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烟熏·烟
一缕清风一缕烟。
一浮流云一浮香。
漫天的落红从遥远的天边飞来,那样的孤幽,那样的冷艳,似是飘自于尘世之外而偶经这尘世之间。
她,依于崖上,依于清风中,依于这尘世中孤高清冷的某处。
白衣轻摇,青丝乱转。唯有那沉静幽远的舜子和冰白玲珑的长剑岿然不动,定定的,直视着那些破碎于西天的晚霞。
落花落了。
乘清风而来于晚霞中落。
看不清她的容颜。
可却知道她很美。
一定是很美的。
落花纷飞止何处?绕白衣,嗅青丝。
不为清风淡香熏,只为绝世容颜醉。
那不是落花,那是她的玉颜,醉了落花。
终于,她动了。
白芒微寒,百片落红瞬间变成了千片万片,撕碎在这天地间最冷寂最孤高的崖。
也撕碎了冷夕之下那袭雪白的影。
她不见了。就在一息之间不见了。
崖的幽影处,有一阁,上书“流烟熏”。
静谧无风,阁前的雪竹却似风吹的般曲动摇摆了起来。
叮叮当当。
那是风铃的清鸣。
瞬息,竹静声止。
白色的幽影已然入阁。
烟笼山。
烟笼山千里之外。
醉心楼。
“咳,咳,江湖乱了,江湖乱了……”
声音很苍老,饱含着酒气。
“杀人也能比赛的么?”
声音低沉无力,还是那个老者,鹤发老者。
他在自言自语,他也在诉说着江湖。
大事将起的江湖。
“有哪些杀手?”
扭曲的面孔,刺骨的声音,还有冰冷无情的心。
“绝杀七人,暗影十三人,枯命二十人,其他杀手组织一百单一名。”
回答的声音稚嫩但却沉稳,那是一个少年,俊朗的少年。
“为什么要去围杀白家?”
这是少年的问题,一个他不该问的问题。
冰冷的眼向他看来,那目光似寒剑冰锥,欲穿透其心。
良久,那声音再次响起:“白家不是我的目标。”
“白家不是他的目标?”
少年自问。
“用江湖上所有顶尖杀手去围杀那个不算目标的白家?”
少年的心神微动。
只是,他只能叹息,轻轻的叹息。
唯有叹息。
白府。
“夫人安睡了吧?”
“安睡了。”
“老爷,你也该睡了。”
丫鬟体贴而又轻柔的说道。
“唉,也不知月儿怎么样了?”
那个背手而立的青袍中年望月出神,竟是没听到丫鬟的善意。
“小姐很出名了。”
丫鬟随意就回答了。
中年人苦笑。
“明月虽美,奈何高不可及?人虽出名,于己何用?”
“有五年没见到那丫头了吧。”
中年人心中泛苦。
“她还只是府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俏丫头该多好啊。”
深秋的夜,寒意深重。
那伦明月很圆,很冷清。
七天之后。
烟笼山千里之外。洛城。
一堵历尽风雨见证了江湖所有过往的泛白石墙上,贴着一张崭新耀眼的红榜。
那是江湖最新的杀手组织排行榜。
绝杀第一。
暗影第二。
枯命第三。
没有第四。
没有第五。
传闻中所有参加围杀白家的杀手组织,回来的只有三家。仅剩三家。
绝杀七人减至五人。
暗影十三人减至八人。
枯命二十人减至十一人。
白家灭门。
十天之后。
洛城。醉心楼。
“唉,江湖从此不复有白家,只怕从此也不复有杀手组织了……”
还是那个鹤发潦倒的老者。
只是这次他没有喝酒。他在抚刀,一柄怪异的刀。
酒来。
他不喝。
刀喝。
刀要喝酒。
刀也要饮血。
饮谁的血?
他知道。
他的刀也知道。
十一天之后。
江湖。
“烟来了。”
“烟来了。”
“烟来了。”
所有的人都在说烟来了。
烟真的来了。
雪竹现,烟便现。
绝杀收到了写着杀字的雪竹令。
暗影收到了写着杀字的雪竹令。
枯命收到了写着杀字的雪竹令。
还有一人也收到了写着杀字的雪竹令。
可他是谁,江湖人不知道。
但每个人都知道的是,雪竹令出了四牌。
第十二天。
一个“杀”字惊醒了所有拿刀拿剑的江湖客。
还是那面泛白的石墙。
一个用剑气写就的“杀”字洞穿其中。
剑能用到如斯境界的,只有流烟熏的传人。
而流烟熏的传人生生世世只有一个。
她们的名字也生生世世只有一个,那就是烟。
没有人不知道,这一代的烟是白家的后人。
也没有人不知道,烟的剑在三年前就不出鞘了。
已没有人值得她的剑出鞘。
可有人灭了白家。
有人胆敢灭了白家。
江湖客们都知道,杀手该被杀了。
第十三天。
“绝杀覆灭。”
第十四天。
“暗影覆灭。”
第十五天。
“枯命覆灭。”
第十六天。
没有传闻。
第十七天。
没有传闻。
第十八天。
还是没有传闻。
但没有人失望。
每个人都在期待。
那神秘的第四雪竹令杀的会是谁?
破衣。鹤发。老者。
老者,还是那个老者。
刀也还是那柄刀,怪异的刀。
“几十年来你还没死心么?”
“几十年来你还喜欢夺别人的东西么?”
老者反问。
“你爱的女人现在很爱我。”
老者闻言,脸色微变。
“她曾经很爱你,我夺了过来,哈哈,现在她很爱我。”
老者沉默。
“你想借白家那姑娘闹事的时候杀我?”
“是你想借绝杀,暗影,枯命杀白家姑娘吧?”
老者冷笑发问。
“嘿嘿,她的名声太大,大得掩盖了所有江湖人的光芒,所以她不能曾在。”
“是么?是掩盖了盟主的名气了吧?”
老者冷笑。提刀。砍杀。
第十九天。
江湖乱了。
武林盟主袁啸天死于府上,一剑致命。
其分散二十余年的亲兄弟袁啸云也死于当地,乱刀致命。
府上一应大小全被一剑致命。
第二十天。
江湖没有雪竹令的消息。
第二十一天。
还是没有雪竹令的消息。
第二十二天。
传言第四雪竹令有了消息。
第二十三天。
确定雪竹令发给了东瀛恶人八嘎。
从此之后,第四雪竹令的消息便告一段落。
江湖也在这一次的“杀手杀”事件中重新活跃了起来。
洛城千里之外。烟笼山。无名崖。
清风淡香,流云夕阳。雪竹深处风铃荡。长剑依古琴,白衣绾青丝。霜风起处,冷月落轩窗。素手捻时,琴音断人肠。
情人碧玉歌
我站在华山之巅,看着周围云山雾海,握紧手中的剑。天下第一名剑——白霜,我最心爱的剑,它成就了我吴中第一剑客的名声。高处不胜寒,我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可师傅在我耳边说过的话我忘不了,一入江湖,终生江湖。师傅自小教导我,人在江湖身不有由己,你不犯人,人便犯你。我始终记着师傅的话。年少时,自视武功高强,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在江湖中经历的事多了,人总会长大的。也就会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厌倦了江湖的血雨腥风,我只想过些平凡人的生活。但是未必会如我所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霜一定会引起心术不正的人的窥伺。哼,我握紧手中的剑,想要白霜先要过我这一关。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杨柳青青。我坐在船头,欣赏着江南的风光。伸了个懒腰,斜眼看了看船尾的那只老鼠,轻蔑的笑了笑。大运河两岸芳草萋萋,那一抹粉红分外惹眼,她裸着纤足,旁边放着没有浣好的纱,她仰头看着湛蓝的天,踢着水,口中轻唱着歌,声如脆铃。我直直地看着她,许是我的眼神太过轻浮,她转过头看着我,羞涩一笑。我也对她笑了笑,看见她脸上爬满红晕,好一个小家碧玉!
正在这时,一道劲风袭向我的后背,我反手挡住,转头一笑,飞快出手,“滋”血从偷袭者的脖颈飞溅而出,回剑入鞘。我对着船尾的人说:“出来吧!”船尾阴暗处的人沙哑的说:“阁下真是好功夫,”他顿了顿说:“只要阁下交出白霜剑,我等就不会在打搅阁下的,阁下以为如何?”
我挠了挠头,歪头说:“不怎样,只要我把你们都解决,麻烦就没有了。这样不是更好?”拿人沙哑的笑笑,声音充满讥笑。“铮”我们的剑撞在一起,我看见了他蒙着面,他笑着说:“真是一把好剑,主人是你还真可惜了。”“是吗?”我不怒反笑,趁他来不及回招,长剑刺向他,他用剑尾勉强挡住,我的剑刺差半寸,没入他的胸膛。他是故意的吗?一瞬间他给我这种感觉。我们两个快速分开,我皱着眉看着他,不明白心中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说:“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剑。我在领教几招。”他仗剑上前,奇怪,我一边回击一边想:他的招势好熟悉,好像是师傅的浮花九式,他借着我失神的空挡一剑刺来,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剑,赌他是我认识的人。果然,他在离我一寸的地方突然变招,仅仅划破我的衣服,转身离去。我站在船头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河畔的芳草间。
扬州郊外,我在萧山建了一个小小的剑庐,每日读书舞剑,日子清闲,慢慢淡忘了江湖事。这时候我遇见了碧玉,她就是我当日在河畔见到的姑娘。虽然她不美,可是和她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安心。我看着她的侧脸,笑了笑。“你笑什么?”突然她转过脸浅笑问我,“没什么,”我笑着回答,伸手抱住她,我靠在她的头上说:“碧玉,我们成亲吧。”她在怀中轻轻地点点头,我抱紧了她。
她的双亲是很普通的人,我们的婚事是在梅雨七月。那天天气意外的好,她的家人都到了,我只邀请了自己的好友——清萍剑客白天羽和玄光道人。婚礼很简单,但我们拜完天地,一群黑衣人闯进来,我伸手护住碧玉,天羽和玄光道人护住碧玉的家人。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没好气的说:“你们想干什么?”为首的一个人说:“交出白霜。不然,这里一个也别想活。”
“哦,你在威胁我?”我眯起眼,手中的暗器快速射出,“啊”那人惨叫一声倒下。我向前踏了一步,胸口突然剧痛,血腥味充满口鼻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我按住胸口支撑自己不要倒下。碧玉着急的扶住我,担心的看着我,我轻轻拍拍她的手,看着那群人。
“哼,小子,”那个沙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你出来!”我冷冷的说,“我不记得我有这么教过你。”碧玉的父亲慢慢走到我们面前。轻蔑的看着我,伸手抹掉脸上的面皮,露出他原本儒雅的五官。
“师傅?为什么?”我不敢相信。师傅轻蔑的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笑话一样。他转过头对着天羽说:“天羽,上次为什么不杀了他?要知道你们是不应该有感情的,你舍不得下手吗?”天羽低着头,没有回答,道长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呵呵。”师傅转过身,看着我说:“反正你也要死了,就告诉你好了。今天这一切都是我布好的局,天羽,碧玉都是我用来折磨你的棋子。”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刚刚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她撇过头,我甩开她的手,摔到在地上。她想过来却被我眼底的恨吓倒了。
“你是我仇人的儿子,养大你就是为了折磨你。”师傅无情的说。是吗?我悲哀的想,抬头看着他,站起来。看着他们不相信的眼神,我希望我没有那么聪明,没有猜破该多好。“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天羽突然问我,我看着他,他的脸上一片平静,“从你刺杀我却没有真正伤害我,还有碧玉的出现,这一切都太巧了,你上次故意用浮花九式,不就是想告诉我?”天羽默默想了一会,笑到:“泷,我可能一辈子都胜不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我摇摇头,他笑着说:“你是那么聪明,从小我就知道你的存在,我想超越你,所以我处心计滤的接近你,我想毁了你。”
“那你为什么……”我不懂。
“呵呵,”他笑了。摇摇头,“哇”突然屋子里的人都惨叫起来,师傅更是气愤的叫天羽的名字。
“你做了什么?”我问。
“一个小游戏。”他突然出手,一掌将我推出剑庐,“轰”房子在我出来的时候倒了,天羽在最后救了我?谁使谁非,我抬头看着天,心中说,谁知道。天羽是把我当成可以竞争的兄弟了吧。
我在废墟中拔出师傅他们的尸体,中毒,天羽的心真细啊!我将他们一一埋了,没有立碑。对着他们拜了拜,转身离开。师傅有句话是对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看了看他们,一把名剑,害死多少人。人的欲望啊!
我的幸福在三月开始,却在六月就结束的了。天开始下雨了,是为我流的吗?我不知道,我轻轻拍拍我的白马,消失在江南的烟雨中。
女儿泪
八月十五,洛阳城,鸿兴酒楼。
此时的我一脸沧桑,正独自一个人在楼上喝酒,心情烦闷。忽听到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乞丐在和小二吵架,想是小二看他没钱,不放他进来。
但见那小兄弟却很是倔强,一对眸子闪闪发亮,我不觉对此人有了些注意。叫那小二道:“喂,放他进来吧,哎小兄弟,若不嫌弃,上来共饮一杯如何?”
“好,那就不客气了,推开一旁的小二径直走了上来,坐在了我的旁边。”
小二见这褴褛少年这么不客气,心里老大不愿意,懒洋洋的拿了一双碗筷过来放在那少年旁边。
这时我观那少年,身材瘦小,脸上和手上全是锅灰,看不出本来面目,嘻嘻而笑,露出两排和他外表极不相称的整齐洁白的牙齿,让我不由一呆。
那少年看我打量他,心中不悦,对我一拱手:“兄台是请我吃饭,还是专门把我叫上来打量啊!”
我回过神来,“哦,是小弟疏忽了,兄台要吃些什么?”
那少年道,“任我点什么,你都请么?”
我微微一笑,“小兄弟请放心,我虽没有几个钱,这样一顿饭倒还请的起,请尽管点。”
结果却大出我所料,只见那少年点菜如数家珍,片刻间已点了九九八十一道菜,无一不是上等精品,只听得我和店小二目瞪口呆,这鸿兴酒楼在洛阳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也有而是多样菜做不出来,我不仅对他另眼相看。
将就着做了五十来样菜,已摆满了三张桌子。可那少年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直言难吃,起身告辞。
我对这少年甚是好奇,起身问道:“小兄弟真是行家,如蒙不弃,可否到我的居处一聚,也好请教一二。”
他轻轻一笑:“今日得见大哥风范,又蒙吃了一顿盛宴,无以为报,门外有小弟的一匹骡子片便送与兄长,至于拜访,今日不行,改日必登门拜访,说完转身离去。”
我在后面喊道:“小兄弟,城西天一阁便是舍下,莫忘今日之约啊!已看不到人影。”
我直接骑着骑着那匹小骡子回到了天一阁,却发现百万兄已在房里等候多时。
如果说我独孤城在江湖还有一个朋友,无疑就是眼前这位孟百万。此人不会武艺,却家财万贯、富甲天下。只因十年前我们碰巧遇到,十分投缘,遂结为知己。此人乐善好施,是有名的大善人,又与武林中人很有交情,所以我虽与他为好友,却也没人因为这而有所诟病、为难于他。
“孟兄,等候多时了吧!”我笑着迎了过去。
“不妨,不妨,这地儿你几年也难得来一次,我已经习惯了,哈哈哈……”
“哎,孟兄,今天碰到一个很有趣的人。”我把今早在酒楼碰到的那个少年告诉了他。
他同样也很奇怪,“哦?天下还有比你还奇怪的人,不过照你说的看,此人对你并无恶意啊,不管他了,来来来,今天你一定要和我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五十年的女儿红,果然是好酒……
翌日中午,我才悠悠醒来,孟兄已经回去打理生意了,他的酒量可胜我十倍啊。刚刚洗漱完,听到窗户的移动的声音,我冷笑。
“何方神圣驾临天一阁,何不现身呢?”
只听门外格格而笑,一个小乞丐跳了进来,还挎着一个篮子,里面好多蔬菜。赫然便是那日遇见的少年。
“那日蒙大哥相请,心中十分感激,今日特来拜见,咦?”他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偌大的宅子,竟无任何仆从和护卫,真是奇怪!”
“哦!小兄弟不必奇怪,我生性喜清静优雅,故仆从只按时打扫,剩余时间就一个孤家寡人。”我解释道。
那少年点了下头,“也是,那些人会什么啊,今天我亲自下厨做几样菜,让兄长换换口味!”不由分说,已钻进了厨房。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少年有趣,无奈的笑了一下,将昨日剩下的女儿红拿了出来。
不多时,那少年端着四样小菜走了进来,我一瞧,两荤两素,精致无比。我立即夹了一块,香嫩无比。
“啊!未曾想小兄弟竟然有此厨艺,令我大开眼界啊!”我由衷的竖起了拇指。他笑了笑,“多谢大哥赞赏,来,我先干为敬。”
等他饮完,我问道:“小兄弟,你我甚是有缘,在下独孤城,不知小兄弟的名讳如何称呼?”
“在下复姓西门,单字一个雨字。”他回答道。
我们越聊越是投机,他的见闻很广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种武林轶事,不知不觉间我们都醉了……