到满了16岁、直到遇见了那个女孩子!
水上高二了,班上来了一些新同学。第一天上课,老师还没来、就算来了也是一个样。课堂上照例是乱成一锅粥,水正在和同桌的男生在说着一部有关土拨鼠的卡通片。忽然,后面有人在扯他的衣服后襟。
“什么是土拨鼠呀?”一个女生稚嫩但很温婉的声音。
水转过头。那一刹那间,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站在了那个女孩子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很大,月牙儿般的眉毛,弯曲而翘起的睫毛,眼神里是一片水汪汪的天地,瞳仁中仿佛是初春清晨河水上漂浮的薄雾,忽隐忽现着内心的莫名世界。就在那一刹那间,水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小船,毫无知觉的划了进去,没有桨,也没有帆,小船儿像被一股不大也不小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朝着那水面上的薄雾和那薄雾后面的未知世界静静地驶去。水面上没有波澜甚至也没有波纹,河水温润着水的手,也温润了水的心。水希望就这样一直被这感觉浸润着。小船儿仍然义无返顾的向前划着,划进了薄雾:薄雾轻轻地贴着水的脸,丝一般的滑爽。象是走在初春的小雨中,雨也是雾状的、轻轻盈盈、却从水的皮肤、头发、毛孔渗进去,顺着血液在身体里弥漫,一直包围了水的心,直到水的心也变成了一滴雨。水的心变成的雨在那个未知世界里仍然被温润的河水轻轻的托着,在迷离的薄雾中缓缓地前行,直到这滴雨也彻底的融入到那片水汪汪的莫名世界里去了。
女孩子是谁?我一直都不知道。你该知道吧?云。林问道。
“是啊,那个女孩儿是谁呢?!”云仿佛也在问着谁。
那个时候的水是个玩心很大的孩子,父母慢慢地也管不严了,水的那个年级只有他们这一个班,30来个同学。学校师资力量小,有能耐的父母早把自己的小孩弄到市重点去了,根本没有家长或者老师还指望剩下这几十号学生有能考上大学的。所以家长老师都不怎么抓这帮孩子的功课。于是上课更多时候变成了过场,同学们总是快快乐乐地上学放学,老师们对学生的要求也只剩下了课堂纪律。
水似乎得到了解放,每天只想着怎样开心的玩。不过经常倒是跟那个女孩儿在一起玩耍。无非就是前面提到的爬山下河、拈花弄草、唱歌读诗之类的。牵着手爬山、摘野花野草、钻山洞、一起唱歌……他们周围的山啊、河啊、溪啊,几乎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两人的身影、留下两人的歌声。可能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俩人俨然就是一对儿小情侣了。但其实不是,至少开始的时候水不是,那会儿的水还没有开窍,并不觉得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怎么的了。但在有一天,应该是高二的某个放学的下午吧,他们一起回家,走到水的楼下时,水提议道:“我们去山上摘野花去吧?”
女孩儿竟有些犹豫道:“……还是不去了吧!我想回家了!”女孩儿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纯净,像他们头顶的蓝色天空,不着一片云彩;又如桃溪江的河水,幽幽的流淌却没有一点儿声响。那一刻,水再一次陷进她的眼神,自己又变成了一只无主的小船、被莫名的力量牵引了进去。看着女孩子转身而去的背影,水的心里猛然的一丝颤动、像一根突然被拨动的琴弦发出难以名状的音符……水为这种难以名状的触动感到深深的失落。
那次以后,水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水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女孩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苦恼的感觉!水经常在夜里溜达到女孩儿家楼下,呆呆的凝视她家或明或暗的窗户。他希望女孩子能探出头来看到他,但他又怕被她看到;春节时女孩儿家一般都会回老家,那些日子的水是最怅惘的,女孩儿家总是很长时间没有灯火、看不到一个人影儿、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水其实很喜欢女孩儿家,她的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她的母亲更是和蔼可亲,一家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言细语。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水体会到家庭的温暖,而在自己的家里却感受不到这样的温暖。自己家里只有高声的喧哗、满屋子的酒气、很困但却无法安静睡去的夜晚。
他懊丧自己为什么就没能生在女孩儿的家!水真想自己也能成为他们家的一员……能有这样的父母,和女孩儿随时都能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的生活。
时光慢慢的过去,他们都已经中学毕业,在父辈的工厂里上班,虽然常常见面,但在一起的机会却很少。水仍然想念着女孩儿,尤其在她回老家的时候。当她身旁有男孩子围着转的时候,水就紧张的很,他害怕突然失去她。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孩儿,水想好了要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跟她讲,他爱她或者喜欢她或者想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他盼着那个日子早一点来临……并为那个场面打了很多种的、很多次的腹稿。
日子虽然过的很慢,但那个日子终于就要来临了。桃花开的时候,他已经不好意思再邀她去一起摘桃花,他们都已经是小伙子大姑娘了。但水会悄悄的把花瓣撒在女孩儿家的门口,或者插一朵马蹄莲在她家的门把手上,也许她会猜到是水干的吧。
那个日子终于来了,生日会后的那个晚上,在女孩子家里,水磨磨蹭蹭留到最后,边翻看女孩子的相册边想着怎样开口,心跳的厉害!有她的父母在,水不敢说。总算下定了决心,水让她到楼下说有事情跟她讲。楼下,四处都黑乎乎的,正好掩饰水通红的脸……静静地,水望着女孩儿从容且亮晶晶的眼神,说:“我、我、我……”女孩儿眼神里漫出的雾气迷蒙着水,水愈加不知所措,在心就要跳出胸口的时候,旁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脑子晕晕的水不知咋的,转身就跑掉了。
水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懊恼无比!第二天,他再一次鼓起勇气来到女孩儿家,女孩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他一起翻看些东西,似乎不经意的提起自己的新名字,水问为什么要改名字?女孩子说再过些日子她们家的户口就要迁回去了,以前的名字不好听,顺便就改了……水在那一刻脑袋里一定响起了一个炸雷!
那些天里,水一直处在茫然的状态中,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失去女孩儿。他想好了,他要跟她一起走——去哪儿都行!他的这个念头逐渐变成一种信念、他要告诉她——他要跟她在一起!他要马上告诉女孩子——可是——
女孩子已经不再见他了,处处回避他,她的身旁总是有其他人在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情。水没有开口的机会——直到第二天女孩子就要坐火车走了……
水默默的跟在她们一家的后面,看着他们上车、找好了座位坐下,水将夜里写的一封信递进去,女孩子接了、拆开了看……在站台不断催促旅客抓紧时间上车的喇叭声里,水的脑子里也在催促着‘快看快看啊,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暗示,就马上上车来、跟你一起走!’可是女孩儿的头一直都没有抬,仍在看那封信。火车门关了、启动了,女孩儿抬起了头,望着水,脸上露出美丽的笑容,招招手喊道“水,再见了”。
……火车远去了。
没有了女孩子,四周的环境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水觉得从现在开始,他已经跟这个世界之间有了一层膜,不厚、但却无法挣脱,那层膜不松不紧的包裹着他,让他的触觉只剩下了麻木。他厌恶这种麻木的感觉,他用酗酒来尝试遗忘、用自残的疼痛感来寻找失去的感觉,如火的酒精和鲜艳的血液让他的神经有了击穿那层薄膜片刻的愉悦感,他甚至有些陶醉在这种办法里了。
五月的一天,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洒下一地的斑驳。水站在树下,让层层叠叠的斑驳遮挡住自己浮肿不堪的脸……风吹过,偶一抬头,透过枝叶的一线阳光射进水的眼里,水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要离开这里、他已经无法再面对没有女孩儿的这个地方,尽管这里是故土,但没有了女孩儿,这片没什么温暖的地方也丝毫不值得留恋了。
水选择了来这里读书,他想着,他走出来一步就离那个女孩子近了一步,学完就还去找她!我们哥俩就是这么认识的。说到这里,林似乎累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